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飄位面16

離開塔拉的前一天,羅蘭去找了卡麗恩。

卡麗恩依舊在她自己的屋子裏祈禱,懷裏抱着埃倫留下來的那本玫瑰經。

原本這經書的封皮都已經破爛不堪了,但最近卡麗恩拿到了點零花錢,終于能夠買了一塊漂亮的天鵝絨布,給這書本做了一個漂亮的封皮。

羅蘭走進屋,輕輕吻了吻卡麗恩的額頭。

她問卡麗恩:“你還記得布倫特嗎?”

她指的是布倫特·塔爾頓,卡麗恩唯一愛上過的男孩。

卡麗恩聽見這個名字頓時笑了,閉上眼睛,用手輕輕按着心口。

羅蘭越看越心酸,看起來卡麗恩就像是要帶着這份感情走進墳墓一樣。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卡麗恩的肩頭,小聲說:“我昨晚夢見布倫特了。”

卡麗恩睫毛一顫,睜開眼睛望着羅蘭。

“他要我告訴你,如果錯過太陽你流了淚,你可能也會錯過星星的1。”

卡麗恩再度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又流出淚來,并且開始小聲啜泣,無法自制。

羅蘭張開雙臂抱了抱她,然後從房間裏退出來,對守在門外的威爾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以後我就拜托你照顧她了。”

威爾一臉嚴肅,仿佛從羅蘭這裏接下了了不得的重擔。

在這場告別之後,第二天,羅蘭出發去了新奧爾良。

新奧爾良是一座海港城市。在這裏,密西西比河打了一個巨大的彎,流入大西洋。這座城市沿河而建,街道就像是一把扇面的扇骨,從彎曲的河道起始,熱力四射地向遠處發散。

這座城市裏擁有一個龐大的法語區,畢竟最早是來自法國的殖民者在這裏為城市搭出了最初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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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法語區的建築卻大多是西班牙式的,擁有西班牙人骨子裏的奔放和浪漫。這大概是法語區的房子在一百年前都被一把火燒掉,之後由西班牙人主持了重建的緣故。

羅蘭在上一個位面學會的法語在這裏還是很有用,她在法語區游蕩毫無語言壓力。

當普利西怯生生地問起羅蘭,是從哪裏學的法語時,羅蘭滿不在乎地回答:“埃倫,埃倫會說法語,她教的我。”

是的,她的母親埃倫來自一個遠渡重洋的法國上層家族,她的外祖母索蘭格·羅比亞爾據說是一位出了名美貌的法國老太太,結過三次婚。

初來乍到,羅蘭帶着普利西在這座城市裏四處閑逛游蕩,好奇地看待這裏古老而又新鮮的氣象——是的,古老的城市,同時又是商埠。

說它古老,只是因為它比亞特蘭大要老得多了。亞特蘭大與郝思嘉這個人物同齡,因此完全是一個工業化的新興城市。

新奧爾良則不然,它的建築風格是歐式的,處處透着古雅,不像亞特蘭大,完全是一副冷淡的實用主義模樣。

眼前的這座城市永遠都是流動的,外界來的新鮮事物正源源不斷為它注入新鮮血液,為它永葆青春。

船只都停靠在港口,正在将從利物浦和南安普頓運來的大批貨物卸下,然後再将美國南部的各種商品裝載上船,這些商品絕大部分是玉米和棉花。

也時不時有不少小船從這裏出海,駛向佛羅裏達,以及更南的古巴,把大量沒有經過海關的哈瓦那雪茄和朗姆酒運回來。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是各式各樣的人:商人、走私客、漁夫、農民……從事各種各樣營生的人。羅蘭見到了說着歐洲大陸腔調的商人,歐洲白人在本地的後裔,也見到了大量的黑人、印第安人,和各式各樣的混血兒。

看起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裏,她要和各種各樣背景人打交道——這個前景令羅蘭摩拳擦掌。

羅蘭的行李已經事先送去了黎塞留旅店。她在逛夠了,看夠了之後,也慢慢溜達回旅店去辦入住。

“對不起,我們不能接待單身入住的女旅客。”

旅店的經理見到了羅蘭和普利西之後說。

“為什麽?”羅蘭直截了當地問。

她這甚至都不能算單身入住,這不還帶了一個普利西嗎?

經理抱歉但是堅決地回複:“因為我們旅店不希望接待從事不當營生的女性。”

竟然是這個原因——可以想見這裏的皮條客有多猖獗。

但這對于羅蘭來說的确是令人上火的冒犯。

“第一,我只在這裏住兩晚——”

她只要找到一個可以暫時落腳的住處,就會立即從旅店搬走。

“第二,你們默認單身入住的女客都有可能從事不當營生,這對女性是極大的冒犯。難道你們的女性親屬就不會有需要單獨出門的時候嗎?”

經理卻不肯通融:“您只需要找到一位能為您作保的紳士,之後您在本店住多久都可以。”

“一個男人出面作保,難道就比我自己的保證與宣誓更有效嗎?”

羅蘭抗議無效,她被告知:必須得找到一個認識的男人作保,否則就得另尋住處。

“整個上城區的旅店都有這樣的要求,您如果做不到,就只能去下城區找地方住。”

上城區的治安比下城區略好,住在下城區的單身女性,在提心吊膽之餘也很容易被人在背後說三到四。

“韓夫人,思嘉?是你嗎,思嘉?”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背後打了聲招呼,是白瑞德的聲音。

羅蘭吐出一口氣。

白瑞德的出現對她來說既及時又尴尬,及時的是他能替自己充當一個“保人”,尴尬的是需要他作保的竟然是這種內容——不會從事不當營生?

羅蘭感覺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哦,白先生,原來您認得這位夫人。”

從旅店經理的态度來看,白瑞德是這間旅店的常客。

幾分鐘之後,白瑞德當着滿臉愠色的羅蘭簽下了一份保人的證明。

經理的那張臉,在見到白瑞德之後,幾乎已經寫上了“大拍馬屁”四個大字。他不住口地恭維白瑞德,并且立即招呼門童,讓人把普利西和羅蘭的所有行李都帶到她的房間裏去。

“思嘉,你們女人要擺脫這些偏見,還需要再多幾年。”

白瑞德在羅蘭耳邊悄悄地說。

羅蘭:确實……

如今戰後,但凡略有些姿色的單身女性都被認為是從事“不當營生”。

能嫁的女人都嫁了——只要身體完好的男人,再略有些身家,不管多大年紀,都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剩下的那些,社會似乎也沒給她們什麽其他選擇。

“不過,您怎麽到新奧爾良來了?”

“來談生意。”羅蘭沒好氣地簡要回答。

“哦?需不需要為你介紹‘生意夥伴’?”

白瑞德伸手潇灑地理了理外套的衣領,看似随意地問。

羅蘭這才注意到他穿得很光鮮,白色的外套領子上滾着藍邊——這副光鮮的行頭是衛希禮或者威爾根本沒辦法想象的。

“謝謝,不必了,我事先已經和對方聯系過了,明天就去拜會。”

“哦,這樣啊。”白瑞德心裏有點好笑,臉上卻故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您只在新奧爾良逗留兩天嗎?”

羅蘭故意含糊其辭:“嗯,在這裏只住兩天。”

“那我更應該抓緊時間,請您吃一頓晚飯了。您初來乍到,一定不知道該享用哪裏的餐廳。”

“您先休息吧!晚上我再來邀請您。”

白瑞德看見羅蘭遲疑,突然在她耳邊笑着說:“我可是豁出自己的身家和名譽為您作保的人,您不至于不讓我請您吃一頓飯吧?”

羅蘭緊抿着嘴唇,似乎有火焰在她綠色的眼眸裏燃燒。

——這家夥為她作保,證明她是良家婦女,怎麽還就得豁出身家和名譽了?

白瑞德很清楚這是她生氣的前兆,當下哈哈一笑,揚長而去,把她晾在旅店裏。只有旅店的經理還留在客廳裏賠笑,随時準備承受她的怒火。

晚上,白瑞德真的到旅店來,恭恭敬敬地請她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他穿着全套禮服,戴着手套,打着領結。羅蘭有些不情願,但到底還是去換了一件她帶來新奧爾良最好的裙子,耽誤了一點時間。

“夫人,一定要嘗試一下這裏這座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白瑞德眉開眼笑,仿佛能請她吃飯是平生夙願。

他帶她去了一家高級餐廳——這令羅蘭感到很新鮮。在這個位面裏,以及在之前的各個位面,羅蘭都還沒有嘗試過“餐廳”這種商業形式。

以前的位面裏她要麽大富大貴,要麽小富即安,家裏都供養着手藝不錯的廚子。

剛進入這個位面的時候她卻窮到吃了上頓卻還不知道下頓在哪裏,更加與“餐廳”這種東西無緣。

但是白瑞德卻可以,白瑞德帶她去了法語區最好的一家餐廳。

他點菜,點了一上岸就送到餐廳裏的新鮮生蚝,用紅酒烹的閹鴿胸肉和白酒烹的開口牡蛎;他也點了酒,點的酒很有品味,酸度剛剛好,能柔和地襯托她面前的鴿子和牡蛎。

而她擁有不會為他丢臉的儀态。

上一個位面的寄宿學校裏她學過淑女全套用餐禮儀,她知道怎麽用刀叉去對付開口的牡蛎,知道怎麽把生蚝悄無聲息地送入口中而不發出“哧溜”一聲……她的動作高貴優雅到白瑞德根本看不下去。

“思嘉……我倒還不知道你……”

“你一直以為我是在塔拉長大的鄉下野丫頭,對不對?”

白瑞德失笑,将腿上的餐巾放在一邊。

“我怎麽敢!”

“嘉樂是從愛爾蘭逃難來美國的這沒錯,但是埃倫和她的家族是查爾斯頓的法國名門望族。”

他的目光明亮,望着她那張板着的小臉。

“所以你一直在用埃倫教給你的法式教養來僞裝自己,掩飾自己內心深處屬于愛爾蘭人的熱情。”

羅蘭放下手中的刀叉,微微眯着眼睛,專注地望着他。

很顯然,在這個位面裏,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嘉樂,不是希禮,不是威爾,是眼前這個家夥。

白瑞德突然将手中的刀叉朝面前的盤子裏一扔,發出“哐當”一聲響,驚吓到了整個餐廳裏所有的人。人們錯愕地轉過臉,看向這個破壞餐廳禮儀的家夥。

“對不起,思嘉,我帶你來錯地方了。”

白瑞德沖着匆匆搶上來的侍者遞出一疊鈔票,這疊鈔票足以讓侍者閉嘴,一個字都不說地把他們倆恭送出餐廳。

他挽着羅蘭,在新奧爾良的街道上走得很快。羅蘭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轉了幾個彎,她揚起臉,向他投去詢問的眼光。

“哈哈,我說過的,應該帶你嘗試這個城市裏最美好的食物——”

他帶她飛快地走了五分鐘,突然推開一家小酒館的門板就走了進去。

“老規矩,來兩份招牌——”

“再來兩杯朗姆酒和冰水。”

羅蘭卻望着這小酒館裏的人們發呆。這裏的人三三兩兩,散坐在吧臺和幾個卡座之中。

他們打扮各異,但是穿成像瑞德這樣的,站在這間酒館裏,絕對是個異類。

而且,這間酒館裏,除了瑞德這樣的白人男子,還有黑人、棕色皮膚的西班牙人……

這個地方……能提供這城市最美好的食物?

很快,酒先送上來了,粗制的玻璃杯裏盛着淺淺的一盅,另外附贈了一杯冰水。

羅蘭好奇地嘗了一口,只覺得蜜香濃郁,但酒的度數很高,和剛剛在高級餐廳裏喝到的葡萄酒不可同日而語,只飲一口她就覺得醺醺然。

她只得評價:“這酒……有點兒上頭。”

好在食物馬上也送上來了——兩三種不同的食物,全部堆在同一只深盤裏,最底下是用秋葵炖的濃湯,濃湯上舀了一大勺用香腸和海鮮做成的燴飯,在最上面,鋪了一層滿滿的小龍蝦。

看這食物的規模,幾乎能直接從盤子裏冒出來。

瑞德滿不在乎地扯過一幅油跡斑斑的餐巾,直接往領口一塞,轉過臉用挑釁的目光看着羅蘭,似乎在說:“我的法蘭西淑女,這裏你可以嗎?”

羅蘭:吃小龍蝦……這誰怕誰?

什麽禮節儀态規矩,在美味面前,都一邊去吧!

她頓時從自己的手提袋裏掏出手帕,也學着瑞德的樣子往領口一塞,然後把手提袋往高腳凳下一扔,伸手就去抓那些從盤子直冒出來的小龍蝦。

秋葵湯給這些龍蝦帶來了一場鮮美而濃郁的醬汁,同時也讓羅蘭的十指沾滿了粘稠的湯湯水水。

羅蘭卻手下不停——吃小龍蝦這種事,能難得住她?

白瑞德頓時看見她毫無顧忌地剝蝦吃蝦的樣子,看見她把手指放進嘴裏輕吮,看見她滿手黏糊糊地就去抓盛着烈酒的玻璃杯……

這副景象似乎是印證了她在白瑞德心中的想象,又似乎給了瑞德無限的驚喜。

接下來這低矮昏暗的小酒館裏,就回蕩着瑞德放肆的大笑聲:“好,好!我真沒想到……”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種淑女。

羅蘭沖他翻個大大的白眼——淑女也是會吃蝦的。

話說回來,瑞德說這是新奧爾良最好吃的食物,完全沒說錯。她面前這盤秋葵湯加炖飯加小龍蝦,是她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鮮美的食物,裏面加入了各種香草調料,味道濃烈,異香撲鼻。

配對這樣濃烈味道的食物,朗姆酒入口的滿口香甜與之很搭。

然而這樣汁水淋漓的吃法卻不是她那小小一方手帕能夠招架的。羅蘭吃到興起,竟然沒有留意到她的臉頰上也沾上了不少秋葵湯。

瑞德順手從他的領口把那幅餐巾扯了下來,握在手裏,靠近她,想要擦一下她那張快要花了的玫瑰色臉頰。

——想想就覺得有點暧昧!

羅蘭卻突然一擡頭,剛剛好避開他那只大手——

恰逢提琴的弓觸碰在弦上的聲音響起,大提琴拉出一個深沉悠揚的音調。

羅蘭又驚又喜:“竟然有樂隊?”

“這裏竟然能聽到純正的布魯斯?”

新奧爾良犄角旮旯裏的一個小酒館,即将上演純正布魯斯現場。

是的,擠在酒館一角,準備開始奏樂的小小團體,從提琴手、小號手、鼓手,再到準備開始唱歌的人,全都是黑人。

瑞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想:是不是該怪自己把這樂隊請來的不是時候呢?

真要怪,恐怕只能怪,他深知她有多麽喜歡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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