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牧澤通常将理想和夢想分開來看。
理想是可以通過一步步計劃去實現的目标,而夢想則是永遠只能停留在“我就想想”階段的不可觸及的東西。
牧澤這孩子打小就有個不可為外人道的夢想。
他逢廟必供逢神必拜,心裏叨叨着許的願都一模一樣的,就是給他把弟弟和爹媽換了。
要麽把他換了也行。
成天做事只顧着自己開心,根本不在意別人死活的弟弟。
從事野外拍攝,一天天不是在這片雨林取材就是在那個沙漠打滾的媽媽。
本來還很正常,卻在發現大兒子才能之後就迫不及待甩鍋給他,自己跑出去陪媽媽跑野外的爸爸。
這過于散漫自由的一大家子裏,只有牧澤小小年紀就擔負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當然,牧澤覺得媽媽勇敢追求自己愛好與理想是非常好的事,爸爸怎麽也是在他成長起來之後才拍拍屁股跑路的。
像他們這種家庭,爸媽就算不在野外到處跑,也肯定在世界各大商業都市之間飛來飛去。
孩子的生活與教育基本都是請高級保姆和頂尖家教,父母參與得并不多。
這些事情,牧澤當然都能理解。
只是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在他每次給弟弟收拾爛攤子的時候,他總是恨不得把不知道在哪片無人之地溜達的爹媽掐死。
因為弟弟并不像他一樣自律,保姆和老師也不敢真管得多嚴格,最終管制弟弟的責任就落到了他頭上。
可他從小課程就從上午九點排到晚上八點,中途弟弟打幾個岔,課程就需要延長到晚上十點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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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澤從小就是個非常自律的人。
而牧沐從小就是那個打破他自律的人。
夜深人靜之時,小小的牧澤曾無數次想着要不要去隔壁房間一枕頭悶死那個讨債鬼。
但他很堅強。
他忍住了。
小小的牧澤握着拳頭,心想萬一有奇跡呢?
他忍了二十多年,忍到現在,奇跡竟然真的出現了!
牧澤臉上面無表情,心中彌漫着幾乎沒頂的喜悅!
他虛虛地睨了秦煜城一眼。
平心而論,秦煜城長得跟他确實有幾分相似。
但這并不能作為血緣關系的依據。
這世上從不相識卻長相相似的例子多了去了,娛樂圈裏那些因為長相形似而被冠以“小xx”稱號的人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
靠譜的大哥在滿腔的喜悅之中穩健地維持住了一絲清醒。
他淡淡道:“證據。”
“……?”
牧沐愣了一下。
大哥這個反應是不是有點太平淡了?
這麽大一個炸彈呢!
根據秦煜城先發制人的理論,這會兒應該已經把牧澤炸昏了才對!
牧沐這樣想着,觀察着牧澤的表情,試圖從中看出他有沒有感到排斥。
但牧澤穩如泰山,牧沐觀察半天觀察了個寂寞。
牧沐:“?”
阿宅轉頭看向站在一邊的秦煜城。
秦煜城一臉營業表情,神情淡淡的,同樣看不出什麽名堂。
牧沐:“??”
不是?
你們兩兄弟就這?!
牧沐站在這兩兄弟之間,愣住。
他感覺三個人中只有他自己的表情管理在失控的邊緣。
牧澤見牧沐沒反應,眉頭微微一擰,重複道:“證據。”
牧沐回過神:“我做過親子鑒定。”
牧澤伸手:“鑒定單。”
牧沐沉默片刻,有點尴尬:“……燒了。”
牧澤:“?”
行。
不愧是你。
牧澤知道現今情況之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幹脆收回手,掃了一眼主卧裏的擺鐘。
6:54
牧澤:“吃飯。”
牧沐:“啊?”
牧澤看他一眼,直接轉身下樓。
牧沐往外一探頭,發現牧澤是真的下了樓之後,頓時收回腦袋,扭頭看向秦煜城。
牧沐有些無措。
他怎麽都沒想到,牧澤會是這麽個态度。
好像怎麽樣都無所謂的樣子。
阿宅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出現了。
牧家好像不是什麽幸福的家庭。
牧沐看着秦煜城,想到不是在打臉就是在打臉路上的原文。
他懷疑,如果作者沒有被沖棄坑,說不定牧家也只是秦煜城打臉的目标之一,而不是一個能稱之為“家”的港灣。
牧沐小小聲問:“你覺得……怎麽樣啊?”
秦煜城想也不想,答道:“他看起來挺高興的。”
牧沐:???
有、有嗎?!
“很明顯。”秦煜城偏頭與牧沐對上視線。
牧沐眼睛睜大了。
秦煜城:“……”
秦煜城頓了頓,意識到牧沐并沒有發發現牧澤的喜悅。
秦先生沉吟片刻,安慰:“你看不出來是正常的。”
牧沐:“?”
不會安慰人建議別安慰。
但牧沐實在是個善良的阿宅,他幹脆的接受了自己并不擅長察言觀色的缺憾,嘀咕:“他為什麽會高興啊?”
牧沐以己度人,覺得遇到這種事,難道不應該震驚或者生氣嗎?
秦煜城看着牧沐,愛撫了一下阿宅的狗頭:“這就得問‘你’曾經幹過什麽了。”
竟然會讓牧澤這麽一個出了名的冷靜自持的人流露出這麽明顯的……嫌棄。
甚至到了這種聽到牧沐不是親生的瞬間就被喜悅沖昏了頭腦的程度。
牧沐張嘴,吐出了一串省略號。
可惡,我哪知道原主幹過什麽!
光是他在Z市整的那些花活兒就已經讓阿宅大開眼界,充分見識到人類多樣性了!
牧沐想破了頭都想不到原主還能給他整出什麽世界的參差。
“……對不住,想不到,我格局太小了。”
阿宅見識短淺,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麽活兒能整。
秦煜城拉着冥思苦想的牧沐下了樓。
牧澤坐在主位上,目光掃過他們牽着的手,最終看向讨債鬼那一頭長發,與留了長發之後性別愈發模糊的臉。
他下意識推測了一番他這個讨債鬼弟弟弄這一頭長發、還搞了大量女性消費的目的。
興許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好看。
興許是想試試女孩子的生活是怎樣的。
又或者是想去騙人感……
牧澤想到這裏,飛速給自己的思維踩下了剎車。
但來不及了。
人的記憶是非常神奇的,在想起一件事的時候總能牽扯到相關的一些東西。
就比如此時,牧澤想起了姚池曾經發過的某條消息。
[池塘邊]:沒有,我真的見到你妹妹了,還有你妹夫。
牧澤:“……”
牧澤再一次看向秦煜城牽着牧沐的手。
牧澤:“…………”
秦煜城引着牧沐在牧澤下首落座。
牧沐看着徐姨端上桌的冬瓜排骨湯,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七點整。
牧沐:?
牧沐遲疑了一下。
這一家人都這麽講究整點的嗎?
牧澤在徐姨離開餐廳之後,給自己舀了半碗湯,做了做心理建設。
“姑且問一句。”牧澤放下湯勺,語氣冷淡得察覺不到絲毫的動搖,“你們沒有在談戀愛吧?”
牧沐瞬間支棱:“沒、沒有!”
牧澤轉頭看向秦煜城。
秦煜城平靜道:“沒有。”
他們可沒說謊。
身世問題還沒解決,他們沒有确定關系,不能算在談戀愛。
雖然牧沐現在不排斥牽手也不排斥擁抱,但秦煜城覺得,那也就是不排斥的程度。
戀人之間,牽手、擁抱、接吻,以及更情難自禁的事情,那都是一個對視就會擦出火花的、甜膩又微妙的糾纏與沖動。
牧沐對他的喜歡還不夠。
想到這裏,秦煜城的興致霎時淡了許多。
牧澤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徘徊片刻,思及姚池說的“妹夫”兩個字,微微一頓。
一般來講,應該是“妹妹的男朋友”才對。
大哥嚴謹道:“結婚呢?”
???
牧沐心跳驟停。
救救救救命?!
他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秦煜城從容不迫:“沒有。”
都已經離了。
離婚了就是沒結婚,沒毛病。
牧澤定定地看了秦煜城一會兒。
沒有說謊。
他又看向牧沐。
秦煜城掃一眼僵住的牧沐,借着桌子的遮擋,伸出腿不輕不重地蹭了蹭牧沐的小腿肚。
牧沐像觸電一樣縮回腳,兩眼睜大,耳尖迅速蔓延上紅色。
你你你你你在幹什麽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不知廉恥!!!
牧沐慌張地看向坐在主位的牧澤,生怕他發現了秦煜城的小動作。
這種隐秘的刺激對一個阿宅來說實在太過分了。
牧沐指尖發麻,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連眼睛都感到了幾分充血的酸脹,浸出了濕漉漉的味道。
牧澤見多了牧沐假裝可憐委屈的模樣,一看他這樣,就毫無興趣地收回了視線。
“親生不親生的事,明天爸媽回來再說,他們明早九點落地。”
說着,他停頓一下,等到徐姨端着兩道菜從廚房裏出來,對她說道:“今晚我住這裏。”
“好的,大少爺。”
牧沐蒙混過了關,轉頭看向秦煜城。
秦煜城面不改色,給自己和牧沐盛上了湯。
好像他剛剛根本就沒有做出奇怪的事一樣。
牧沐捧着碗,兩只腳緊緊地貼着自己的椅子腿,一邊防備秦煜城突然襲擊,一邊小心大哥那邊給出難以回答的問題。
走又不能走,說又不敢說,整個人弱小可憐又無助。
兄弟們,後悔了,就很後悔。
我到底為什麽要帶着秦煜城來認親!
如果不帶秦煜城來認親,阿宅也不至于陷入這般境地!
前有狼後有虎!
進一步懸崖峭壁,退一步萬丈深淵!
嗚嗚嗚。
阿宅好苦!
牧沐無聲嗚咽。
桌上三個人安靜地吃着飯。
牧澤吃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偏頭看了一眼牧沐。
牧家有食不言的規矩,到爸媽的時候還沒有,是牧澤定的,但他這個讨債鬼弟弟從不遵守。
牧沐這人思想滑坡比較嚴重,總是以破壞被人的喜悅為樂。
比較通俗一點的形容,就是那種在競技游戲裏開挂破壞他人游戲體驗,還要嚣張得搞得全世界人都知道他開挂,然後欣賞別人氣得要死又怎麽都幹不掉他的樣子。
屬于那種他自己沒痛快之前,就算被封號了也還要換個賬號繼續跳的角色。
但牧沐今天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喝湯,沉默地吃飯,也不對桌上的菜色品頭論足倒別人胃口了。
咦?
話這麽說回來……
這個讨債鬼,怎麽都不是那種發現自己不是親生的,就會乖乖認命的人才是?
按照這破弟弟以往的行為來推測,他應該是第一時間沖出去找出那個親生兒子,想個辦法讓他永遠都認不回來。
當然了,牧沐不會鬧出人命。
牧澤曾經聽牧沐發表過暴論,他說:死人是不會感到痛苦的,我喜歡欣賞的是活人的掙紮。
這種有反社會傾向的暴論先按下不提。
只是會有這種言論的牧沐,怎麽會把秦煜城帶回來?
牧沐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說謊,連親子鑒定都搬出來了,說謊毫無價值。
秦煜城肯定就是他們家的人。
牧澤又看向秦煜城。
秦煜城看起來相當的冷靜。
不活潑不鬧騰,冷靜自持,簡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弟弟。
牧澤夾了一筷子米飯,決定晚點找牧沐和秦煜城分別單獨談談。
飯後,牧澤站起身,指了指書房,對秦煜城說道:“我們談談。”
秦煜城給了牧沐一個“放心”的眼神,跟着牧澤進了書房。
牧澤從秦煜城那裏知道了福利院和養父母的事,又了解了一番秦煜城目前的事業。
牧澤所在的家庭,感情交流從來就不正常,這一番交流下來,比起長兄對失散多年弟弟的關心,更像是公事公辦的詢問。
牧澤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秦煜城也覺得這種程度剛剛好。
不至于一上來就很親密很迫切的想要補償他之類的,但同樣具備善意。
在他們交流結束之後,秦煜城與牧澤一同走出書房,被徐姨告知牧沐已經回房間去了。
徐姨跟他們說完,急急忙忙地去收拾客房。
秦煜城看着徐姨走遠,突然問:“如果我認回來了,牧沐怎麽辦?”
牧澤聞言,偏頭看他。
那臉上表情實在寡淡,但秦煜城卻仍舊能感覺得到牧澤有些驚訝。
那大概是血緣的直覺。
“牧家不差他那一雙筷子。”
這意思就是,哪怕把秦煜城認回來了,他們也不準備抛下牧沐。
秦煜城點點頭,下定了決心。
——他決定不記回牧家的戶口本。
開玩笑。
他可是要跟牧沐談戀愛的!
在不同的戶口本上談戀愛問題不大,在同一個戶口本上談戀愛那可是驚天醜聞!
牧澤收回落在秦煜城身上的視線:“我上去找牧沐聊聊。”
秦煜城目送着牧澤上樓去,遲疑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牧澤偏頭:“我跟他單獨談。”
“……”秦煜城沉默片刻,擡手指了指二樓客廳,“我在那裏等。”
牧澤察覺到了什麽:“你很關心他?”
秦煜城沒做聲。
牧澤也并不追根究底,兩人剛一上樓,就看到牧沐抱着臺電腦出來,迎面跟他們碰上了視線。
牧沐凝固了一瞬:“……秦煜城的電腦。”
兩人走上前去,牧澤直接進了牧沐的房間,秦煜城接過牧沐遞過來的電腦,低聲道:“大哥要跟你單獨談談。”
牧沐:“????”
牧沐傻了。
別啊!!!
好哥哥!我叫你一聲好哥哥!
你不能抛棄我!!!
秦煜城湊到裂開的牧沐耳邊,以氣音說道:“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就不做聲就好。”
牧沐深吸口氣:“真、真的嗎?”
“嗯。”秦煜城篤定點頭。
牧沐鼓起勇氣,轉頭看向了站在主卧裏的牧澤。
“我去了!”
“去吧。”
牧沐帶着一股壯士斷腕的決絕,走進了房間。
牧澤正看着門口不遠處被胡亂扔了一地的包裝袋。
“關上門。”他回頭看了一眼牧沐,指了指地上,“這些是什麽?”
“……特、特産?”牧沐小心翼翼,“Z市的特産,帶給你們的。”
牧澤聽他這麽一說,手都忘了放下,頗有些驚詫:“特産?帶給我們?”
牧沐想了想,覺得這話沒什麽不對,于是點點頭:“對,包裏還有一些。”
牧澤聞言,心中翻湧着不可思議的情緒。
他俯身拎起包,擡眼看向牧沐:“我看看?”
“哦、哦!你看吧。”牧沐眼巴巴地看着牧澤,小聲給秦煜城拉印象分,“是我跟秦煜城一起買的。”
牧澤将指尖碰到的東西拿了出來。
四四方方的,綠色的本本。
“離婚證”三個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牧澤:“?”
好家夥,Z市還有這特産?
我操!!!
牧沐在看到本本的瞬間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過來,伸手按住了牧澤的手。
牧澤很冷靜:“我已經看到了。”
牧沐試圖糾正:“你沒有!”
“離婚證,我看到了。”牧澤面無表情,“松手。”
牧沐緊緊揪着本本,打死不撒手。
“誰跟誰的離婚證?”牧澤問。
牧沐謹記秦煜城教誨,不知道怎麽回答就不做聲!
“是你的對不對?”牧澤盯着牧沐的眼睛。
牧沐目光躲閃了一瞬。
“有離婚證就有結婚證,你之前有大筆的女性用品消費,搞了新的電話卡,接了頭發,你是不是還弄了一套女性的身份用來結婚?”
牧澤聲音冷靜,連續逼問道:“對方是誰?”
“我猜猜,是秦煜城是不是?”
“以你的性格,一開始就知道是他了吧?騙婚?本身還打算幹什麽?利用感情毀了他?”
牧沐感覺背上的鍋越來越沉,沒忍住,開口辯解:“已經離了!!”
牧澤松開了揪着離婚證的手,有點微妙地看着牧沐。
牧沐強調:“已經離了!我還把他帶來了!我什麽都沒做!他也什麽都知道了!”
“嗯……”
牧澤點頭:“你對他怎麽看?”
牧沐一愣,一時間沒對上牧澤的話題:“什麽?”
牧澤重複:“你對秦煜城怎麽看?”
牧沐遲疑:“他……挺好的。”
牧澤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更微妙了。
是什麽會讓一個以玩弄他人為樂的人做出犧牲自身利益的決定?
牧澤以他淺薄的、對人性的理解,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這個弟弟,在當愛情騙子的時候,被反殺了。
牧澤意識到這一點,差點笑出聲。
但他忍住了。
他低頭,繼續從包裏往外掏特産,心情明亮璀璨,從沒感覺世界如此清爽,空氣如此香甜。
臭弟弟。
蒼天饒過誰啊!
你也有今天!
牧總捏着一袋鱿魚幹,暢快地走出了牧沐的卧室,看到客廳裏飛快站起來的秦煜城,只覺得越看越順眼,不愧是他親弟弟。
厲害。
“你證件帶全了嗎?”牧澤問。
秦煜城腳步一頓:“?”
牧澤提醒:“走個親子鑒定的程序,就該入戶口了。”
“沒帶齊。”秦煜城說,“我不想進戶口。”
“?”牧澤一頓,“原因?”
秦煜城偏頭看了一眼貓貓祟祟探頭出來的牧沐。
他想了想,幹脆道:“因為我要追求牧沐。”
牧澤腦子一嗡。
秦煜城直言不諱:“我喜歡他。”
牧澤定定地看着秦煜城,又看了一眼探頭探腦的牧沐。
明亮璀璨的心情在這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個世界,好像只是,短暫的,愛了我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不如我退出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