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基督山位面35

巴黎的街道上,憲兵的哨聲似乎正從四面八方響起,形成包圍之勢,越靠越近。

安德烈亞暗自咒罵一聲,然後笑着對身邊的同伴說:“今天真是邪門兒了。”

很明顯,憲兵和警察,都是沖着他們這些骨幹來的。

他還好,最近這段時間混跡在巴黎的上流社會,總算認識了一些“朋友”。就算是落進了警察局,憑借“卡瓦爾坎蒂親王”的身份,也能有人把他撈出來。

但是他的同伴們下場會很凄慘——

現在他身邊的這些人都是運動的骨幹,他們如果入獄,剛剛在巴黎掀起的運動将蒙受巨大的損失。

還有安德烈亞自己——他是個曾在土倫號召苦役犯暴動的“罪魁禍首”,是正在被通緝的犯人。

安德烈亞搖搖頭,心想他的秘密在巴黎只有一兩個人知道,這倒不用太擔心。

但現在必須給他的同伴們找一個去處。

安德烈亞一擡頭,突然看見了眼前燈火輝煌的大歌劇院。

“走,跟我來!我知道地方!”

他迅速叫上身邊的十幾人:“把你們的衣扣都解開,帽子摘下來,随時準備換裝——”

“換裝?”

安德烈亞也顧不上多解釋,辨清路徑,帶着人溜到了大歌劇院的後門。他敲開門,熟門熟路地進去,邊走邊問:“赫克托,赫克托在哪裏?”

劇團經理今天剛好在劇院,沒有前往巴士底獄紀念碑那裏參加集會,聞聲立即迎出來:“安德烈亞我的朋友……”

“是憲兵,盯着我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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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戲服,讓兄弟們先換上,然後臨時安排一場舞蹈,讓他們到臺上去跳舞。”

赫克托暗暗佩服,安德烈亞竟然有這樣的急智,想得出這樣的主意。

但是劇團不是他的劇團,赫克托馬上說:“我必須去向東家打聲招呼。”

安德烈亞一想起那位年輕的“東家”,忍不住便一揚眉,嘴角噙着笑,說:“不用你去,我這就去找她,親自去向她解釋。”

後臺通道那裏,一個清亮冷峻的女聲已經響起:“不用找,我就在這裏。”

羅蘭是來後臺找波爾波拉小姐的,剛巧撞見了這一幕。

她的眼光從安德烈亞臉上掃過,在溜進劇院的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

這些人的年紀從年輕到中年不等,看打扮像是生意人、作坊學徒和教師。其中有幾個人羅蘭當初在小酒館裏似乎見過。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階層劃分得太過明顯。羅蘭只用一眼掃過,就能看出他們屬于哪個階層——他們和她,和她的父母,和基督山伯爵這樣的人,根本泾渭分明。

安德烈亞頓時舉起雙手:“歐仁妮,求你了——”

“之前大家在巴士底獄紀念碑那裏集會,我剛剛開始演講,憲兵就沖過來了,緊跟着我們……好歐仁妮,你把我一個人交給巴黎警察沒關系,可是他們,他們沒那麽輕易能被保出來。”

“這一次是真的,請你,幫幫我,幫幫我們……”

“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想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

安德烈亞雙手合什,一雙湛藍的眼眸帶着乞求,望着羅蘭,就差要跪下來了。

羅蘭在心裏做了決定,點了點頭。

“告訴杜普雷夫人,請她通知樂隊,把下一場的群舞提前,提到這一場的末尾。”

她轉向安德烈亞帶進來的人們,望着那一張張惶恐的面孔。

“先生們,請換上你們的戲服,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們也戴上頭套。待會兒就請走上舞臺,踩着節拍随意起舞。”

“不,不需要任何技巧,你們只要表現出興奮、歡樂就行。”

“赫克托,帶他們去換戲服。”

羅蘭在歌劇團擁有絕對的權威,所有的劇團成員都深信,這位“東家”能夠解決一切困難。

她一聲令下,劇務、場務立即全都領着人去了。

兩分鐘之內,人們就換好了裝。不久前還在巴士底獄廣場集會的人們換上了整齊的,鑲着金線的黑色戲服,頭上戴上了巨大的戲劇頭套,走上舞臺,開始表演“群舞”。

“現在輪到你了,親王殿下。”

羅蘭轉向安德烈亞。

她從劇院的戲服裏找出了一件俗麗誇張的外套,丢給安德烈亞。

“換上它!”

“哦豁!”

安德烈亞頓時面露興奮,把他參加集會時穿的那件平民外套一丢,劇務立即收走了外套,一股腦兒塞進劇團那堆積如山的戲服櫃子裏去。

“我最最親愛的歐仁妮小姐,我對于您的愛意宛若塞納河的河水,永世不絕——”

安德烈亞一邊說着浮誇的情話,一邊向羅蘭伸出手臂。羅蘭毫不客氣地挽上,極小聲極小聲地開口:“下不為例!”

“那是當然。”

當劇院經理赫克托目送這一對“神仙眷侶”高昂着頭,并肩離開後臺的時候,劇院後臺通向街道的小門被“砰”的一聲撞開,憲兵沖了進來。

“捉拿逃犯!”

“閑人勿動!”

安德烈亞卻連停都未停,只管挽着昂首羅蘭離開。

有一個憲兵覺得安德烈亞的背影十分熟悉,頓時大喊一聲:“站住!”

安德烈亞根本沒有理會,反倒是羅蘭回頭了。

她的表情十分不善,那一對黑色漂亮的圓眼睛流露着鄙夷與不屑,她似乎連開口都不願意,只是傲慢地撇了撇嘴。

“啊,對不起,小姐,打擾您了。”

那名憲兵馬上就慫了回去。

他覺得以這麽一位女伴的氣度和身份,她身旁的那位起碼也得是個公爵——都有爵位的人了,沒事兒去什麽巴士底廣場?

憲兵隊長馬上開始和劇團經理交涉,要求搜查劇團的後臺。

赫克托為難地攤手,表示他們正在演出之中。

憲兵隊哪兒管這個,立即打開每一間休息室,把裏面正在化妝的人都叫出來。

另有幾個憲兵搜着搜着,就搜上了舞臺。

舞臺上盡是戴着頭套的演員,正循着樂聲跳着歡樂的舞蹈。見到憲兵上臺,在臺下的觀衆嘩然之餘,演員們索性拉起手,圍着憲兵們跳起舞。

憲兵隊長見實在找不到什麽線索,頓時一揮手:“走!”

臺上的憲兵們不得不從人們用手拉起的“包圍圈”裏鑽出來,狼狽不已地下臺。

這一場就在歡快的樂聲和觀衆的哄笑聲中結束了。

大幕落下的時候,羅蘭已經挽着安德烈亞的胳膊,回到了她自己的包廂。

唐格拉爾夫人一眼瞥見了安德烈亞身上的衣服,頓時失聲驚叫:“天那,您的裁縫這是怎麽了——”

安德烈亞苦笑:“我的裁縫不巧去鄉下度假了,他推薦的替代者完完全全是個學徒。”

唐格拉爾夫人大方地表示,安德烈亞可以随時使用唐格拉爾家一直用的裁縫,“不過這衣服的式樣和裝飾,确實是您的口味。”

安德烈亞頓時擡頭,沖羅蘭一笑。

羅蘭還是那副老樣子,昂首望着舞臺,根本不回應安德烈亞。

舞臺上,赫克托出現,就剛才憲兵出現的事向所有觀衆道歉,并且說了幾個關于憲兵的冷笑話,逗得全場哈哈大笑。

滿場的笑聲之中,羅蘭身邊,唐格拉爾夫人開口問安德烈亞。

“安德烈亞,您拿定主意了嗎?打算在巴黎長住嗎?”

安德烈亞點點頭:“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唐格拉爾夫人又問:“那您有沒有置産的打算,或者,找個地方先穩定下來。”

安德烈亞一攤手:“我父親确實是有這個意思,但是他提到過,我應該先在巴黎找到一位可心的姑娘,并且向她求婚……”

羅蘭繼續端坐着,連頭發絲兒都沒動。

唐格拉爾夫人卻笑開了花,很顯然,她剛才那一番問話,就是在某位男爵的指使下問出來的。

“那您找到了嗎?”

安德烈亞再次憂郁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撩他那一頭飄逸潇灑的金發——只不過今天他的小拇指上沒有戴鑽石戒指,表演的效果沒有以前好。

“找是找到了,可是她就是不肯為我回頭……”

“哪怕只回一下,看看我也好啊!”

這時唐格拉爾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她代安德烈亞呼喚:

“歐仁妮,歐仁妮……”

羅蘭慢慢地回過頭,瞥了安德烈亞一眼。

安德烈亞立即笑得如春日般燦爛溫柔,眼中出現星芒。

“浮誇——”

羅蘭給出不客氣的兩字評價,但事實上,除了這顯而易見的缺點之外,安德烈亞在她心中的印象正在慢慢轉好。

這個年輕人剛剛沖進大劇院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後臺,所有的經過她都聽見了,也都了解了。

安德烈亞就算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他也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他樂意為身邊的人着想,對于他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卻并不那麽在意。

更加打動她的一點,是安德烈亞曾經開口說過:他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羅蘭也想。

他們都是一樣,懷抱着理想主義的人。

只不過他們的方式不一樣,羅蘭的背景決定了她會穩健地植根土地,用大地給人類的無私回饋改善周圍人的生活,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生活一點點優渥起來——但是這種方式到了某個地步就會遇到瓶頸。

安德烈亞選擇的方式是領導抗争,是争取更多的權利。

他的行動看起來不怎麽接地氣,局限于巴黎、局限于一小部分階層、一小部分人的利益。

但他正在不斷地向更多的人灌輸觀念,如果能夠成功,他們就将打破藩籬,幫助更多的人,獲得羅蘭無法企及的成就。

這兩種方式說不上誰好誰壞,但至少他們可以相互理解。

當然,這也僅僅局限于相互理解而已。

制作方提示過“戀愛禁止”,她可不想丢獎金。

再說,安德烈亞的浮誇氣質她真的不怎麽喜歡,她能理解,能接受這麽個朋友,要說“戀愛”,她可能更喜歡基督山伯爵那種成熟類型的。

但唐格拉爾夫人顯然認為羅蘭對安德烈亞的批評是“口不對心”。

這位夫人嬌笑着無視了羅蘭的冷淡,問安德烈亞:“您如果在巴黎結婚,您的父親會從意大利趕來嗎?”

安德烈亞搖搖頭:“他剛剛才寫信給我,說他實在不想離開家一步。“

唐格拉爾夫人點點頭,又問:“那麽基督山伯爵呢?伯爵是将您引入巴黎社交界的人。如果您結婚,他一定能代替您的父親行使職責啰?”

提起基督山伯爵,安德烈亞幹笑了幾聲,含含糊糊地回答:“大概是吧!”

羅蘭覺得心頭的怒火在向上沖。

現在的情況,和家裏為她與阿爾貝談婚論嫁時沒有差別。

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沒有人關心她想不想嫁。

與上一次情況不同的是,阿爾貝和她一起長大,雙方知根知底。但現在有更多的謎團罩在安德烈亞頭上。

在土倫服過苦役的通緝犯是怎麽回事?懷抱複仇的信念來到巴黎的基督山伯爵,為何把安德烈亞這樣大張旗鼓地介紹給唐格拉爾家?

“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

羅蘭一口氣報出了對方的完整姓氏與頭銜。

“我想,是時候和您好好談一談了。”

羅蘭瞥眼看見了唐格拉爾夫人欣喜若狂的面孔,趕緊又附加了一句:“單獨談談!”

安德烈亞頓時向她鞠躬:“歐仁妮小姐,這是我的榮幸。”

這場談話最終發生在了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裏。

唐格拉爾夫人努力為女兒創造了“好好相處”的條件,同時也叮囑女兒:“我的寶貝,要懂得把握機會——卡瓦爾坎蒂是佛羅倫薩的望族,不是任何有教養的貴族少女都有機會嫁給安德烈亞的。”

“你爸爸的爵位很低,你的地位不比一個平民少女好多少。”

“但是嫁給安德烈亞,從此你在巴黎社交界的地位驟升,人人都會豔羨你的財産和你丈夫帶給你的地位。”

“歐仁妮,你是如何看待媽媽的,媽媽完全清楚。”

“但是媽媽希望你明白,媽媽愛你之心不會有變。”

“你的個性擺在那裏,媽媽不指望你能馬上聽進去這些話。但是,歐仁妮,去吧,好好去和安德烈亞談一談,盡最大可能接受他。”

“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來。媽媽只是希望你不會後悔而已。”

羅蘭終于點了點頭,表示她接受這份勸導。

接下來輪到安德烈亞。

他一上來就握住羅蘭的手,含情脈脈地望着她那張美豔絕倫的臉,開口問道:

“親愛的歐仁妮小姐,我想問的是,我們能不能假結婚?”

羅蘭:……

“哦,您真的是我的理想型。”

“要是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尖叫一聲,暈倒在我面前了。”

安德烈亞望着羅蘭的眼睛更亮了。

“而您只是睜大了您那一對美麗的黑眼睛,無聲的質問之外,竟然也透露出一點點欣賞,欣賞我的坦誠。”

羅蘭:……謝謝,您太自戀了。

“安德烈亞,說說看,你為什麽想要假結婚。”

她不得不用更加冷淡的語氣來試圖澆滅對方的“自戀”。

“我想您可能也已經猜到了,我并不是什麽子爵,也不是某個意大利親王失散多年的繼承人。我曾是一個誤殺養母,因而被判服苦役的苦役犯。”

羅蘭明顯被震動了。

她所震動的,并不是安德烈亞口中說出來的真相,而是因為這真相——竟來得如此容易。

“關于那一樁罪行,我無法向您解釋,我只想表達一點:那樁罪行是強加在我身上的,我不是那樣殘忍的、不辨是非的人。”

羅蘭傾向于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但她現在不急于判斷。

“在土倫服苦役時,我策劃了一場暴動,以反抗這個世道的種種不公。暴動被鎮壓了,但是我多多少少獲得了一些鬥争經驗和政治資本——有不少人願意相信我。”

“現在我來到了巴黎,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這個國家的制度亟待改革,權力應該從一小部分人手裏交還給大衆……而我在為之奮鬥。”

“接近唐格拉爾男爵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機會。我能夠接近這個國家所謂的‘上層’,能夠聽到他們對于政局的看法,他們打算對人民大衆采取的措施……甚至我能夠成為他們的一員,為他們提出建議。”

羅蘭扁了扁嘴:“所以你這就成了打入敵人內部了。”

安德烈亞興奮地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但你借助的是和我的婚姻——用來欺騙唐格拉爾男爵?”

“是的!”安德烈亞了然地一挑眉,“你也稱呼他男爵,可見你心裏并沒有多少父女情誼吧。”

“親愛的歐仁妮,如果沒有我,你的父親也一樣會要求你結婚,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人。”

羅蘭心想:這倒是實話。

“如果我們‘假結婚’,只需要維持很短的一段時間,之後我會把完全的自由還給你。我不會和你發生任何情感或者身體上的關系,我們彼此是忠實的合作夥伴。”

“你……願意嗎?”

安德烈亞眼眸動人,仿佛深陷情網的少年滿懷激動,在向情人剖白心意。

鬼知道他們兩個竟然是在談論“假結婚”。

羅蘭轉了轉眼珠,突然笑了。

她抱着雙臂,在唐格拉爾夫人的小客廳裏走來走去。

“安德烈亞,你提出的建議,并不是完全不可接受。”

“但既然是合作,你就必須答應我的價碼——我不止是期望‘還回’我的自由,因為我本來就是自由的。”

“哦?”

安德烈亞饒有興味地望着羅蘭。

“願聞其詳。”

“現在我還沒有完全想好,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和你目的一樣,想讓這個社會發生正向的、有價值的改變。”

“那麽——成交!”

安德烈亞向羅蘭伸出手。

兩人手掌相握,安德烈亞稍稍使勁,就把羅蘭拉近他身邊,他順勢摟住了她的纖腰,做出一個想要與她共舞的架勢。

這樣,即使唐格拉爾夫人在外窺伺,也只會覺得羅蘭和安德烈亞~情投意合,接受了彼此。

“子爵先生,既然這是一場戲,我希望你不至于入戲太深。”

羅蘭在安德烈亞耳邊提醒。

安德烈亞哈哈一聲長笑,随即将湊近羅蘭耳邊,小聲地說: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只要心裏能夠始終保持清醒,又何必在意是不是真的在戲中。”

這倒還真有點道理。

“不過,我最親愛的歐仁妮,如果眼前的這一切真的就是我的人生。那麽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和你相戀。”

“為什麽?”羅蘭像每一個驕傲的少女一樣,不由自主地發問。

“因為……制作方不許啊!”

安德裏亞眨了眨眼睛地回答。

聽見這話,連羅蘭也不能免俗,她一對漆黑的瞳仁猛烈地震了震。

原來你……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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