第102章
明湛開始宣傳破除江湖騙術、巫術迷信的活動。
雖然有許多人在暗地裏盤算着明湛,但是此刻,國家顯示出無以倫比的權力。明湛将自己知道的騙術都寫在皇家報刊上,譬如沸油撈錢、破籃提水、使鬼敲門、使人放屁等等一系列的騙術大揭秘。
同時,在全國的範圍內征集江湖騙術,并将此全部刊印到皇帝報刊之上,同時将皇家報刊推到全國的範圍之內發行。哪怕是最偏遠的山村,也會順着驿道寄到當地縣城,要求當地縣官組織有學識的秀才下鄉宣傳破除迷信騙術的活動。
這麽一搞,明湛沒覺的啥,天朝一大批人破了産。
以前喜歡蹲廟裏賣個膏藥弄點兒神鬼的,或者是天朝賣大力丸啥的,反正無數走江湖的人,硬叫明湛給鬧的失了業。眼看如今行市不好,幹脆脫了道袍,收拾收拾包袱回鄉種田了。
此時,朝中應勢踴現出了新的反騙鬥士,很出乎意料的一個人,二公主淑娴長公主的驸馬,展少希。
展少希給明湛的印象就是挺低調的一人,夫妻兩個都是。
淑娴長公主沒有一個顯赫的母族,生母不受寵,又不是長女,性子溫婉,亦不大會争寵什麽的,在宗室公主中的地位完全比不上大公主淑媛長公主。
甚至,在鳳景乾跟前,也不如淑媛長公主受寵,這一點兒從兩人夫家的家勢便可看出一二。
這夫妻二人的性子倒有些仿似,譬如展少希,人家是長年的病假請着,專在家養花弄草,安享尊榮,對于朝中事向來漠不關心。
在明湛登基後,明湛對于三位公主的驸馬多少有些另眼相待,當然,大驸馬陸文韬是受弟弟陸老八的連累,臊了一鼻子灰去。可是三公主驸馬溫長楓,卻多受新皇青眼,一躍為朝中新貴。
展少希是個怪人。
明湛對于展少希最深刻的印象是,這小子跟着徐叁的女婿曾靜到徐府為曾靜與徐盈玉說和,結果被徐家兄弟誤傷,腦門兒挨了一板磚。明湛本着對于堂姐夫的關懷,給二公主府賜了禦醫與藥品,然後展少希上折子謝恩。
裏面一筆秀美飄逸的字跡。
明湛對于字體啥的沒什麽欣賞水平,就是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擱明湛跟前兒,他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當然,他也沒覺着展少希的字好啊歹的。
還是當初明湛看到展少希的謝恩折子,對于此人摻和人家家事被劈板磚一事兒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當新鮮事兒與阮鴻飛說來着,阮鴻飛就着明湛手裏的折子瞧了一眼,頓時将展少希的字贊了又贊,誇的簡直天上有地下無的。
明湛就這麽記住了,展少希有一筆不錯的字。
這次,明湛開展反迷信騙術的活動,展少希忽然冒頭兒了,他對于明湛此舉,一臉贊同,且此人相當會說話,“陛下之睿智,世所罕見,人不能及也。”先贊人,且,人家說吉祥話兒說的并不長。說老實話,這史上能做皇帝的,除了真的智商上有些缺陷,一般靠自己手段城府厮殺出來的,絕對沒有傻的。
明湛就更厲害了,雖然明湛覺得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時勢造英雄。可是誰會信呢?
這位陛下以鎮南王世子的身份來帝都,原本是參予救援活動的。結果太上皇四個兒子,全都歸了西。接着太上皇盛年之時遜位于這位陛下。
誰要是以為明湛智商有問題,那絕對是他自己腦袋出了問題。
別看人家展少希平日裏不聲不響也不參予朝政,在明湛看來,這是一種相當聰明的做法。已經是驸馬了,尊榮富貴,樣樣不缺。且經明湛對于公主府的改革,如今公主與驸馬的日子過的相當不錯。
若是明湛處于展少希的位子,怕會做出與展少希同樣的選擇。
只要公主驸馬不謀反不惹事兒什麽的,哪個皇帝登基不願意善待公主,以博個美名兒呢。
所以說,展少希雖然低調,但絕不是個笨人。
兩個聰明人相遇,交談上是絕不會冷場的。
展少希先形式上贊了明湛一句,他沒敢多拍馬屁,倒不是說他沒有這樣的口齒,實在是馬屁說的多了,難免會在帝王心中降了格調兒。故此,展少希保持着自己做為驸馬的矜持贊美了帝王一句,接着就說正事,“天下人多愚昧,将些泥塑雕像,神鬼道人當做救命稻草,寧可信些神神道道的巫術,也不願好好的尋求根源解決問題,實在是愚不可及也。”
“今陛下開帝王之先風,肅天下之邪氣,令小臣感佩難言。若陛下有用小臣之處,小臣當效犬馬。”展少希忽然毛遂自薦要幫着反騙術迷信的活動。
明湛心中有幾分不理解,他并沒有立時應下,笑一笑道,“聽說二姐夫素來身子不好,一直在家休養,如今好些了麽?”
聽明湛如此問,展少希俊雅的臉上浮現幾分尴尬,低聲道,“讓陛下笑話了,實在是小臣沒有什麽治世本領。又不善于交際往來,生來就懶,就一直在家侍弄花草了。”
“那如今姐夫怎麽又忽然……”
展少希臉色轉黯,嘆道,“不瞞陛下,陛下也知道我家人口凋零,如今到小臣這代,只剩小臣一人了。其實以前小臣尚有一兄一姐,只是家父篤信神仙道術,平日裏就喜與些道人來往,為了煉丹成仙,家財幾乎散盡。家中人凡是得病,是絕不能請醫用藥的。家父總會煉了各式各樣的丹藥來吃,兄姐就這樣送了性命。母親因為兄姐之事,不知與家父吵鬧過多少回。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後來,母親也很早過逝。小臣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小臣自幼淘氣,那裏家裏幾乎敗盡,不過一二老仆守着門戶,家父依舊沉迷丹學之道。小臣幼時偷跑出去,學了一樣偷梁換柱的手法兒,沒怎麽服過家父煉的丹藥,方活到今日。”
“似些神仙道士,不過是愚民把戲罷了!道人煉丹多見,誰又親眼見過道人成仙呢?”展少希眉間浮現一抹深切的厭惡,“這些神鬼之事,小到愚民,大到愚國!陛下禁之,實乃萬古英明之策!”
展少希這樣主動請纓,明湛也就允了他。
其結果就是,江湖道人将對朝廷的仇恨完全轉嫁到這位二驸馬腦袋上來了。
若是紮小人兒有用,江湖道人恨不能直接隔空紮爛這位二驸馬。
展少希也有些本事,別看平日裏都是侍奉花草,看着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真做起事來,快準狠三字是說的上的。
展少希給明湛上了份兒折子,裏面從通查全國佛道人的度牒文書起,到取締民間算命巫術止,洋洋灑灑,寫了得有三千字。
這裏面,從一個寺廟的規模,到可以收納多少弟子,從巫術算命,到懲處辦法,詳細非常,手段淩厲。
并且在數十年之內,展少希始終堅持着這項工作,以至于,在武皇帝執政時期,宗教活動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遏止。哪怕些高官貴婦,燒香拜佛都是去的正規宗教活動的場所,一些神漢巫婆,受到了致命性的打擊。
展少希在所有的驸馬中都算一個奇人。
明湛在許時候都以為,如果不是他被迫開展這項反迷信騙術的活動,或許他與展少希一輩子都沒有君臣相得的緣份。
展少希對于朝政從來不發展任何意見,他的交際圈兒也有限的很,不過是跟着情投意和的朋友們來往。展少希只關注自己做的事,而且此人非常本份,他每半個月必然會主動求見明湛,主動彙報工作進度。譬如,咱們抓了多少巫婆神漢,多少假道人假和尚,多少江湖騙子,結果是如何處置的,等等一些事。
明湛認為,展少希是一位相當知道本分的人。
而且此時,在這個時候,能有一個像展少希一樣的出來替自己轉移仇恨,這實在是在好不過了。
啥叫雙贏?
這才叫雙贏哈!
明湛對于展少希的工作是相當的滿意的,此時,稍稍放下心來的明湛卻不知道,他的母親與他的愛人,此時在進行一場別開生面的談話。
而談話的內容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松口氣的明湛。
西南氣侯好,帝都條件兒好。
鎮南王府再如何的土皇帝,再如何的富貴顯赫,與帝都的天子氣派,完全無法相提并論的。
自從明湛做了皇帝,衛太後做了太後,她已經處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安全感會讓人放松,表現在衛太後身上就是,這個女人愈發的雍容威儀。
其實在女人身上,威儀這種上位者獨有的氣場,并不常見。
衛太後身着丁香色裙裳,頭上梳着簡單的髻,插一支鳳頭玉簪,通身再無飾物。可是,她平平的坐在那裏,你就會發現,這是個具有壓迫感的人物兒。
當然,衛太後身上的這種威儀,起碼阮鴻飛是不懼的。
阮鴻飛偶爾還會調侃一句,“衛姐姐喚我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不同于明湛死皮賴臉常會做些沒面子的事兒,衛太後行事,向來是八面玲珑,體面的很,叫誰都說不出個“不”字兒的。阮鴻飛在年輕時就對衛太後有些朋友式的好感,當然,這也與阮鴻飛行事向來飛揚不羁有關。
用明湛的話說,這叫不檢點,阮鴻飛身邊兒一半的爛桃花兒,絕對是他自己招惹來的!
阮鴻飛與衛太後其實很有些共同語言,兩人都是政治上老手兒,對于一些事情,往往有着驚人一致的觀點兒。
可是,遇到個酷愛吃醋的醋壇子明湛,倆人在說話喝茶時就要避些嫌疑。倒不是明湛會說什麽,只是明湛流露出的那種小眼神兒啊,哪怕衛太後是明湛親媽,都想抽他倆耳光,然後大吼一聲,“你再胡思亂想!你再胡思亂想!”
衛太後最重禮儀,自然,這種發洩也只有在臆想中過過瘾罷了。
遇到這樣的醋壇子,偏還是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兒,哪怕是衛太後、阮鴻飛這等身份,也只有忍奈二字可做了。
因此,若無要事,衛太後鮮少命人請阮鴻飛說話兒。
阮鴻飛喚一聲“衛姐姐”,衛太後笑道,“幾日不見,你與明湛學的,倒愈發嘴甜了。”
阮鴻飛只笑不語,挽起袖子為衛太後煮茶。
“明湛啊,有些毛病,鴻飛,你是明湛最親近的人,想來也發現了吧?”衛太後看阮鴻飛一眼,開口問道。
“這個問題,衛姐姐問錯人了,在我心中,明湛是最完美的。”
阮鴻飛并不肯為衛太後鋪就臺階,當然,這種小小的為難對于衛太後而言并不算問題,衛太後不急不徐道,“明湛并不是會輕信什麽道人術士的,先前他在外頭召個道人煉丹。如今,突然之間,又把三個道人全都殺了。開頭兒倒是從容不迫,焉何後來這樣暴力收尾呢?若是我沒猜錯,這裏面一定是出了一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事情了,對嗎?
靈敏如阮鴻飛,面對着衛太後這句“不足為外人道”都無法從容,他一笑,舉手将一壺上好的芙蓉泉水澆在燃着的紅泥小火爐上。煮茶的小火爐發出“哧”的一聲,冒出一陣黑煙,嗆的衛太後皺眉掩鼻。
衛太後氣的,咳兩聲,罵阮鴻飛,“哦!你什麽年紀了!你這死小子!你要做什麽!”
阮鴻飛直樂,露出一抹壞笑,提醒衛太後,“注意啊,你的太後威嚴呢。你要失态嗎?你要丢臉嗎?”
衛太後額角抽了又抽,極力克制才沒有失手揍人。阮鴻飛起身,推開房間的窗子,涼風穿過,散去一些煙氣,空氣頓時清新許多。
阮鴻飛拉把椅子坐的離衛太後近了些,忍笑喚一聲,“阿愉——”
一把年紀,竟然叫堂堂太後的小名兒,衛太後簡直不想理會阮鴻飛。阮鴻飛賠笑,“要不我給你作揖道歉。”
說着就真要起身,衛太後氣的無奈,不客氣道,“行了,趕緊說正經事吧。你也知道我問你什麽吧?”
“知道。”阮鴻飛大咧咧的笑,還微微責備了衛太後幾句,“你什麽都好,就是跟方氏學的不實在。說話前,必要裝神弄鬼。”
衛太後正色道,“以後,你可以随明湛喚我一聲母親,我也是不介意的!”
這回輪到阮鴻飛略有不自在了,如今,阮鴻飛在床第間失了大半江山,于某些事,實在不願多提。清咳兩聲,說正經事,“明湛諸事不瞞你,道人的事相信你早有所耳聞了。”
衛太後并不否認她對于朝中事的關注,修長的眉毛露出些肅殺之氣,“我只是想不通,誰會有這麽大的膽子與明湛做對!做臣子的,想謀求些好處不算什麽,人皆有私心麽。可是用這些神鬼之事,我看,所謀必不是在小處,你有什麽頭緒嗎?”
“事情其實自從明湛露出口風說要開海禁建海港就有些不對了。”阮鴻飛淡淡道,“從那會兒起,淮揚就出了不少事。事情自淮揚始,幕後人物在淮揚自然有着極大的利益。”
“鴻飛,你在東南時日長久,就是海上的事也是知道的。”衛太後道。
“不會是江湖草莽,只看如今淮揚幾件案子,事事牽涉世族人家兒。要說與他們無關,并不現實。”阮鴻飛曲指敲了敲膝蓋,“第一次,他們成功了,馬維提前回了西北,明湛不得已将第一座港口建在天津。第二次,他們想将永定侯趕回帝都,不過,顯然賠了夫人又折兵。”
港口建在天津自然比建在淮揚要安穩的說,即便讓衛太後說,這也是一步兒妙棋。不過,衛太後關注的并不是已成定局的天津港,衛太後要說的是,“林永裳是個相當能幹的人。”
阮鴻飛亦贊同衛太後的話,“林永裳精明強幹,敢下手,能壓得住淮揚,在他這個年紀,非常難得。”
衛太後忽然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林永裳與……”省略掉那句話,衛太後問,“很像!”
“總會有些相似的。”阮鴻飛意會衛太後之意,笑一笑,“這個收買人心的機會還是留給明湛去做吧。”明小胖最喜占便宜了,平日裏恨不能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人,這樣的好事兒給他做,定會高興的。只要一想到明湛滿肚皮的小心眼兒,阮鴻飛就忍不住露出會心微笑。
“淮揚那邊兒的事,你有頭緒嗎?”衛太後問,且先堵住阮鴻飛的嘴,“別跟我說什麽搪塞的話,雖然明湛登基,那兒是你的老巢,你若是沒所察覺,就當我白認識了個瞎子!”
阮鴻飛忽然發現明湛經常性的不講理,其實有些肖似衛太後偶爾的不講理。而且,若自己沒個解釋,竟由萬人迷直接降到瞎子的等級,這叫阮鴻飛怎能不一聲惋嘆呢。
“我當然知道一些,不過,我會适當的先與明湛說的。”意思是,您得排後頭。
明湛是個很複雜的人,但是不能否認,明湛是個有着極大疑心的人。雖然明湛對于阮鴻飛表現出全盤無條件的信任,可是如果讓明湛知道有什麽事,阮鴻飛不與他商議,反倒是與他的母親密議在先,明湛肯定心裏會不舒服的。
這種不舒服或許根本不會對愛情與母子之情有任何影響,但是,阮鴻飛不希望自己帶給明湛任何一星點兒的不愉快。
明湛信任他,他自然會為明湛考慮在先。
哪怕他與衛太後認識在先,多年好友,救命之恩,但在阮鴻飛的心目人,沒有人的重要性可以與明湛相提并論。
衛太後嘆一聲,“這樣也好,你不說也好。不過,我給你提個醒兒,最好,你也不要跟明湛說。”
阮鴻飛看向衛太後。
衛太後揉揉疲倦的眉心,“我有一點點感覺。我不建議你向明湛透露,是因為做皇帝的人是明湛!他剛剛登基,如果事事要別人提醒攙扶,他永遠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明湛說,他做二十年的皇帝。這二十年,不是那麽好過的。”
“他這個位置,時時刻刻都有人在盤算觊觎,保不住就要死!不禁他死,所有與他關系密切的人都得死。”衛太後淡淡的說着冷酷無比的決定,“要讓明湛有這個覺悟!他的權位來的太容易了!讓他更清楚的明白,如何駕馭臣子!如何收攏人心!如何外禦強敵!如何內肅朝綱!”
阮鴻飛嘆息一聲,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