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
左臨沒有想到再見到許深會是在這種場合。
許深和時也之間有未解的仇。
在那個陌生卻令人記憶刻骨的聲音響起時, 左臨看到時也的眼睫狠狠地顫了一下,含着淡笑的眸子也像是翻天覆地的深海,從深淵而來無盡的晦暗不明氣息湧了出來。
左臨出言阻止已經晚了, 時也轉頭,當看見面前那張臉, 他幾個箭步沖到的那人面前,揮起拳頭, 将他打趴在地。
時也沒有這麽輕易的放過他,他拎着許深的衣領,拳頭如同雨點一般密集地落在他那張小白臉上。
“你還真是不長記性, 我警告過你, 不準出現在我面前!”時也幾乎是吼出來的。
喬言希看慣了時也游戲人間、沒心沒肺的模樣, 突然看到他這般認真, 認真到令人生出了幾分畏懼。
左臨快步沖了過去, 他捁住了時也的手腕,聲線裏夾雜着複雜的情緒,有愠怒, 着急, 甚至還有一絲不輕易被察覺到的心痛,“好了,別打了。”
時也的狹長的眸子裏漆黑一片, 不見光亮,可此時卻被怒火點燃, 越發襯得他這人危險至極,不能靠近半尺之內。
“左臨,你可想好了,你是在阻止誰。”他的聲音很冷, 冷如冰天雪地的南北極,寸草不生的冰面上除了白茫茫的霧氣就是冷氣。
那雙狹長漂亮的眸子認真地盯着左臨看,過分耀眼的眉梢似乎帶着一絲直擊人心的譏諷。
左臨捁住他手腕的手不自覺加重力道,薄唇抿得又直又緊,他還未開口就聽時也嘲諷了起來。
“我忘了,你和許深也是朋友,你們兩家還有利益合作,你當然要護着他了。”時也斜視了他一眼,眼神冷而鋒利,如同快刀出鞘,刺中了人心裏最脆弱的地方。
時也自顧自的用力甩開他的手,自始至終,他不屑的目光沒有落在許深身上,憤怒的聲音轉瞬變得無比平靜,“可你也別忘了,我是因為誰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左臨的眼神倏而變得無力,對于時也說的話,他沒有反駁一個字。
時也松開了拳頭,喬言希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指骨間一片通紅,他擡頭,目視着前方,“看來你已經忘了,不好意思,我好像讓你想起了不好的事。”
鋪天蓋地而來的嘲諷幾乎要吞沒整個人。
時也擡腳,在許深身上跨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民宿。
前一刻還晴光大好的天空這時候已經烏雲蔽日,有瓢潑大雨的征兆。
喬言希看了一眼外面陰測測的天空,溫暖的光線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脆弱,空氣中彌漫着暗寂的氣息。
許深的臉上鼻青臉腫,他吃痛地擡手,摸了一下皮下腫脹的地方,疼得擰緊了眉頭。
“左臨,我不知道你們在這裏。”不然許深是絕對不會來這裏。
左臨沒什麽靈魂地應了一聲,“沒事。”
“你要不要去看看時也?”許深猶豫了許久,磨磨唧唧地吐出了這句話。
左臨起身,在這一刻喬言希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片灰茫茫的天地,如同起了霧。
“你先幫他辦入住手續吧,我出去看看時也。”喬言希将許深扶了起來,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山間民宿不大不小,道路幹淨,喬言希這些天和左臨在民宿裏轉過千百遍,腦子裏有一張清晰的地圖。
她找了一會兒,終于在河邊的石凳上找到時也。
時也一手搭在石凳靠背上,他仰着頭,閉着眼睛,眼角輕輕動了一兩下,卻沒有睜開。
“我想一個人靜靜。”他沒有睜開眼睛,卻察覺到有人跟了過來。
喬言希在距離他一米之遠的地方停下,斟酌了一番措辭,“馬上就要下雨了,先回去吧。”
時也嘴角噗嗤一下,毫無任何聲音,可喬言希似乎聽到了他嘲弄的笑,嘲笑別人,也自嘲。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底帶着不深不淺的笑意,在這一刻卻無比刺痛人心。
時也就像是一只受傷了,把自己藏起來,獨自舔食傷口的小獸,他所有的兇牙利爪只在外人面前展示,為了驅趕別人,和別人保持距離,也是一種自保。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我嗎,還在意我被雨淋濕嗎?”時也側仰着頭,他五官優秀,不明不暗的光線打在他身上添了幾分孤寂和頹喪,卻掩蓋不了那雙明亮的眼。
“是,我之前是不喜歡你。”喬言希承認了。
但不喜歡,不是讨厭。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很大,在喬言希的認知裏,區別大到應該就是天和地之間的差別。
時也一點都不意外地扯了下嘴角,他磁性張揚的嗓音在這一刻如同生了鏽,變得鈍鈍的,沉沉的,啞啞的,卻在一瞬間直擊人的心髒靶心。
“那你還跟過來幹什麽?”時也移開了視線,他目光放得又遠又空,看着頭頂被風刮來的一片烏雲。
烏雲看着很低很低,像是壓在人的心上。
“你之前說過,如果我好奇你的事可以來問你,你會告訴我。”喬言希站在原地沒動,過了許久,她說出了這句話。
她莫名篤定,如果她開口問,時也一定會作答。
喬言希一時間也說不上這麽相信時也的理由,一個平常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的有錢人家公子哥,以捉弄別人為樂,看着毫無擔當,一點都不着調。
可是喬言希卻相信時也。
“你想問我和許深之間有什麽恩怨嗎?”時也微微直了身子,但是坐姿依然随意不羁。
喬言希嗯了一聲。
從剛才他們三人之間的對話看來,他們應該都認識,而且結下了梁子。
“如果你不挑在這個時間來問我,我會告訴你,恰好現在我心情不好,一個字都不想說。”時也起身,露出了一副可惜遺憾的神情。
“你要是真的很好奇就先去問左臨,帶着他的回答來找我。”時也路過喬言希身邊,在與她擦肩而過之際停留了幾秒。
“還有,我很欣賞你的坦誠”時也說。
喬言希側過臉去看他,“什麽?”
“你說你不喜歡我,很坦誠。”時也若有若無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作為回報,我也向你坦誠一句。”
時也側頭,視線自高而下落在喬言希臉上,那是一種清心寡欲的視線,他哼笑一聲,“我也不喜歡你,你就不是我想喜歡的類型。”
最開始時也是計劃把喬言希追到手,給左臨添堵。
可當時也看到左臨那般在意喬言希,他居然遲遲下不了手,臨時換了一個傷敵三千自損八百的招,那就是當着喬言希的面,對左臨說些惡心的話。
這損招真是毀形象。
“下雨了,回去了。”一顆雨珠打在了時也的嘴角處,濕潤一片,他恣意地抹了一把,快步離開。
天氣預報說有雨,确實有雨,雖然遲到了兩天。
夜晚的風大雨也大,海邊小城便是這樣兩幅畫面,要麽晴光明媚,海面波瀾闊金,盛世寧好。要麽便是風雨攜鳴,暗寂的夜色在這座小城裏肆意張揚。
喬言希站在窗前,視線一片模糊,雨打玻璃窗,水花洇濕。
“你追的劇要開播了,不看嗎?”左臨走到喬言希身邊,給她遞了一杯剛熱的牛奶。
喬言希接過杯子,牛奶一寸寸地暖了掌心,順着四肢百骸填進了暖意。
“我在想,時也和許深的事。”
今天上午,時也一看見許深就不由分說的将他暴打了一頓,關鍵是許深沒有一句怨言的挨揍,喬言希還擔心許深會大鬧,結果他默默地拎着行李準備離開民宿。
還是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雨阻止了他,因為暴雨,他不得不在民宿內住着。
“時也這麽恨我,也是應該的。”左臨平靜的眼裏倒映着天地混沌一色,呼嘯的海風在這座小城肆意猖狂。
“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喬言希猶豫了許久才開口。
如果真的有什麽話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心裏,那就把話說開,把石頭搬走,重壓之下是不會綠草如茵,有任何生機。
“一年前,我和時也約着出去賽車,但是卻碰到了我爸公司的競争對手買兇傷人,時也為了保護我,他謊稱是我,結果卻被打得腦內出血,躺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
屋外的風聲又大了一些,雖然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可總感覺那些碩大的雨珠打在了人的臉上,身上是冰涼涼一片。
“買兇傷害時也的雇主就是許深父親,不過許深不知道這件事,在這之前,許深被學校裏的小混混欺負,都是時也幫他趕走的。”
難怪。
難怪時也會這麽恨許深,恨到只要看他一眼就能火山爆發。
“那你和他之間怎麽會走到這一步。”能替左臨擋刀,足以可見左臨和時也之間的情誼很深,喬言希端着杯子的手用力兩分,指甲蓋微微泛白。
左臨垂下眸子,他的嘴角露出了一個輕的不留痕跡的微笑弧度,那樣的笑容不是笑容,更像是心痛。
“或許是因為時也昏迷不醒時,我們家和許深家因為有合作,便一起吃了頓飯,我那天到場,根本沒有想到是和他們家吃飯。”
左臨握緊了拳頭,他的眼裏有滔滔不絕的恨意和憤怒在翻騰掙紮。
買兇傷人這種事不難調查,只要錢給到位,什麽樣的話都能夠套出來。
時也躺在床上時,已經查出來傷他的人就是許深爸媽幹的。
左臨沒想到,他父親在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還能帶着笑容面具的和許深一家人同桌共進午餐。
為此,左臨和他父親争吵了一番,那是吵的最兇的一次,他爸掌掴的他半邊臉通紅。
左臨氣急跑到醫院,可是醫生去轉告左臨,時也不想見他,還轉告他以後也別出現在時也面前。
他們兩人一夜之間疏冷,後來便慢慢的變成了仇人,到了如今的地步,時也也不會對左臨說冷言冷語,對他拳腳相加,但永遠會帶着一抹嘲諷和不屑看他。
“可能是因為時也誤會了,把話說明白了就好了。”
喬言希安慰左臨,溫柔明亮的笑令她的臉看着更加柔和漂亮。
風雨過後,屋外安靜了下來,暴雨變成綿綿軟軟的和風細雨,帶着酥酥的催眠之音。
喬言希主動給時也發了條消息,“明天一起吃個飯吧,我有話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