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誰教你的

江阮拿着一罐檸檬茶,錯開謝時嶼的視線,低頭喝了一口,然後盡量不露聲色地說:“還行吧。”

“那發給我看看?”謝時嶼挑眉。

江阮:“……”

旁邊坐得不遠的副導見謝時嶼來了,開拍後的這一個月都熟悉起來,他就笑着打趣:“江老師在看什麽啊?第三集 都快要播完了,就剩七八分鐘。”

江阮不知所措,耳根燒得滾燙。

心想謝時嶼怎麽進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什麽,”謝時嶼輕笑一聲,“在看冰鞋的款式,我給江老師推薦了幾款。”

副導沒有懷疑,“哦哦,這邊冰場出租的鞋是不太好穿,硌腳。”

還沒到晚上開工的時間,謝時嶼就近挨着江阮坐下,跟他們一起看最後一集。

“……謝謝。”江阮昧着良心小聲說。

謝時嶼臉色淡淡,就好像剛才是随口戲弄他幾句,也是随口替他解圍。

江阮平常看自己拍的戲,并不怎麽覺得尴尬,他不是科班出身,盡管小時候看過他爸爸劇組拍戲,也懵懵懂懂聽了一些表演理論,但還是杯水車薪。

他咖位不夠,也沒什麽流量,接到好劇的概率很少,每一次都值得珍惜,因此也不會錯過複盤的機會。

但謝時嶼也在。

他就渾身都不太自在,清醒地聞到謝時嶼身上冷淡的香水味,餘光也忍不住瞥向他的側臉。

可能因為他們拍的是校園劇,江阮偶爾會很恍惚,覺得謝時嶼好像和八年前完全沒有變化,直到冷靜下來旁觀,才發現還是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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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謝時嶼鼻梁高挺,眉骨又很明顯,就顯得輪廓越發深邃,沉默不語時很有壓迫感。

“看什麽?”謝時嶼忽然開口。

“……沒,”江阮指了下他的腿,“謝老師,麻煩讓讓,我想出去一下。”

謝時嶼很輕地勾了下唇角,低聲說:“我不記得剛才看見過什麽,待會兒就要拍戲了,江老師還是待在這兒休息吧。

“再說了,出去不也還是在片場?還是在燕寧?你在躲我麽?

“想躲到哪兒去?”

江阮捧着冰涼的檸檬茶低頭嘬飲。

沒法回答。

“今晚的平均播放量快要追上《淩霄》首播夜了!”最後一集播完,劇組有工作人員在旁邊刷數據,驚喜地說,“同期剩下的幾個小甜劇都不太能打,只有那部宮鬥的收視率還不錯,不過跟咱們競争的觀衆群體重合沒有那麽多。”

謝時嶼興致不大,站起身看向江阮,冷淡地說:“該去拍戲了。”

晚上只有一場戲。

大部分都是江阮的戲份,謝時嶼過去後就在旁邊監視器後坐下,但他并不跟導演一起盯着拍攝,只是坐在那裏低頭看手機。

“先拍群戲,”張樹嗓子冒煙,他向來最頭疼群演的調度,“江阮,打過架沒有?不是說打戲之類的。”

“算打過吧?”江阮略遲疑。

謝時嶼聽到,擡了下眼皮。

“你呢,是個混混,動手就野一點兒。”張樹還挺不放心江阮拍打戲的,畢竟江阮看起來就不像是會跟誰打架的樣子。

要是換成謝時嶼來拍,他可能都懶得自己親自盯。

反正就一場打架群戲,他麻木地心想,謝時嶼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江阮點點頭。

“鐘尋”成天校外那群辍學人員混在一起,雖然他還在上學,不完全混社會,但多少得罪了點人,不主動找麻煩,也有人上門找他。

“《複讀生》第三十六場一鏡一次!Action!”

破巷。

“不合适吧,“江阮校服外套拉鏈沒拉,看着吊兒郎當的,拎着書包,往身後巷子口倒退,臉上帶笑,”哥們兒專門來堵我一個人的?“

幾個燙頭紋花臂,渾身戾氣的青年擋住了他的路。

江阮知道今天是非得動手了。

他沒把打架當回事,但今天挺不想打的,謝時嶼好不容易松動,能跟他進行幾句正常人類的和諧對話,他現在挂一身彩回家,還不得前功盡棄?“那就快點。”江阮不耐煩地皺眉。

都是野路子,純粹打多了才有的經驗,動起手來格外狠厲。

謝時嶼是班裏最後一個離校的,經過那條巷子,清楚地聽到裏面的動靜,他不想惹事,扭頭就走,但是又隐約聽見了江阮的聲音,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還挺逼真啊……”張樹在監視器後深感意外。

盡管這種打戲都是點到為止,但江阮的招式動作看起來都很淩厲漂亮,絕非花架子,揮拳下去時充滿力量感。甚至每一個鏡頭的表情都沒有崩,又冷又野,或許他本人并不這樣,但走到片場,就是活脫脫的角色本身。

江阮實際上完全沒有那麽從容,被謝時嶼盯着拍打戲,莫名有點緊張。

他餘光瞥到謝時嶼站在巷子口。

但是不敢回頭去看。

“曹老師說下次你再跟人動手,就給你記過。”江阮擡頭說。

謝時嶼很無所謂,“讓他記。”

“可能會退學。”

“那就退。”

謝時嶼說完,看江阮抿着唇不說話了,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也不搭理自己,就伸手去捏他的耳垂,無聲地笑了笑,壞心眼地說:“怎麽?你舍不得我退學?”

“我只是覺得你來學校會比較好。”江阮躲開他的手。

謝時嶼沉默片刻。

“行,最後一次。”

江阮不是很想幹涉謝時嶼的選擇,甚至他認為謝時嶼不願意來學校也沒什麽錯,有太多條路可以走,謝時嶼哪怕只是去開賽車也可以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好。

但他隐約覺得,謝時嶼好像希望他說點什麽。

結果沒想到,謝時嶼還沒來得及再跟人打架,他反而差點跟人動起手來。

“我就知道你打算把房子都留給那個小雜種!”江阮的叔叔江睿,又趁着江阮不在家找上了門,賭博熬得雙眼通紅,站在門口指着江奶奶罵,“我哥死了五六年了,你們也偏心一輩子了,啊,臨到頭一分錢沒我的份兒,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

江奶奶張着嘴發不出聲,氣得直打顫,老眼昏黑。

鄰居都聽不下去,開門勸說:“你再把老太太氣出個好歹,本來身體就不好,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啊?”

江阮在樓下就聽見在吵,三步并兩步跑上去,江睿怒火中燒,一把拽住他衣領往牆上掼。

“你媽的,老子先弄死你!”江睿咬牙切齒。

江阮肩胛骨撞得生疼,喉頭都腥甜,怕吓着奶奶,只是悶哼一聲,屈起腿往江睿小腹上狠狠一踹。

常年練舞的人看着瘦弱,腿部爆發力卻不是江睿這種老煙鬼能比的。

江睿被他踹得直接撞上了身後的樓梯欄杆。

但江阮總是怕磕碰到身後的老人,不敢認真還手,一直在躲,就挨了好幾下。江睿急紅了眼,揚手就想抽他,江阮避不開,下意識閉上了眼,但巴掌并沒有落下來。

“就這點兒本事?”謝時嶼輕嗤,從身後掰住江睿的手腕,毫不費力往下一壓,江睿痛叫出聲,差點跪下。

江阮猶豫地看着謝時嶼。

“回去。”謝時嶼眼神掃了下防盜門。

江阮就先扶着奶奶回了家。

看在老人的面子上,謝時嶼卸了江睿一條胳膊,就踹他下樓了,等再回去找江阮時,奶奶已經躺下休息。

江阮趴在門邊探頭看他。

“疼不疼?”謝時嶼摸他臉,眉頭蹙起,“打你哪兒了?”

“不疼。”江阮搖搖頭。

謝時嶼跟着江阮去了他房間,才看到他胳膊肘被蹭破了一小片,手背也被劃傷,白皙的皮膚上往外滲着血珠。他強行按着江阮的腰去撩開他衣服,看到後背一片青腫,明天可能更嚴重。

“剛才就不應該放他走。”謝時嶼語氣不善。

“反正你也揍他了。”江阮沒心沒肺似的對他笑,往後靠到他懷裏,枕着他肩膀,仰起頭看他。

謝時嶼低頭親他,然後從褲兜拿出一個小鐵盒,指尖輕輕撫過他手背的傷,說:“挑一個。”

江阮打開才發現都是卡通創可貼,問他:“哪兒來的?你買的?”

他還有點害臊,紅着臉說:“都是哄小孩的東西。”

謝時嶼沒好意思告訴他說本來就是小孩的。

他被他繼母生的那個小孩煩得要命,一看到他回家就哭,上次還趁他不在,把他球衣塞進了垃圾桶。他懶得跟小孩計較,但還是看她挺不爽,這次臨走前随手拿了她一盒小玩意兒。

“下次再有事,記得找我。”謝時嶼摟着他,拉着他的手,給他貼了個殺生丸的創可貼。

但想想還是不放心,就算他能每天陪着江阮,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待在一起,總有他顧不到的時候。

“要不然,我教你打架吧?”謝時嶼忽然說。

“嗯?”江阮懵懵地擡頭。

謝時嶼袖手旁觀,看着江阮單薄的脊背,還有半長頭發紮起時,露出的白皙脖頸。

他教了江阮一點散打。

沒想到他還記得。

這場戲楚聽冬發現了鐘尋又在打架,看到他挨揍也并沒有幫忙的意思,冷淡地停留片刻,就扭頭回家。

鐘尋也很快就回去了,又是一身傷。

“你又去招惹誰了?”鐘父怒火難遏,“是不是一天都不能讓人省心?”

江阮張了下嘴,想說不是他挑的事,而且被群毆,他是受傷最重的,現在感覺腿和胳膊都要斷了,最後卻徒勞無力地低下了頭。

鐘父怒罵完,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又忍不住動手。

吳玉蘭在旁邊嘆氣,但是并沒有管。

管不了,這麽多年都這樣,而且她雖然不敢說,但感覺這孩子是缺教訓。

江阮挨打時倔得很,他一聲不吭,哪怕臉色煞白。

“叔叔,”謝時嶼在房間裏寫作業,聽了幾分鐘,突然起身走了出去,他一把拉過江阮,推他站到自己身後,“會打壞的。”

鐘父沒來得及反應,不小心踹到了謝時嶼的腿。

吳玉蘭本來沉默地看着,結果謝時嶼竟然挨了打,她頓時愣住,瘋了似的猛然爬起來,推搡鐘父,“你憑什麽打我兒子?!”

鐘尋眼淚和錯愕交織在一起,簌然擡眼看向楚聽冬。

“卡!都差不多了,剛才有幾句收音不清晰,抽空再補一下!”導演喊了收工。

謝時嶼松開了江阮的手腕。

雖然明知道江阮身上的淤青都是假的,但他看着還是有些礙眼,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疼不疼?”

“……不疼,”江阮怔了一瞬,“群演下手挺有分寸。”

“嗯。”謝時嶼後悔多問,“去卸妝吧。”

江阮點了下頭,先去拿了羽絨服和小毯子。

還是剛開機的時候,謝時嶼丢到他腿上的那張毯子,謝時嶼可能早就忘了,沒有要,他也沒還。

謝時嶼回頭看到他手上的東西,心裏忽然一軟,低頭輕聲地明知故問,“誰教你打架的?那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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