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父母打來電話的時候，牧澤正在牧沐和陳黎的指導下，把大雞腿串到鐵簽上。

因為是牧沐和秦煜城的生日，平時就算沒事都要找個理由聚一塊兒胡鬧的幾個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名正言順聚會的機會。

段瑜和陳黎家不夠大，柳高明家有家長，每次聚餐的地點，理所當然的就變成了秦煜城和牧沐的家。

在場的幾個不說煎炒烹炸樣樣精通，但一群人自己在家整個燒烤做個蛋糕問題着實不大。

父母的電話是打到牧沐手機上的。

大哥手上戴着手套，看了一眼牧沐放在旁邊的屏幕。

“爸媽的視頻。”他提醒。

牧沐愣了一下。

“哦……”他摘掉手套。

牧沐也猜得到父母打這個視頻來是做什麽的，但他實在不怎麽會跟這對陌生的夫妻交流。

他硬着頭皮對着手機屏幕裏的人招了招手，怎麽都喊不出一句爸媽來。

視頻那頭幹巴巴地說完一句生日快樂之後，也沉默下來。

牧沐簡直要窒息了。

牧澤對他的存在接受得快，也非常冷靜的将他和原主區分開來了，牧沐與他相處得頗為愉快。

但父母就不同了。

牧沐沒有跟他們相處過，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态度，而父母本身，大概是因為工作忙碌的原因，看着也并不是很了解原主的樣子。

連久不見面的親戚必備的“胖了”或者“瘦了”這種話都講不出來。

牧沐跟手機屏幕裏的夫妻大眼瞪小眼對視兩秒，就感覺自己遭不住了。

他轉頭把手機放到牧澤面前：“我去找個手機支架來。”

沒等牧澤回答，阿宅就起身落荒而逃。

剛串好了一只大雞腿的牧澤擡眼看看他，然後又拿起了另一只大雞腿。

父母看着身上穿着圍裙，正在親手做燒烤準備的牧澤，滿臉震驚。

懷秋愣了好一會兒，才吱聲：“大寶，你這是在……？”

“串雞腿。”牧澤答道。

視頻那頭安靜片刻。

牧澤聽到牧明遠沒話找話：“我聽行政那邊說，你在Z市的視察工作相比之前……有些寬松。”

牧澤手上動作一頓。

他擡眼看向父親：“您弄錯了。”

牧明遠：“？”

牧澤卻不想多說，垂下眼，繼續串起了大雞腿。

秦煜城搬着一箱子炭路過的時候，順便一掃手機屏幕，頓了頓：“二老好。”

旁邊正專心致志去蝦線的段瑜聽到他這聲招呼，頓時一個支棱。

他放下手裏的蝦，擡頭看向秦煜城。

秦煜城對着豎在桌上的手機屏幕揚了揚下巴：“牧澤家爸媽。”

男明星和柳高明探了個頭過去，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柳高明看到正兒八經的長輩，也不太敢造次，甚至不敢多看幾眼，打完招呼就縮回了腦袋。

陳黎也順便打了個招呼。

視頻那頭的兩個長輩更驚訝了。

他們從來沒見過牧澤現在這副……生活化的模樣。

秦煜城看看氣氛冷淡僵硬的親生爸媽和大哥，想了想，把手裏的炭放下，坐到了牧澤旁邊。

牧沐也在房間裏找到了手機支架，跑過來把手機支上。

屏幕晃動了一陣，最終穩定下來。

懷秋記得秦煜城說過他的養父母喊他的昵稱：“……阿城，生日快樂。”

“多謝。”秦煜城點點頭，主動給視頻那頭的父母遞出臺階，“剛剛聊什麽呢？”

“在說你大哥最近的視察工作放寬松了很多，Z市分公司那邊的員工都松了口氣。”

秦煜城微怔，他偏頭看了一眼牧澤：“你們搞錯了，大哥這次是過來陪我們的，一個人怎麽視察？”

還視察起來了？

視察不得帶審核團隊之類的啊？能讓牧澤一個人視察？

秦煜城無語。

牧澤待在Z市的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裏，确實有那麽點忙碌，但是他每次回來，甚至都比秦煜城要早一些，偶爾還是牧澤去工作室接牧沐回家的。

牧沐坐在一邊當背景，一聲不吭。

秦煜城擡手揉了揉牧沐的腦袋，然後又把被他揉亂的頭發一一理順。

牧澤垂着眼，無比沉默地又串好了一只大雞腿，才說道：“我後天上午回去，挂了。”

說完，他脫下手套，按下了挂斷鍵。

被挂斷視頻，那邊也沒有再撥過來。

哪怕牧沐有些遲鈍，也在此時察覺到了親子關系的僵硬。

他縮了縮脖子，覺得不好多問人家的家務事，就幹脆戴上手套，開始埋頭串食材。

牧澤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在拿起牛五花之前，頓了頓，轉頭看向秦煜城，說：“我一個人就可以做到審核。”

秦煜城：“？”

牧澤淡淡道：“我是天才。”

秦煜城：“……？”

牧沐：“……”草。

秦煜城，你輸了。

你大哥永遠是你大哥。

秦煜城心想您是天才也沒見您能搞好家庭關系。

但這誅心話是斷然不能說出口去傷人心的。

秦煜城原諒了他大哥，起身拎起炭，上了露臺。

一群人折騰到很晚，淩晨一點多還蹲在客廳裏死活不走，大着舌頭說要看鬼片。

牧澤這麽多年來，少有的熬了夜。

他記得自己上一次熬夜，還是處理一個重要标書洩露的事。

而這一次……

牧澤掀起眼皮，掃一眼播放驚悚電影的投影。

他前邊是坐在地毯上、死死抱在一起的柳高明和段瑜；右手邊是摳着靠枕戴上了耳機、只看畫面不聽聲音牧沐；吧臺那邊是正在閑聊順便收拾殘局的陳黎和秦煜城。

大約是實在有些困倦了，牧澤看着吧臺被刻意調暗的燈光，聽着音箱裏水琴營造出的陰森音調，恍惚覺得，要是能一直這樣自由肆意的生活下去，大約是件極快樂的事。

他這樣想道，卻又理智無比的僅僅止步于想。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客廳沙發上地毯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三個人。

連柳高明這個就住在樓下的狗子，都懶得下樓回家睡。

牧澤放輕了腳步，還沒靠近廚房，就聞到了海鮮粥的香氣。

秦煜城和牧沐在廚房裏準備六人份的早餐。

餐桌上放着他們一大清早出門去買的一次性洗漱用品。

牧澤站在走廊口，聽到刀切到案板的聲音，水龍頭被擰開，在沖洗着什麽，還有廚房裏兩個弟弟低聲聊天的輕笑。

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豎條的百葉窗将之切割成片。

像個一戳即破的幻夢。

牧澤感到心口怦然。

牧沐端着一碟鹵豬舌走出來，沒發覺藏在走廊牆後的牧澤。

他伸手偷吃了一塊，一轉頭，就被站在那裏的大哥當場抓獲。

牧沐差點嗆到。

“噗、咳……哥，你醒了啊。”

牧澤回過神，颔首：“嗯。”

“正好，也該吃飯了，今天一個個都得上班呢。”牧沐說着，在牧澤的注視下，俯身從吧臺後邊拎出了一根雞毛撣子。

“起床了！”牧沐拎着雞毛撣子殺向了客廳裏挺屍的三個人。

牧澤：“……”

牧澤：“。”

這個畫面還是從美好記憶裏删掉吧。

牧澤聽着柳高明和段瑜的鬼喊鬼叫，移開了視線。

牧澤之所以要在Z市留到後天，正是因為23號——也就是今天，秦煜城有個相當重要的展。

全稱是亞太區域新型科技展銷會，由G省牽頭，大量資本入駐支持，囊括二十三個國家地區，參展名額高達千餘。

這是個兩年一度的國際型展會，對于每一個拿到了參展資格的個人和公司而言，都是個巨大的機會。

展銷會在Z市地标塔裏占據了11~13三層樓，最下層的材料層往上兩層，分別是技術層、産品層。

秦煜城的展臺在12樓。

他最後檢查了一遍展臺，交代了展臺員工一些事之後，準備下樓去逛逛材料層。

他下樓的時候，開幕式剛好進行到剪彩的部分。

媒體架着長槍短炮對開幕式舞臺一陣猛拍。

展廳上邊懸挂的轉播電視上，正在直播剪彩儀式。

秦煜城對此興趣不大，他頭也不擡，走出電梯直奔第一個材料展臺。

人群在此時驟然騷動起來，隐約可以聽到有人在說什麽“遠楊老板”之類的話。

秦煜城腳步倏然一頓。

他擡頭看向轉播電視。

屏幕裏，牧澤走上臺，作為“遠楊金融”的控股股東，給這次展銷會進行了剪彩。

秦煜城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剪彩結束了，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打來電話的是牧澤。

“你的展臺在哪？”牧澤問。

“12樓049號。”秦煜城答完，頓了頓，“做什麽？”

“看看。”牧澤說完，挂斷了電話。

秦煜城看着手機屏幕。

看看？

剛剛作為遠楊控股股東給國際展銷會剪了彩的人，跑到他的展臺來，看看？

秦煜城無聲地吐出口氣。

以牧澤剛剛露臉的關注度，他随便往哪一戳，那效果都跟活廣告差不多。

更別提秦煜城還有一張跟牧澤頗有幾分相似的臉。

有牧澤的面子在，他這一次展銷會必然收獲豐厚。

——明明就是想幫他。

秦煜城想着，轉頭上了電梯。

展銷會持續一整周。

秦煜城在這一周裏都會像陀螺一樣——或許還會因為這次展銷會所帶來的資源渠道，忙碌上很長一段時間。

但即便如此，秦煜城在展會的第二天，還是跟着牧沐一起去給牧澤送機。

一起來的還有工作時間相當自由的段瑜。

牧澤要去VIP通道安檢的時候，秦煜城随便找了個由頭把牧沐和段瑜支開了。

牧澤微頓，看向秦煜城。

牧澤西裝筆挺，神情冷淡一如他們初次見面時那樣僵硬。

秦煜城伸手，把手裏拎着的紙袋遞給他：“牧沐送你的。”

牧澤有些驚訝。

他伸手接過那個袋子，裏邊是兩件衣服。

“先說好，衣服很便宜，改動也是邊角料，不過是牧沐親手弄的。”秦煜城說着，看到牧澤把衣服拎了出來。

牧沐之前買的二十多件白T恤，就算分了秦煜城十件，他也穿不過來。

收到那麽一份生日禮物之後，牧沐苦于手裏沒幾個錢，也不敢開大額透支的先例，幹脆就動手拿了兩件白T恤改了，送給大哥。

牧澤看着第一件白T。

正面用碎布料拼湊出了一盤放在餐桌上的拔絲地瓜。

牧澤頓了頓，又拎出了第二件。

第二件也是用碎布料拼的，正面的是放在露臺上的上烤架，燒烤架上還用釘珠釘出了蒜蓉粉絲扇貝。

背面是站在他們家露臺上看到的江景。

因為時間很趕，稱不上精致，但該收的線該藏的腳都做得妥帖。

牧澤把衣服放回了袋子裏：“謝謝，我很喜歡。”

秦煜城看了一眼那個紙袋，又看向不遠處的牧沐和段瑜：“你喜歡他們嗎？”

牧澤無聲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沒辦法了，只能帶你玩了。”秦煜城摸出手機，把牧澤拉進了群。

飛機擦過晴朗的天空，拖曳出一道白色的軌跡。

秦煜城趕走了罵罵咧咧的男明星，載着牧沐回了老家，直奔他爸媽所在的公墓。

牧沐的媽媽不在這個世界，自然也辦不了購買墓地時需要的那些證明。

牧沐就是因為這些無法辦理的手續，一直沒把買墓地這事提上日程。

秦煜城零零碎碎的找了不少關系才買到。

今天帶着牧沐來，是要來提交墓碑上要刻的內容，還有照片這些事，需要牧沐親自來處理。

當然，照片是沒有的。

牧沐提交了該有的日期和姓名之類的內容後，又把他媽媽留下的墓志銘寫上了。

——願閻王能同意我養只松獅，阿門。

秦煜城看着這墓志銘：“……阿姨信仰還挺廣泛。”

“對，她見啥都會意思意思拜拜，不過她主要信仰的其實是錢。”牧沐放下筆，“來都來了，去看看你爸媽吧。”

秦煜城沒意見。

秦煜城給牧沐媽媽買的那塊地就在他爸媽旁邊。

牧沐看着那塊空着的地，然後在秦煜城邊上蹲了下來，拿了一次性濕巾跟他一塊兒擦墓碑。

秦煜城看着墓碑上的爸媽合照，說：“您二老可得多給我講點好話。”

牧沐把濕巾放到一邊：“那你得先保證不會跟我爸一樣突然不見。”

“我保證。”秦煜城指天發誓，轉頭看向牧沐，“那你呢？”

牧沐：“？”

秦煜城捏着牧沐的臉，揉了揉：“你可是從別的世界來的，不會突然哪天就消失不見了吧？”

牧沐一愣。

秦煜城握住了牧沐的手：“你真的願意永遠留在我的世界嗎？”

牧沐眨了眨眼：“當然。”

秦煜城得到答複，偏頭看向墓碑上相依偎的父母：“聽到了？他自己也同意了，記得給我說說好話。”

海潮拍打岸礁的聲音随着風隐約傳來。

鷗鳥在此時鳴叫一聲。

秦煜城說：“你聽，他們同意了。”

“……那是鳥叫。”

秦煜城笑了一聲，伸手把滿臉無語的牧沐拉了起來，兩個人牽着手，順着樓梯往下走。

“爸媽都同意了，咱們用真身份證搞不到結婚證，但我們是不是可以找個時間去拍幾張結婚照給他們看？”

“那真的只是鳥叫。”

“那是他們托鳥帶話。”

“……行吧。”

兩人肩貼着肩，慢吞吞地在海風中溜達。

秦煜城舊話重提：“所以什麽時候去拍結婚照？還得重新打一對戒指，婚禮也要辦……”

牧沐算了算時間：“你對閃婚是有什麽特殊情結嗎？”

“沒有，我這不是怕我下手不夠快，我對象就跑了？”

牧沐偏頭看看秦煜城。

看不出秦煜城這濃眉大眼的，竟然這麽沒有安全感。

但其實，真要跑的話，就算是辦了證也是可以跑的。

只是秦煜城迫切的想要有點什麽的東西，能夠将他們兩個綁在一起。

牧沐看着秦煜城的眼睛，認真道：“你還是先把工作搞好。”

秦煜城輕啧，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

牧沐偏開視線，嘟哝：“……剩下的随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