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謝雲溯一直往下掉。
他以為自己是不小心跌進某個潛藏在地底中的深淵，他馬上就會接觸到地面摔成一灘。
可是他沒有，他反而是輕輕緩緩降落在地。
謝雲溯落下的地方，甚至是軟綿綿的羽絮，非常讓人舒服。
在他掉下來的前一刻，他只記得自己好像踩空了……
他為什麽總會踩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在龍族城堡裏也是這樣。
謝雲溯輕嘆口氣，坐起身，檢查了一下身體。
不幸中的萬幸，他并沒有受傷。
他想找地方離開，可他一擡眼，心便是一緊。
入目盡是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更不用說找可以爬上去的地方了。
謝雲溯：“……”
他眯起眼，勉強看見遠處有一處地方泛着淡淡的亮光。
他站起身，下意識地向亮光處走過去。
黑暗空間內的空氣很冰涼，混雜着花香，向謝雲溯襲來，吹起黑色碎發。
謝雲溯嗅着這花香，感到全副身心都在緩緩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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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自己，應該在做夢。
他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不可能什麽事都沒有。
他走近那道亮光，更加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亮光中站着許多人。
人影模模糊糊，蒙着一層暖光，謝雲溯每走近一步，他們的身影才随之清晰起來。
謝雲溯看見他們的模樣時，第一直覺便是感覺他們肯定不是人類。
他們的身後都長着雪白色翅膀，即便翅膀是收在後背，也能看得出那翅膀展翼會非常龐大。
謝雲溯頓住原地，愣住，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打招呼。
他們為首的一個老人，身穿白袍，手駐權杖。
老人雖然已是耄耋之年，頭發花白，但看向謝雲溯的目光卻異常得清澈堅定。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在寂靜的空間中響起。
“溯溯。”
溯溯？
謝雲溯好久沒有聽見過有人喚他的小名，他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老人，皺起眉：“您是？”
老人佝偻着身形，向謝雲溯走來，身後的白羽帶有一層暖黃色光暈。
落在謝雲溯身上的目光很熾烈滾燙。
“溯溯啊，該回家了。”
謝雲溯：“……？？？？？”
他從對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惡意，反而莫名感受到一股溫和的力量。
像是夏天在鄉下，晚風微涼，爺爺在柴火爐前蒸好米飯，從小木屋探出頭吆喝孩子回家。
但是即便如此，謝雲溯仍是皺起眉，戒備地後退一步：“您認錯人了吧？
“沒有。”老人搖頭，長長的白胡子也跟着微微甩動：“回家吧，溯溯，我們所有人都很想你。”
“……”
謝雲溯覺得莫名其妙。
他的家，不就是和幼崽們在一起的幼崽養育所。
“爺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有家。而且我和你們很明顯不是一個種族的，我是人類。”
老人搖頭，無奈嘆口氣：“你本來就是和我們一個種族的啊！”
他擡起手，指了指謝雲溯的後背。
謝雲溯向後轉頭，随即，瞳孔驟縮。
他的後背，多出一對翅膀。
毛色雪白，羽絨豐盛，像一團巨大綿軟的翅膀。
翅膀尖在輕輕晃動。
“這……”謝雲溯很震驚。
他知道自己蝴蝶骨處長了翅膀，他以為是自己生病或者被惡作劇。
沒想到，還真的是因為他搞錯了自己的種族？！
謝雲溯呆愣在原地。
“那你們是什麽種族……？”
“光明神族。”
謝雲溯：“？？？”
他從小到大，都記得很清楚，自己是一名純純正正的人類。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是在做夢。
那會發生什麽都不足為奇了……
既然是做夢，謝雲溯索性不把老人的話當真，說不定和對方聊着聊着，夢就醒了。
謝雲溯回應起對方：“可我記得自己确實是一名人類，帝國戶口上登記着的也是人類種族。”
老人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他用權杖敲敲地面，深深嘆口氣，語氣中盡是無奈。
“當初，我們要離開的時候，你硬要留下來，說是為了一只叫004龍族幼崽。”
他們身為光明神族，任務便是守護帝國。
相當于帝國的守護靈一般的存在。
帝國從一個只占據一顆蔚藍星球的文明，變成橫跨一整個星系的宇宙文明後，他們的任務也完成了，該到離開的時候。
謝雲溯是他們種族裏的幼崽，本應該一起帶走。
可謝雲溯卻不願意。
為了另一只幼崽，而且還是龍族幼崽。更況且，那只幼崽，常年在戰場，根本不可能與謝雲溯相遇。
他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無奈之下，光明神族只能暫時将謝雲溯的記憶清除，隐藏起光明神族的身份，僞裝成人類，讓他自己一個人生活。
對于一只養尊處優慣了的光明神族幼崽，自己一個人生活是非常困難的。
更不用說他憑着自己的力量，還能找到曾經那只叫004的幼崽。
老人打量起自家幼崽現在的模樣，并沒有長大多少，也沒有長高長胖，皮膚還是常年沒外出過的白色。
一看就是活得很艱難。
但這也是光明神族想得到的結果。
幼崽在外面吃夠苦頭了，自然就會想回去。
他們現在過來，就是打算帶謝雲溯回去。
老人語重心長地對謝雲溯道：“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來到這裏，你可以再次選擇跟不跟我們回去，要不然你就只能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會非常孤單和痛苦。”
謝雲溯：“？？？”
他覺得這個夢真的很莫名其妙。
老人向他伸出手。
謝雲溯堅決不把手給他，向對方解釋道：“爺爺，您可能誤會了什麽。我現在過得很幸福，什麽都不缺，我也有我自己的家人，有我喜歡并熱愛着的事物。”
老人一愣。
“那你找到那只叫004的幼崽了嗎？”
謝雲溯點頭：“當然找到了，它是只很可愛乖巧的幼崽，我剛剛還帶着它過來光明神殿了。”
他一想起小龍崽，內心頓時溢滿暖呼呼的情緒。
他非常想好好撫養那只小龍崽，給它曾經觸不可及的童年。
當然，軟軟和啾啾也都是他喜歡的幼崽。
能夠和它們一起生活，陪它們成長，在謝雲溯眼裏，就已經是最美好的事了。
老人身為光明神族，能夠感受到來自謝雲溯的溫暖情緒，像一顆顆從太陽中落下來的金色光點，在所有人心上雀躍歡呼。
謝雲溯作為光明神族出生時，擁有着整個光明神族最強大的力量。
但是，他們一直沒見謝雲溯的力量是什麽樣的。
是能呼風喚雨？還是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
不過老人現在見識到了。
那是一種溫暖、柔和，吸引着所有人都忍不住靠近的力量。
哪怕是再陰暗卑劣的人，在他面前都會忍不住想要變成幼崽，變得乖巧可愛，想被他輕哄、安撫。
老人不再說話，低下頭，思索了很久，淡聲道：“溯溯，既然你喜歡，那我們也不強求你。”
老人和身後的其他光明神族，泛起淡淡暖光，身影變得虛無。
謝雲溯琥珀色的眼眸中被嵌入耀眼的光，他聽見老人最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從出生開始，所擁有的力量都非常強大，我們沒辦法真正剝奪你作為光明神族的身份。”
“你現在是全世界最後一只光明神族幼崽了。”
“孩子，祝你好運。”
謝雲溯站在光中，瞳孔微顫。
他覺得……這不是夢。
他似乎要想起來什麽了。
光芒消失。
謝雲溯并沒有被歸于黑暗。
他看見自己站在一個諾大的白色房間中。
高大的落地窗外，開滿栀子花。
他回來了。
但這房間……
又是哪裏？
謝雲溯很疑惑，觀察起四周。
這房間處于光明神殿當中。
但家具擺設并沒有如他想象中，充滿着神聖與神秘的氣息。
反而很家常，桌子、椅子、書櫃都是普普通通的。
當謝雲溯看見那些擺在桌子上的小物件，情不自禁頓住。
“都是幼崽用品……”
小奶瓶、小圍兜、小奶嘴……
連書櫃裏的圖書，都是适合幼崽看的童話故事。
而且這些東西，都是嶄新，剛剛做好的。
似乎是特意準備給誰。
謝雲溯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個奶白色的小奶瓶。
他的指尖觸碰到奶瓶時，奶瓶泛起暖光。
他的腦海中莫名湧入一段熟悉既陌生的記憶。
……他看見記憶中的自己竟然在光明神殿中，身穿白色長袍，擁有一對翅膀。
他此時還是一只光明神族幼崽。
因為光明神殿不讓幼崽随便出去，他趁着神殿不注意，偷偷翻牆出去了。
然後……他在外面，遇見了004.
被壓在飛船殘骸當中，渾身鮮血，奄奄一息的小龍崽。
小龍崽發出有氣無力的叽叽聲，本應該非常耀眼的金色眼眸，此刻糊滿幹掉的黑血。
他幫004治好了傷口，送給它一個祝福。
是什麽祝福了？
謝雲溯拼命想，終于想起來。
——他祝它能擁有一個溫暖的童年。
那時候的他和小龍崽遇見沒多久，便被其他光明神族發現了，他只能匆匆趕回去。
他并沒有忘記小龍崽。
他也等待着有一天能與對方相遇，并且為了那天做好十足的準備。
身為幼崽的謝雲溯，在光明神殿中不能随便用星網購物。他只能在諾大的圖書館中查找資料，學會怎麽去制作幼崽用品，學習怎麽把幼崽撫養得更好。
謝雲溯從記憶中回過神。
他垂下眉眼，溫熱的指尖一一在這些幼崽用品撫過。
陽光透過紗簾，金色光影落在他的指縫間，成為影影綽綽的雀躍光點。
這些都是他曾經一手制作的幼崽用品，很好看，很可愛，每一只幼崽都會很喜歡。
當謝雲溯撫過桌面上的一疊稿紙時，指尖頓住。
他拿起稿紙翻了翻，神情變得更加驚訝。
這是《龍族幼崽養育指南》的初稿。
清風從落地窗外席卷而來，夾雜着熱烈的栀子花香。
桌面上的稿紙随風紛紛揚起，耀眼的金色陽光在薄紙之間穿梭起舞。
謝雲溯沒能抓住這些稿紙。
他的腦袋突然很疼。
有許多闊別已久的記憶，争先恐後地湧入他的腦海。
他想起自己為了幼崽，與光明神族長老争吵的場面。
也就是那名老人。
老人按照族規，給了他懲罰。
他既然想不随大流地留下來，那就不要再想起自己還是光明神族。
作為人類活着。
那時候的謝雲溯，預料到自己未來會失憶，不但會忘記自己真實身份，還會忘記004.
他靠着在外面的一些朋友傳來的訊息，一點點把關于004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那都是一些很悲慘的故事。
他一邊書寫，心口也随之在疼。
最終，他趕在自己失憶之前，把這本書寫完了。
再後來。
就是謝雲溯一直記得的記憶。
他成為了人類，和許多普普通通的人類孩子一樣，長大，讀書，工作。
他大學畢業之後，回到出生的星球，成為幼崽養育員，開了一家幼崽養育所。
他曾經照顧過很多幼崽，陪伴過很多幼崽長大。
再到最後，幼崽們都被家長接走，整個幼崽養育所只剩下他。
他那時候本想将養育所賣掉，自己回老家種田，和許多人一樣，就這麽平平淡淡、茫茫然然地度過一生。
他把最後的家具搬到幼崽養育所門口時。
遇見一顆龍蛋。
龍蛋被他帶回養育所裏時，也随之破開裂縫。
一只奶白色、毛絨絨、有黑色豆豆眼的龍族小幼崽，探出腦袋，将暖融融的陽光頂出一個圓圓的形狀。
“啾。”
謝雲溯的眼眸中映出它可愛的模樣。
停滞已久的命運齒輪，也在這一瞬間再次運作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