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0章
嗡嗡嗡——
耳鳴。
地也在震。
爆炸聲連環響起,每一聲轟炸都會接續點燃下一發。猛烈的音波一下下地沖擊耳膜,霸占整個聽覺,又順着骨頭傳導入侵占領了視覺與觸覺。
巨大的轟響聲昭示着外界的地動山搖,牧羊人的比喻沒錯,整座基地在這種規模的爆炸下,怕是只能剩下殘渣碎片。
眼前一抹漆黑,溫暖有力的臂膀緊緊地将他圈在身下。
不知持續了多久,仿佛整個世界都要被炸成碎片。恍惚之中,外界的聲響終于漸漸平息。
鳴叫聲逐漸減弱,恍惚的意識逐步回歸。
溫熱的液體滴在他臉上。
一滴。
兩滴。
少年怔怔地伸手觸碰臉頰,誘人香味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後知後覺地傳入鼻中,他猛地瞪大眼睛,巨大的恐慌感席卷心頭。
“你……”
柔軟的觸感堵住了他的嘴,冰涼而柔軟的舌尖從他唇齒間擠過,極其克制地小小吮吸一口,很快分開。
“我來晚了,對不起。”男人保持着将他護在身下的姿勢,低低喘着氣,血腥味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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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艱難而緩慢地将身體撐開了些,有光亮打入兩人的間隙。
鮮血一滴又一滴地打在立秋的臉上。
視野之中,男人的身體微顫,他的眼瞳灰白一片,發病程度與山城那次被藥劑刺激的程度不相伯仲,幾乎要用上所有意志力才能堪堪維持住一絲理智。
這一絲理智被男人全數化作溫柔,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抹去少年臉上沾染的血跡,輕聲說:“別怕,我來接你了。”
餘光中,整間基地都被炸成殘渣碎片,遠處的視線與血紅天空相接壤,沒有盡頭。
目光所至,無一處完好。
只有他一人沒有受到這場爆炸的傷害。
立秋的視線停駐在逢何身上。
褐色大衣只剩下兩段半截袖子,其餘部分都在爆炸中化作灰燼。
鮮血從背部沿着肌膚染紅胸膛。
小心翼翼地扶住男人雙肩,立秋覺得這比他自己受傷還要難受許多,心像被針紮了一樣,刺痛得難以呼吸。
“嗯,不怕。”他低低地應道。
他想幫逢何處理掉狂暴的混亂情緒。
“吃一小口就行,能力暫時還需要維持着,”逢何像是感覺不到背後的疼痛一樣,艱難地擡起手,刮掉他眼角掉出來的晶瑩淚珠,聲音有些虛弱地輕笑一聲:“說好不怕的,眼睛怎麽就紅了?”
“……你還笑。”
他小心地扶着逢何站起身,将對方的重量搭在自己身上。
“飛艇上有藥和繃帶嗎?”他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嗯,上面有個急救箱。”
立秋點點頭,沒有說話。
逢何乘坐過來的應急飛艇空間很小,只能勉強容納下兩個人。
他将逢何小心地放在地上,面朝下趴着,背部已經血肉模糊一片。
從急救箱中找出藥物與繃帶,立秋動作十分輕柔,一點點把藥塗抹到逢何的背上。塗完藥後,又将繃帶纏繞全身。
直到處理完傷口,逢何才讓他将自己身上的混亂情緒清理掉,從發病狀态恢複正常,面色一下蒼白許多。
“你這手法比第一次好多了。”逢何趴在榻上,扭頭望着小少年笑道。
立秋抱着腿坐在角落,神情黯然。
這是在逢何身上練出來的。
他一點都不想要有這種手法。
他承認,在見到逢何前來救他時,那一瞬間的心情仿佛挂滿彩虹。
但緊接着,無盡的後怕、擔憂與心痛幾乎要将他淹沒。
——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感。
一瞬之間,他仿佛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理解了逢何曾經無數次想要向他解釋與描述的那種感情。
但這種明悟只能讓他更加難受。
“過來,”逢何突然向他招了招手,“坐近點。”
立秋沉默地挪了挪位置,坐到逢何身邊,情緒依舊十分低落。
這個高度對于只能趴着的逢何來說有些高,他扯了扯立秋的衣角,說:“來,躺我身邊。”
立秋默了默,聽話地側躺在地,把手墊在腦袋下面,對着逢何。
飛船狹小,兩人的距離很近,血腥味透過繃帶,在立秋鼻尖萦繞不斷。
男人伸手握上他的脖頸,頸環在他脖子上勒出一條紅印,附近還有一處極其明顯的紅色針紮口,這是剛才牧羊人操縱機械手臂,給他注射測試藥物時留下的疤痕。對方可不會有多麽溫柔的動作,針管進出都極為直接粗暴。
“他都對你做了什麽?”逢何問。
他的語氣起伏并不大,立秋卻聽出了平靜話語之下藏着的極大憤怒。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逢何與他說話時,一直都會有意識地保持聲音柔和,将所有負面情緒藏在這股柔和的聲音之下,不會将這些情緒直接帶到與他的交流之中。
這個發現讓立秋的心情更加失落。
這麽明顯的事情,他怎麽現在才發現呢。
“我沒事。”小少年低低地應道。
別關心他了,多關心一下自己呀。立秋想。
“告訴我,乖。”男人溫聲說道。
立秋側身與他四目相對,漆黑的眼眸深邃不見底,他見到逢何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沒來由地覺得自己好像看懂了其中的情緒。
他無法在這種眼神之下保持沉默。
“他抽了我一管血,還想試我是不是患者。”少年小聲地開口說道。
“抽血?紮在哪了?”
小少年聽話地卷起衣袖。
除去手臂上的針紮處以外,手腕上還有被手铐勒紅的痕跡。
“右手我看看。除了這幾處還有哪裏?”
小少年又将腳腕露出來給逢何看。
“還有腰上。”他說。
逢何氣得差點要把牙齒咬碎。
這是他的小少年,是他保護了這麽久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的小少年!
不明白這種感情的時候,立秋能夠毫無知覺地接下所有。
但他現在感受到了情感中的濃烈熱度,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我身上都沒受什麽傷。”他抓着衣角,聲音低低的,“跟你身上的傷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逢何瞥了一眼背後,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繃帶。他輕笑一聲,揉了揉立秋的腦袋,說:“它只是看起來比較可怕而已。以前特殊能力還沒現在這麽強的時候,受過的傷可比這嚴重多了,這點傷還不算什麽,你可別自責。”
立秋聽話地沒有自責,但他更心疼了。
“以前的傷?在哪裏受的?”他問。
“在部隊裏的時候。唔,這樣對比的話,監管者這工作确實還是很輕松的。”逢何将立秋往自己旁邊又拉近一些。
立秋不想讓他動作幅度太大,免得扯到傷口,自覺地貼到逢何身邊。
“你……”
立秋猶豫地開口,想問逢何的考核情況,還想問問他患者身份是不是暴露了,話到嘴邊卻又有些害怕。
“嗯?”
“……你的考核怎麽辦?”小少年輕聲問道:“還有你的病情是不是也暴露了?”
逢何沉默片刻,說:“嗯,不過別擔心,會有辦法的。”
如果只是考核不過,三年之後還能重來一次。
但立秋去過山城,知道人們對于患者的普遍态度。
排斥,懼怕,厭惡,有些時候甚至不将他們當人看,任意欺辱。
想到這裏,他的情緒就非常沮喪。
“如果身份暴露了,會不會連監管者也做不了?”立秋問。
如果沒了監管者身份,那他想做的事情又該從何談起?
“可能吧,”逢何笑笑,用手順着立秋耳尖的毛,安慰道:“但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監管者只是其中比較簡單直接的一條,并不是唯一一條。”
立秋不知道他是真的有辦法,還是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
但事實證明,逢何之前說的傷口不要緊是第二種情況。
他将立秋拉到身側,聲音低啞地笑道:“飛艇暫時按路線六設置,我先睡會兒,你別擔心。”
“……好。”
得到答複,逢何握着立秋的一只手,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睡了五天的時間。
期間,逢何發了高燒,整個身子滾燙無比,偶爾昏昏沉沉地醒來,意識也模糊不清。
立秋翻遍整個急救箱,找到僅剩的兩粒退燒藥,勉強将他的體溫壓了下去。
他沒有掙脫逢何握着的那只手。
他用另一只手,每天将逢何身上的藥與繃帶換上兩次。
唯一讓他感到比較安心的是,每一次拆開繃帶之後,背後的傷口都會比上一次肉眼可見地好上一些。
五天後,逢何突然從沉睡中驚醒,與立秋相連的手一緊,側過身子,将立秋往懷中一拉,緊緊地抱住,臉上還殘留着噩夢驚醒的慌亂與恐懼,身體微微顫抖。直到确認懷裏的人還有溫度,這才松了口氣,慢慢平靜下來。
立秋安靜地被抱在懷裏,拿耳朵蹭了蹭他的臉。
“我沒事的。”
男人緊抱着他,昏睡多日不曾開口的聲音十分沙啞。
“嗯,沒事就好。”
經過這幾日,背後的傷口雖然依舊可怕,但他卻已經能夠站起來,在一定範圍內進行活動。
逢何将事情全部接管過去,重新修改了飛艇的路線。路線十分曲折,幾乎是在星系邊緣繞圈。
光腦上消息繁多,逢何自蘇醒起,就着手處理各種信息,一時間忙得顧不上其他事情。
蘇醒次日,幾條消息通報蜂擁而至,在光腦上急促閃爍。
第一條消息,卸除逢何海城監管所所長的職位。
第二條消息,任命海城監管所臨時所長。
第三條消息,曝光逢何的患者身份,剝奪逢何二級監管者頭銜,并進行全聯邦通緝,搜尋抓捕患者逢何與随行者立秋。
消息末尾附上了逢何在考核期間發病的全過程,以及飛艇上精神力自動測定儀的測量數值。
即使事先有了猜測,但親眼見到這幾條信息時,立秋還是覺得手腳冰冷。
反倒是當事人逢何沒有多大的波動,他十分冷靜,得到消息之後當即用光腦聯系了一些人,并更改了飛艇路線。
向着海城而去。
立秋一驚:“他們可能會在海城設下陷阱。”
“不走海城飛艇港。”逢何親了親他的額頭,“我們從海城駐軍的秘密港口進去。”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将小少年轉過身子。
“你的尾巴呢?”
立秋一聽他的聲音緊張,就知道逢何想岔了。
小少年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耳朵:“餓了。”
逢何不放心地上手摸了摸,大衣裏邊,尾巴生長的地方只剩下一團絨絨的小團子,感覺像是卷起的兔子尾巴一樣。
一時失語。
愣了半響,他才哭笑不得地把立秋轉回來,摟進懷裏,“來,快吃一口,別餓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別慌別慌,只是換個方式回海城,很快就會搶回來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