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謝雲溯望着餐盤上的奶白色布丁，晶瑩透亮，非常有食欲。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口嘗嘗，滑溜溜的布丁塊，瞬間在嘴裏融化成甜滋滋的冰涼酸奶汁。

很好吃。

可他卻聽見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向龍族們冷聲道：“不好吃。”

聲音冰冷得很，仿佛是一個上位者對手下們的警告。

謝雲溯：“…………”

謝雲溯擡頭，小聲道：“明明很好吃啊。”

他的聲音很小，但是仍被那名專門制作這道菜的龍族捕捉到了。

這名龍族的廚藝很優秀，在它眼裏并不滿意的“及格線食物”，其實放到帝國內，是遠遠超于平均水平。

不過，這名龍族被謝雲溯誇獎後，瘋狂高興的同時，仍是很愧疚。

它垂下腦袋，悶悶地甩着尾巴，它一定要做出最好吃的食物，去補償謝雲溯。

謝雲溯不經意的誇獎，也被除它之外的龍族給聽到了。

竟然有龍收到了來自謝雲溯的誇獎？

空氣當中，一時彌漫起一股檸檬味的酸酸氣息。

謝雲溯當然沒察覺，埋頭吃着酸奶小布丁。他吃完布丁後，機器人将正菜端上來。

龍族們是不吃人類的食物，今天的晚餐是特地為謝雲溯準備的，用的食材放到帝國都是頂級的昂貴食材。

謝雲溯看着盤子裏精美誘人的食物，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動筷子。

畢竟，他只是想來泡個溫泉而已。

而且……謝雲溯莫名感受到無數道滾燙炙熱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擡起頭，望一眼四周。

中低階龍族似乎是不能變成人形，充其量只能變得和人一般大小。

變成人大小的龍族，為了方便行事，也不再是四肢着地的模樣，而有點像古地球裏的霸王龍……有小短手的那種。

它們每一條龍都很正經地穿着小西裝。

它們從小西裝衣擺伸出的龍尾巴，正十分高興地甩動，視線一會落在謝雲溯身上，一會又很不好意思地挪開。

謝雲溯：“………………”

它們是在觀察自己哪裏比較好吃嗎？

但看上去也不是。

謝雲溯沒多想，還是低頭解決美食。

他今天吃到的食物，比他從小到大，在帝國星吃到的都要好吃。

他擡起頭，下意識地向旁邊的男人問道：“先生，我可以打包一點，回去喂給我的幼崽們吃嗎？”

“……”

男人挑眉，輕輕搖頭：“不用，你的幼崽吃的東西也和你一樣。”

他說的的确沒錯，而且還正在青年的面前吃。

“哦……”

謝雲溯點點頭。

*****

謝雲溯雖然很能吃，但并不能完全吃下龍族們所準備的食物。

實在太多了！

謝雲溯吃到一半，就小小聲地對男人說道：“我吃飽了，謝謝你們的招待，要不，我先回去休息吧……？”

男人看一眼桌面上的滿漢全席，龍族們似乎一時疏忽，按照龍族的分量來準備食物了，青年的确吃不下。

他點頭：“行。”

謝雲溯向龍族們鞠了一個小小的躬，表示多謝款待，然後從後門離開了大廳。

謝雲溯離開的那一刻，龍族們紛紛發出惋惜的嘆聲。

這可是它們第一次真正直面謝雲溯。

但是時間太短太短了。

它們巴不得謝雲溯一直在這裏吃，它們能看謝雲溯看到天荒地老。

如果謝雲溯懷裏還抱着一只幼崽，那就更不得了，所有龍都會幻想自己會是那只幼崽。

龍族們想着，布滿堅硬鱗片的尾巴尖尖，泛起粉紅色，愉快地甩動。

可男人冰冷的聲音，打破它們的幻想。

男人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掃視一圈自己的手下們，冷聲道：“你們究竟是怎麽回事？”

男人面前的一頭龍，一直被盯着，渾身發顫。它見沒人發話，便低下頭，嘀咕道：“我們就是喜歡謝雲……”

這名龍族還沒說完，就被一股充滿着威懾力的龍威掀翻在地。

男人眸色加深，一字一頓道：“諾斯，你說的是哪種‘喜歡’？”

諾斯更加欲哭無淚，結結巴巴地慌亂道：“就，就是想當他幼崽的那種喜歡……謝雲溯是養幼崽的主播，我們看了他的直播，都想當他的幼崽，就是那種喜，喜歡……”

男人聽着這些話，肆意湧動的龍息才稍微收斂起來。

他挑眉，問道：“謝雲溯的直播？”

諾斯點頭：“是的，我們是謝雲溯先生的直播間粉絲……”

龍族們提到這個話題，就像打開了話匣子般，會議大廳內一時都是嘈雜聲。

“我們從謝雲溯先生剛開播時，就追他的直播間了！”

“我們還給謝雲溯的啾啾幼崽，送過一個幼崽爬架……”

“光明節的時候，我們還在許願池裏放置過很多啾啾玩偶，我們都想成為‘啾啾’……”

“對對，在光明節時，我們每一條龍都還許願了！”

它們滿心歡喜地說着自己與謝雲溯先生的故事。

男人記得他剛來幼崽收容所時，就收到過龍族寄過來的幼崽爬架。

那時候他就知道或許有幾名龍族，在看謝雲溯的直播。

但他遠遠想不到，整個龍族，竟然都對謝雲溯有如此熱烈的喜歡。

現在這批龍族，與百年前那批不同。

百年前那批龍族，由上任龍族首領統治，是真正的殘忍瘋狂，每一條龍身上都沾染着許多鮮血與生命。

特別是對于帝國。

但男人早已把它們一個不漏都殺死，包括上任首領，被他砍斷龍翼，丢到渺茫太空中。

現在這批龍族，是他精挑細選而出，足以信任的臣民。

它們已經在這裏戰戰兢兢效忠他近百年。

他也一直沒聽說過，他的手下們有什麽瘋狂迷戀着的愛好。

謝雲溯還是第一個。

但他之前一直都很清楚，龍族天生就性情冰冷，他的手下們對帝國并沒有興趣，更不用說帝國子民。

而且它們更不會對其産生這麽轟轟烈烈的喜歡。

除非謝雲溯身上有他看不透的一些特殊之處，不單單是源于種族，而是他的本身，對于龍族乃至所有種族，都是非常非常特殊的存在。

足以讓一個種族去違背天性。

諾斯見男人不再這麽生氣，小聲問道：“陛下，您也是謝雲溯先生的粉絲嗎？”

男人一時無言。

他不但看謝雲溯的直播，還是直播間裏的主角。

他只能點點頭。

但首領這一點頭，讓所有龍族頓住，滿臉都是震驚。

“？？？？”

冰冷暴躁的陛下竟然……

也和它們有着相同的愛好！

不過仔細想想的确沒錯。

如果陛下不是謝雲溯先生的粉絲，是不會邀請謝雲溯先生來作客的。

但是，它們也是謝雲溯先生的粉絲啊。

憑什麽它們就邀請不了謝雲溯先生？！

********

謝雲溯回到龍族們安排給自己的房間。

軟軟剛好被機器人送回來。

謝雲溯沒見到啾啾，有點疑惑，向機器人問道：“還有一只幼崽呢？就是那只圓圓小小的……”

這名機器人閃爍幾下電子眼，說：“那只幼崽還沒吃完晚飯。”

啾啾長得比較小，吃飯可能會慢一點。謝雲溯便沒把機器人的話放在心上。

他抱起軟軟回到房間。

軟軟在龍族那裏吃得很好，肚子鼓鼓的，絨毛間還殘留着香噴噴的食物香氣，毛絨大尾巴滿足地一甩一甩，粉色鼻子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軟軟下意識地想要跳上床，再美美地睡一覺，可卻被謝雲溯攔住：“不許上床！要多活動活動！要不然會長胖的！”

“嘤……”

軟軟委屈地跳下床。

謝雲溯也沒有立刻坐下，在落地窗邊站一會，當作消食。

他想靠着牆壁站，可被口袋裏鼓囊囊的東西阻礙住。他一掏口袋，掌心中躺着一只銀喉長尾山雀布偶，因為落在地上，沾滿灰塵，變得黑漆漆。

謝雲溯：“…………”

當時他掉進地下室裏時，想要将這只掉在地上的布偶挂回去。可男人下一秒就來到他面前，他慌亂之下，只能将這團小布偶塞到口袋中。

謝雲溯打開光腦，想聯系男人幫忙把小布偶還回去。

可他發現男人已經先向他發來了消息。

【你和幼崽們什麽時候去泡溫泉？我安排龍搭你去。】

謝雲溯回複：【等半小時吧，讓幼崽消消食。……對了，你還記得我今天不小心掉下去的地下室嗎？】

【嗯？】

謝雲溯很不好意思地回複：【我不小心在裏面撿到一只銀喉長尾山雀布偶，把它揣出來了。那個房間應該是首領小時候的房間，這東西可能對他來說很重要。】

對方沉默了一會：【沒事，你先留着吧。】

男人意料不到謝雲溯竟然看得出那是他童年時候的房間。

一般人進去那裏，看到的只有滿目的狼藉，然後被灰塵熏得皺起眉，會嫌惡地捏起鼻子。

這座城堡建立之前，存在的建築就是傷害過他的實驗室。

那房間本來是實驗員們用來放實驗屍體的地方，但實驗員怕他晚上會暴起傷人，便把那個地方分給了他。

那個地方在地底下，狹小，肮髒，陰暗，充滿着難聞的氣味。可他仍是當成了寶貝，小心翼翼地裝飾成夢想的房間，并自欺欺人地認為這就是幼崽專用房間。

他成為龍族首領之後，很不屑于提起這些往事，這個房間明明也有機會随着實驗室一起被炸毀，讓那些不願被提起的過往湮滅于火光中。

可他卻把那個房間留了下來。

特別是那根光明神族羽毛和長尾山雀的布偶，被那時候的他挂在了牆壁上，被他當成最重要的東西。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也許是為了童年時不曾被實現的那一份期望。

男人皺眉，将這些回憶抛出腦海。

不管再怎麽樣，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

随着時間的洪流，而沉沒于長河中。

******

謝雲溯和男人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便被腳邊蹭着的毛絨絨打斷了思路。

“嘤，嘤。”軟軟趴在謝雲溯腳邊，露出毛絨絨的肚皮，表示自己消化完了。

謝雲溯看一眼軟軟的肚皮，确實是癟了一點。

他蹲下身，摸摸幼崽毛絨腦殼，一邊回複起男人：

【幼崽消化完了，不如現在就去溫泉那裏吧？】

畢竟他的粉絲們一定等得很急了。

【嗯，我現在就安排龍去接你，你的另外一只幼崽，我也會派龍把它接到泡溫泉的地方。】

謝雲溯：【好。】

他放下光腦沒一會，窗外映射進來的濃烈晚霞，倏然被巨大的陰影覆蓋。

窗簾被突然襲來的烈風吹得揚起。

謝雲溯望着窗口的琥珀色眼眸，映出一頭銀灰色巨龍。

巨龍停息在落地窗前，收起巨翼。

“呼……”龍息吐出。

謝雲溯抱起軟軟，走到它面前。他還沒來得及和對方打招呼，對方便很熟練地用尾巴将他卷起，放到龍背上。

盡管謝雲溯已經騎過一次這頭龍先生，對方飛得很平穩，完全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可他還是下意識地揪住對方幾根毛，來維持平衡。

巨龍順着氣流盤旋至上空，朝着不遠處的龍族火焰山飛去。

謝雲溯騎在龍背上，他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見這頭巨龍的眼睛。

對方的金色豎瞳眼眸，像暖陽，金子，晚霞，很是耀眼奪目，同時又如同鏡子般，清晰地将青年的模樣映照而出。

他記得004也擁有着這般好看的金色眼睛。

要是有機會，他想看一眼順利長大過後的004。

不用和004交朋友，也不需要有過多的交情。

他只想遠遠地站在一旁，看看對方現在的模樣，看看那雙好看的金眸是否泛起了光。

單是那樣，他就很滿足了。

他想着，俯身，吸了一口銀灰色的龍毛，吸了滿身的陽光氣息。

巨龍察覺到謝雲溯的小動作，愉悅地甩了甩泛紅的龍尾巴。

巨龍這個動作，讓龍背稍微搖了一下，謝雲溯重心不穩，往下滑。

“咔——”他雙手此刻揪着的兩簇龍毛，很悲慘地被揪斷了，像被拔掉根的蘿蔔一般，十分尴尬地被謝雲溯握在手裏。

謝雲溯：“…………”

他想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看看能不能把龍毛塞回去。

他扒拉開被揪掉龍毛的地方，可下一刻，他徹底愣住，瞳孔微縮。

沒有了龍毛的地方，本應該是淡粉色的肉色皮膚。

但是謝雲溯并沒有看見。

反而看見對方被龍毛掩蓋的皮膚，布滿了斑駁的老舊傷痕。

而且在密密麻麻的傷痕當中，他還看見了上面有數字。

是用刀割出來的，深入皮骨，猙獰恐怖。

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都無法愈合的那種傷口。

而且這數字，猝然是謝雲溯最熟悉的。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