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還不了解我嗎
喬言希看出了左臨情緒的異樣, 用過了午餐,她主動提議讓左臨領着她在民宿內到處逛一逛。
民宿坐落在風景秀麗的山腳處,這裏環山抱水, 空氣幹淨到如同純度最高的鑽石,似乎所有的塵埃瑕疵在這種幹淨中無處藏身。
喬言希和左臨在樹蔭底下慢步着, 從深山處吹來的風溫柔且帶着絲絲涼意,燦爛的日光灑遍了這座海城。
道路上金光斑駁, 成片成片的光線自高空灑落,穿透樹葉間的縫隙如同被掰開揉碎了,斑駁金光顯出溫柔的燦金色。
喬言希微仰着下巴, 她那雙接近漆黑般的茶褐色瞳孔裏印着一個身形漂亮的少年, 少年的嘴不緊不松地抿着, 眉宇之間似乎有心事盤旋而顯得憂郁。
“你和時也是不是以前認識啊?”這一路他們兩人并肩而行, 沉默了許久, 各自都有重重心事,喬言希斟酌了許久才開口問他。
在餐桌上時,喬言希已經看出了時也對左臨的針對, 這種暗潮湧動的針對不是時也那種性格的人會對初次見面的人有的情緒。
時也那種人看着沒心沒肺, 似乎不把所有事情放在心上,也許就是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他都能活得自在安好, 或許是更好。
就是這樣一個人,任憑陳小山對他冷嘲熱諷, 他依然可以笑臉相迎,毫不放在心上的與他回合應對。
左臨明明與他沒有什麽交集,喬言希看得出來,時也對左臨是有敵意的。
聞見時也的名字, 左臨的眉頭一緊,眉宇之間那份憂郁似乎被鎖在其中,随後他字眼沉重,如同浸飽了水的海綿一般嗯了一聲。
樹蔭底下清涼,擋住了大片熱烈的陽光,喬言希近距離看的并非十足清楚,可有八九成把握了。
“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和他從小認識。”還沒等到喬言希繼續深入挖掘,左臨主動交代了。
喬言希猜到他們之間或許會有交集,但并未想到他們之間的淵源這麽深,從小就認識的人,無非兩種結果,要麽親如兄弟姐妹,要麽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可喬言希覺得他和時也的關系不完全像是後一種可能。
“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麽事嗎?”喬言希有些許好奇,但這樣的好奇也會根據左臨的态度适可而止。
如果左臨願意說,喬言希會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如果左臨不願意多言,喬言希也不會深挖,給人造成二次傷害。
左臨停下腳步,他們身處陰涼處,他漆黑的眼底一片陰翳,在這片陰影中連他們影子的輪廓都模糊不清。
他似乎是在停足思考,他濃密的眼睫毛緩緩滑降,半遮住了那雙狹長漂亮此時卻無神無力的眼睛。
喬言希連忙補充,她問這個較為隐私的問題,無意冒犯,“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問了。前面有個池塘,聽說裏面養了很多錦鯉,我們……”
左臨偏頭,他五官貴氣,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他的目光永遠是睿智的不帶攻擊性,只是帶着清淡的疏離感,與時也那雙看人是永遠具有侵-略性和殺-傷力的眼睛不同。
當那雙眼睛的目光定格,視線凝聚在喬言希身上時,喬言希突然忘記後面未接上的話,也忘了動作,忘了眨眼。
她只是安靜地回望過去,似乎用注視的目光給予左臨力量。
“一年前發生了件大事,因為那件事我們反目成仇了。”話音吞滅,左臨的喉結敏動了一下。
他的嗓音也壓的沉,壓的低,喬言希聽他這樣說話,似乎與他感同身受,仿佛那件未知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下一秒,喬言希毫無意識地伸手,柔嫩的小手掌溫暖地包裹住了左臨左手的小拇指。
左臨的手溫涼如玉,喬言希裹住他的手指,她看見左臨的瞳孔一點點睜大,那眼中嚣張的暗色似乎在被極力湧進去的光線瓦解碎。
左臨的神情不像之前一樣遍布愁雲,見了一絲光,像是撥開烏雲見明日。
“那一次……”他和時也的過節已經塵封在一年前的時間節點上,這件事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默默地壓在心底三百六十五天。
這回左臨竟然生出了分享欲,他想将委屈的那件事情告訴喬言希,求的不是安慰,而是可信的陪伴。
左臨的語速緩慢,喬言希的眼神安靜,她在等左臨将那件事情和盤托出。
就在這時,身後一條如同幽深不見底的井的小徑,傳出了一道炙亮的嗓音,那嗓線磁性有質,只是聲音傳到耳中,似乎要燙穿人的耳膜。
“你們在聊什麽?加我一個吧。”是時也的聲音,他不知道在那條小路裏站了多久,從什麽時候開始聽喬言希和左臨之間的對話,但他的突然出現确實像是利劍出鞘,削鐵如泥地斬斷了左臨餘下的話語。
前兩天夜裏風大,風吹得林子裏柔弱的樹東倒西歪,還有些更為脆弱的樹枝被折斷,拖泥帶水地擋在了路中央。
有濃密層層疊疊的葉片遮掩住了時也的身貌,喬言希被時也的話分散了注意,她尋聲看過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緩步自遠而近。
走到近處,旁邊樹上的樹枝被折斷,但又沒有完全斷,拖拖拉拉的往下垂着。
時也擡手,那雙手漂亮的更像是線條流暢的鋒刃,幹淨漂亮,閃着寒芒,他将攔路的樹葉往旁邊一掀,那張隽秀的臉便露了出來。
“如果聊的事情和我有關,就更要加上我了。”時也從樹枝後走了出來,他那雙眼睛漂亮的狹長眸子微微一眯,顯得睿智的目光帶着不動聲息的脅-迫。
“我很不喜歡別人當着我的面,聊和我有關的事情。”時也的嗓音和他這個人氣質一致。
喬言希和左臨沒說話,只是看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在一層層加深,如同是捕獵的陷阱在一點點牢固。
“我也很讨厭別人背着我,聊和我有關的事。”時也似乎是個矛盾體,在他的眼中和他的世界裏,所有的原則是随心所欲的。
他已經從林間小道走了出來,一腳踏進了寬敞的大道之中,走到了喬言希和左臨面前。
他那雙眼光犀利的眸子正緊緊地噙着左臨和喬言希,前一秒還在談笑的他,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如同抽鞘的刀,刀刀見-血。
他臉上盤旋着沉郁之色,雙眼中的笑眨眼間便消失得幹幹淨淨,笑意屍骨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暗色。
“所以,剛才你們在聊什麽?”時也的目光在喬言希身上短暫停留,便瞬移到左臨身上,那樣的目光如同高溫的陽光,似乎要灼掉人一層皮。
“沒什麽。”知道了他們之間有淵源,喬言希代替左臨回答,更何況剛才左臨可是一個字都還沒有說到時也。
時也這個人陰晴不定,他可以上一秒笑嘻嘻的,下一秒面目狠厲,如同地獄裏爬出來的撒旦,目光帶着威逼,眼神閃着銳利。
喬言希應對完他,就看見時也臉上的面具又換回了平常的那一副,剛才還像是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的臉色,這一刻又滿帶笑容。
“當然了,如果是你好奇我的過去,可以親自來問我,我會事無巨細地告訴你。”時也笑了,他朝着喬言希暧昧地眨了下眼。
左臨拉着喬言希的手剛剛轉身,聽見時也的話,他知道時也這個人的秉性如何,也知道他對于自己标為目标的人與物會窮盡所有辦法。
他轉頭,一掃眉宇之間的陰霾,嗓線磁性好聞,落字擲地有聲,“你有什麽事沖着我來,別招惹我身邊的人。”
左臨是認真的,可時也像是聽了個笑話,他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狂妄放肆。
“我們走吧。”喬言希看了一眼時也大笑的模樣,拉着左臨走了。
喬言希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樣的過節,可以讓自幼認識的人生疏到這個地步,或許說不是生疏,而是劍拔弩張。
因為時也橫插一腳,喬言希沒有再問這件事情,她又找了一些其他的話題幫左臨化解心事。
午休的時間,喬言希一直陪在左臨左右,她會講一些自己知道的笑話逗左臨開心,也會泡上一壺口感不怎麽好的茶水,幫左臨分散注意力。
以前都是左臨照顧喬言希,現在喬言希也有機會回饋左臨,她的努力沒有付諸東流,最後左臨确實是笑了。
雖然他的笑猶如清湯寡水,可在喬言希的眼裏卻怎麽也看不夠。
午休後,喬言希又叮囑了左臨幾聲,讓他別把那些瑣碎事壓在心頭上,确認左臨将喬言希的話聽進了心裏,她才去工作。
喬言希要去清理一下泳池,這時節正是夏季,前陣子刮了風,有些落葉被吹到了泳池裏,不過落葉不多,喬言希也不忙。
花了小半個小時,喬言希将泳池表層的落葉打撈出來,她站在泳池邊上,目光如同水波紋一樣緩緩地過濾水面,确認落葉被撈幹淨,她拿起竹竿準備離開。
可剛轉身,喬言希就被默不作聲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吓得心髒亂跳,也不知道時也在她身後呆立了多久。
剛專注完一件事,喬言希猝不及防的被突然出現的人吓的臉色白如瓷片,腳下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朝着水面倒去。
喬言希看着面前這張過分耀眼的臉,最後她在自身不保之際按耐住了向他求助的念頭。
身子猝然往後倒去,喬言希已經提前預知到掉進泳池裏變成落湯雞後狼狽的模樣,她緊張不安地皺緊了眼皮。
閉着眼睛等待意外對她的宣判。
意外的是下一秒,一只有力溫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給她借力,讓她不穩地保持平衡。
喬言希豁然睜開眼皮,她看見時也對着她笑,他斜着嘴角一笑,那眼裏的邪氣和魅惑就像是剛放出牢-獄,海水一樣湧來。
時也拉着喬言希的手腕,但是并沒有把她拉回來,喬言希的身子現在和地面保持着一個斜度。
“你打扮的這麽漂亮,要是掉進泳池裏,就可惜了。”他輕輕地蹙了一下眉頭,宛做可惜狀,可是那眼底的亮光和這嗓線裏的音調分明就不是這麽一回事。
喬言希身後便是有風有波的泳池水面,她的身子斜着,烏黑的發絲撩過漂亮的肩緩緩地蕩在空中。
喬言希抿着唇,正準備借力站直身子,時也故意戲耍她,手上一松力,喬言希的身子往後倒下更多,心跳也在那一瞬間燃到谷峰。
“你到底想幹嘛?要麽就把我拉回去,要麽就松手讓我掉下去。”喬言希有些不滿時也現在的所作所為,仿佛她跟時也手中可以随意操控的人偶一樣,只為了取悅他自己。
時也似乎對喬言希的話很滿意,他的唇角緩緩拉開一道笑意,喬言希從他臉上的笑意裏看到了無情和冷酷,以及殘忍。
“我這個人耳根子很軟的。只要你跟我說幾句好話,我就把你拉上來。”時也就是在戲耍喬言希。
喬言希微咬了下唇,柔軟的唇上留下一道不可見的痕跡與微紅。
她蓄勢待發,準備趁着時也還沒有松開手,憑着自己的本事站穩腳跟,可她剛用勁引體向上,時也這個混蛋猝不及防地松開了手。
喬言希所有往上走的力氣都成為了砸在自己臉上的石子,撲通一聲,她掉進了水裏,而且還因為在落水之前掙紮了一番,顯得落水之後更加狼狽。
溫熱的水浸潤着喬言希,喬言希猛的嗆了一口水,她咳嗽了兩聲,擡頭看着面前這個笑意明媚的混蛋。
纖長的眼睫被水打濕,變得沉重,連視線也變得模糊,她抹去嘴周的水。
“你這個混蛋,要是不想幫人就不要幫好嗎?”喬言希對他的行徑有些生氣。
時也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身,喬言希近距離的看到那張笑得欠揍的臉,他眉梢眼角挂着得逞的笑意,刺激的人氣性更大。
“我給過你機會了,可是你不珍惜,怎麽還反過來怪我?”時也露出了一副無辜假面。
喬言希咳嗽掉了嘴中的水,她用手一潑,一抔溫熱的水就擊中了時也的臉,将他臉上的得逞笑意沖散了幾分,不再那麽刺目。
喬言希模糊的視線裏盯着那張臉,腦海中已經在快速組織措辭,準備好好地罵他一頓。
她到嘴邊的話還未出口,她視線微擡,逆光地看到一個身形漂亮的影子流星闊步地靠近。
左臨大步走到時也身後,時也剛注意到水面上多出來的人影,還來不及回頭,左臨毫不猶豫擡腳,一腳把他給踹了下去。
撲通一聲,時也臉朝水面地砸進了泳池裏,姿勢比喬言希更為狼狽。
左臨他踹下去後,連眼神都沒分給他,他也毫不猶豫的跟着撲通一聲跳了下來,将喬言希擡抱了起來。
喬言希和左臨兩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左臨一手環在喬言希肩上,水珠潤濕了他濃密的眼睫,顯得那雙漂亮的眼睛更加優雅迷人。
他溫聲關心喬言希,“沒事吧?”
怎麽可能沒事,剛才喬言希恨不得扁他一頓,不過左臨已經替她出了氣。
喬言希聲音含着水汽地回應了一聲,“沒事。”
時也在水池中,看着離岸越來越遠的兩個濕漉漉的影子,他潇灑擡手抹了一把臉,明明身陷狼狽,可是他居然笑得很開心。
左臨扶着喬言希走遠了幾步,他回頭,轉頭動作如拔劍,明滅可見是警告,“我說了,別招惹她。”
泳池水深一米八,時也浮在泳池裏,水面不平,不斷有水波紋沖擊着他的臉,他也只是不在意地抹去臉上的水珠。
他迎着日光,剛過午時的日頭還未轉衰,正是光芒刺眼的時候,可是他眼皮都不眨。
他笑意深邃,笑裏那話裏字字皆是挑釁,他對左臨說——
“左臨,你不了解我嗎?”
“別人越阻止我做的事,我越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