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雪封了路,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上來的,等看見的時候就已經在眼前了!”
“二話不說就上了樓,幸好火被撲滅了, 看他的架勢,就算那火燒起來他也照闖不誤!太危險了!”
“剛在接送車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勁, 他這該不會是舊疾複發了吧??”
一衆人七嘴八舌,薄久的耳中只聽進去了寥寥幾個字。
他摸過, 曲寧戴了助聽器, 但助聽器根本沒有工作, 也許是因為暴雪的天氣, 也許是因為一些別的什麽東西, 但總之。
曲寧又開始聽不見了。
薄久根本不知道房間的電路會起火, 他神色陰沉的站在窗邊, 看着外面的大雪天聯系急救車。
聽不見的耳朵, 沒什麽體力的身體, 再加上這樣惡劣的天氣, 他都不敢想象曲寧是怎麽一個人走了兩公裏的長坡。
在這之前還是從千裏之外的安城奔波過來的。
信號斷斷續續,薄久挑揀重要的話和醫護人員交代了一下,等挂了電話才重新回到床前。
他将曲寧安置在了一個新的房間,青年在床上半夢半醒的昏睡着, 方才還煞白的臉此時反常的燒紅了起來。
曲寧在喊熱, 但薄久摸上他的手, 分明和冰塊一樣涼。
“寧寧要乖一點, 等會我們就去醫院。”
曲寧皺眉。
薄久說了兩句,才又重新想起來曲寧現在聽不見,也看不見。他不能和外界進行溝通了。
連以作慰藉的安撫都收不進這個人的耳朵裏。
曲寧只能這樣挨着,緊緊抓着薄久的手, 一如最開始初見時候那樣,像抓着一條救命的浮木。
那時候他還不理解呢,只覺得曲寧手勁兒大,現在回想起來,心中都不可避免的鈍痛。
眼前這個人,這麽多年一直在努力的生活着,但很少有人對他伸出雙手,也沒有辦法将他從過往黑暗中拉扯出來。
曲寧的心好像銅牆鐵壁,迄今為止只有薄久撬了進去,只是得到了,又太過在乎那份溫軟,就容易患得患失鑽牛角尖。
還害的這個人找到了這裏,差點出了不可彌補的意外。
無關人員已經被派去隔壁收拾房子了,薄久就這麽在床邊坐了一會,間或摸摸曲寧的臉頰,眼眸垂下神色不明。
又看見曲寧大衣扣子微開,準備替他扣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帶過來的畫集在曲寧的懷裏。
薄久眼神一暗。
……這個小傻子可能害怕死灰複燃,點着了他心愛的生日禮物,連自個兒都顧不上了,這會還捂着這麽一個東西。
薄久輕輕的将畫集拿出來,他們的七年已經被曲寧的體溫暖熱,在手裏依舊是樸素的沉甸甸的分量。
項目負責人站在門外,這才知道這哪兒是誤闖景區的游客,這分明就是大老板的小男友!他們還差點将人家的小男朋友趕出去!
負責人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擡手敲了敲門。
“薄總,時間差不多了,要不我們先用跑雪車将這位小先生轉移出去,下坡還得一段路程呢!”
薄久:“去安排。”
說完他俯身,在曲寧的耳邊輕聲道:“好寧寧,你會聽話的是不是?我現在要抱你去看病了,打針可能會很痛,但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知道曲寧什麽都聽不見,但不能因為他聽不見就欺負他。
該說的話要說了。
薄久伸手剛一動作,曲寧就皺了皺眉,他暈暈乎乎的掀開一條眼縫,“……久哥?”
薄久:“是我。”
曲寧徹底迷糊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麽來這裏的,薄久又是什麽時候出現在眼前的。
“我聽不見你講話了……腦袋也很疼。”
薄久強自冷靜的心髒好像被什麽軟刀子捅了一下,他面色不變親了親曲寧的額頭:“乖寧寧,睡一覺,等你再醒來,就什麽都會變好的。”
曲寧半信半疑,對自己耳朵的情況已經麻木了,倒是腦後曾經被縫合的位置突突直跳,讓人心中莫名的跟着煩亂了起來。
他實在抵擋不住那一陣困意,徹底陷入了黑甜的世界。
………
……
…
“顱腦曾經受過損傷!先帶病人去照一下CT看有無血塊!”
“異常高燒,應該是腦後傷引起的——”
“頭發太長了,如果需要進一步檢測可能要剪掉一部分頭發!去問一下病人家屬的意見!”
曲寧迷迷糊糊任由擺弄,外界的聲音逐漸遠去,夢境反倒真實了起來。
那是他無數次走過的校園的路,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離開學校前剛和薄久在一號飯堂吃了晚飯。
少年人的模樣是恣意昂揚的,但不知為何,曲寧感覺面前十八歲的薄久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之感,好像他的靈魂不再是下課後讨論去哪個網吧的學生,反倒有點大家長的感覺。
曲寧歪着腦袋:“薄久?”
薄久對他道:“貓兒一樣,就吃這麽點?”
曲寧笑:“我今天趕着要回家呢。”
薄久猛地皺起眉頭:“不準回家。”
曲寧:“為什麽?今天我爸在家等我,他很久都沒回來過了。”
薄久一把摔了筷子,急道:“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曲寧吓了一跳:“我聽的!聽的!”
薄久站起身來,揉了揉曲寧的頭發:“乖寧寧,你跟我回我的家吧,我也有爸爸媽媽,分給你一起。”
曲寧:“那怎麽行——”
薄久:“我說行就行,你現在就跟我走。”
曲寧忙背起書包,他下意識要斜挎,卻發現自己的包還是雙肩包的模樣,裏面沉甸甸的裝着各種藝術參考類書籍。
他摸了手腕一把,沒找見常用的發繩,薄久見他愣住回頭朝他道:“還在等什麽?小心我讓我媽給你打針,打針很疼的!”
曲寧喃喃道:“我發繩不見了。”
薄久看着他:“你一男孩子要什麽發繩,你有頭發能綁起來嗎?”
曲寧徹底宕機,他遲鈍的往上摸了摸,半長的柔順頭發不見,而是手感很好的男生碎發。
他驀的擡起雙手捂住耳朵,又松開,又捂住松開,然後轉身驚喜的朝薄久道:“久哥!我沒戴助聽器!”
薄久背對着他往前走:“戴那玩意兒幹嘛,麻煩得要死,快跟上來。”
曲寧往前追了兩步:“我沒戴助聽器!聽到你的聲音了!”
薄久敷衍的“嗯嗯”了兩聲,又悄悄回頭,耳根微紅的對他招手:“我喜歡你來着,勸你不要不識時務,趁早和我在一起,要不然我就一直纏着你,把你拐進我家的門再也不讓出來。”
曲寧心情雀躍不已,他難以置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沒有問題,往前跑了幾步一下跳上了薄久的脊背,男生下意識伸手摟住他的腿彎:“今天怎麽一驚一乍的,小心着點!”
曲寧吧唧親了薄久臉側一大口:“你再說一句你喜歡我!”
薄久愣住:“上瘾了是不是?我也要面子的,我不說。”
曲寧:“你快說!”
薄久犟的頭都不回,倒是穩穩的将曲寧背着走在校園的小道上。
“班長?同桌?薄久同學?你喜不喜歡我,我給你當老婆啊!”
薄久悶聲不語,曲寧噗嗤一笑,大聲在薄久耳邊道:“你不說是不是,那我說,我說我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很多很多年!最好永遠都不分開!”
薄久停住了腳步,曲寧奇怪的歪頭看他,少年人的身形纖瘦靈動,一舉一動都是生機模樣。
“小蝸牛,我好像在做夢。”
曲寧:“那我也是在做夢,你看我長頭發都沒了!”
薄久又道:“夢裏我有老婆,還有貓了。”
曲寧驚訝:“貓貓?貓在哪?”正說着,一只長毛小貍花從校門口的位置跑過來,卻有些驚慌的躲在了薄久腿後面喵喵叫,小煙嗓還兇惡的不停哈着氣,渾身毛毛都炸開了。
曲寧下意識往前一看,就瞧見了好像存在于上輩子的一個人影。
“寧寧,你怎麽還不回家?爸爸等了你很長時間了。”
曲爻山面色有些發黃,神色陰郁的一步一步朝曲寧走來。
曲寧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下意識捂住耳朵:“我不認識你!”
曲爻山僞裝出傷心神色:“寧寧怎麽能不認識爸爸呢,爸爸要生氣的。”
曲寧突然想找薄久,但薄久剛才一瞬間消失掉了,無力感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他抱起貓,轉頭就要朝反方向跑。
只是沒跑幾步,面前就出現了一堵防盜門,門被鎖住,根本打不開來。
“聽說你和你們學校的一個公子哥關系很好,我問了問你的老師,才知道你竟然和薄久做了朋友!曲寧,你怎麽能和薄家的人做朋友?你太讓我失望了!”
曲寧回頭:“薄久有什麽?我就是喜歡他!”
曲爻山詭異的沉默了一瞬:“你竟然喜歡他?哈哈。”
曲寧心髒瘋狂跳動,突然看見曲爻山猛地暴起,将茶幾上的一個厚瓷花瓶砸了過來。
他瞳孔驟然放大,根本躲閃不及,死死的閉上了眼睛。
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再睜眼,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佝偻的曲爻山背後,骨節凸起青筋繃緊的捏着曲爻山的手腕。
那個花瓶沒有砸過來,被死死的掌控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中。
一切都沒有發生。
曲寧睜大眼睛,看着那個黑影:“你是誰——”
黑影歪了歪頭,好像對他笑了笑。
“有人讓我來幫幫你,他說我都有老婆了,他也得有。”
曲寧驚愕不已,突然身後的門被打開,少年薄久的身影出現在了門的後面:“曲寧!我這次趕上了嗎!”
曲寧眼睛一熱:“好像是趕上了。”
少年薄久驟然笑出了兩顆尖銳的虎牙,高傲冷酷的模樣,“我剛去拉外援了!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那黑影将花瓶扔在了沙發上,将曲爻山的嘴巴封住丢在了一邊,然後走過來微微彎下腰,擡手拍了拍曲寧頂着碎發的腦袋:“小小一只,好乖。”
然後看向身後,少年薄久興高采烈的和他擊了一下手掌:“我要帶寧寧回家了!”
黑影道:“我也要給我老婆認錯了。”
曲寧懵逼又疑惑,下意識問道:“你惹你老婆生氣了嗎?”
黑影:“是啊,沒經過本人同意,擅自決定剪了他的頭發。”
曲寧微微一愣,眉眼笑開道:“我也喜歡短發!這樣薄久就不會揪我的小辮子了!”
黑影點頭:“貓給我。”
少年薄久:“啊,為什麽啊?”
“你們自己去養,這只是我老婆的。”
曲寧有些舍不得,期期艾艾的問道:“好可愛啊,它叫什麽名字呀?”
黑影:“和我姓的,姓薄,叫薄情郎。”
曲寧驟然一個恍惚,“我還能見到你嗎?”
“可以。”
“什麽時候?”
“從現在數,第八年。”
窗外的風吹進來,席卷了一陣幽香,夾雜着凜冽的冰霜感覺,好像在叮鈴鈴的響。
曲寧皺了皺眉毛,眼角被碎發紮的有些癢,突然一只手替他拿起了那根頭發,輕輕的放在了額側。
昏暗的室內光線很适合一個長久沒有睜開眼睛的人,曲寧動了動手指,好像指尖被什麽儀器給夾着,手背上有滞留針的感覺。
積攢力氣轉頭一看,就發現了剛才的芳香來源。
是雪玲花,被插在透明的玻璃瓶中,留在了最美的模樣。
他轉動眼睛,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曲寧微微張開嘴巴,薄久衣裳有些淩亂的湊上前來:“你醒了!?你都燒的昏迷了三四天了!沒事啊寧寧,助聽器連接上了,能聽見我說話嗎?”
曲寧喘了一口氣,頭腦混亂的問道:“現在是第八年了嗎?”
薄久擔心的看着他:“什麽?”
曲寧:“第八年,我見到你了嗎?”
薄久想起醫生說的,病人長久昏迷突然醒來可能會記憶混亂,他忙回答安撫道:“見到了見到了!我們還在一起了……對不起寧寧。”
曲寧沒力氣講話,只是逐漸反應過來自己很可能是大夢一場了。
“……你怎麽我了?”
薄久深吸一口氣:“我簽同意書,為了檢查腦後的傷口,稍微剪了剪你的頭發。”
曲寧愣住,半晌露出了一個溫軟笑意。
“寧寧?”
“嗯,先別說話,我剛做了一個美夢,讓我再回味一下。”
……
曲寧在東省最好的醫院住了一星期,薄久終于在走之前和他坦白了自己的事情。
“如果不是我爸辭退曲爻山,恐怕真的不會有後面的事兒。”
曲寧咬了一口蘋果:“這就是你跑來冰天雪地的理由?”
薄久:“我擔心你生氣,不理我,我得好好組織一下語言和你說說,一時激動容易壞事兒。”
曲寧:“沒想到我找來了?”
薄久沉默。
曲寧:“還把自己折騰到醫院裏面來了,哈哈。”
薄久擡頭看他:“你那時候睡了很久,怎麽叫都醒不過來,我們都商量着要給ICU送了,我還給我媽打了電話,我媽機票都訂了說要帶着專家團過來看你,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害怕,你還偶爾說夢話,心率血壓都不穩定,剪頭發的時候卻連點反應都沒有。”
曲寧笑:“我那會正給你當小媳婦呢。”
薄久不解:“什麽?”
曲寧哈哈:“沒什麽。”
薄久又問:“你心裏要是在意這件事情,一定要和我說出來……不要自己憋着,以後再來找我興師問罪……我現在默認你愛我愛的要死,可承受不住你到時候反目成仇。”
曲寧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薄久咽了一下喉嚨,聽見他道。
“賭徒的心理是用正常人思維考慮不了的,就算薄叔叔當初不辭退他,繼續任用他,他那種人也最終會走上犯罪的道路。你不和我說,我也是真的沒想到曲爻山當初是你爸爸的司機,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曲爻山的大老板給他墊付了好幾筆賭資,只是人爛到了泥裏,是怎麽拉都拉不回來的,勉強拉回來,過不了多久也會重新臭不可聞。”
薄久遲疑:“所以,你是真的不在意?”
曲寧:“你愛我有錯嗎?”
薄久:“那當然沒有,我只……只覺得是我們家間接性……”
“停一下,”曲寧和他道:“你沒有明白我的話嗎?我說,曲爻山走到哪都是個爛人,不會因為沒被解雇就變好,壞事遲早會發生,只是在我這兒是付出了耳朵的代價。這些所有都和你薄久沒有關系,和薄家也關系不大,況且現在在我這裏,什麽都越不過‘薄久’兩個字,這樣你聽清楚了嗎?”
薄久看着他不說話,想笑又一副擔心他身體的別扭表情。
曲寧不怎麽習慣的摸了摸耳後的頭發,因為沒有遮擋眉眼比以前更加绮麗漂亮,又帶了三分令人沉迷的缱绻溫柔。
“我都翻山越嶺冒着風雪來給你送保證了,還要我怎麽和你說呢?再親一下夠不夠?”
薄久吐出一口氣,又皺起眉頭:“那條路雪坑很多,你膽子也太大了,萬一爬不上來……”
曲寧笑了笑:“但我爬上來了。”
薄久無奈的看着他,曲寧将吃完的果核放在旁邊的垃圾桶。
“愛上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感覺,給人無限勇氣不說,還能屏蔽所有的疼痛,以前我不理解,現在有些懂了,你成功了薄久,你真的教會我了。”
薄久臉上表情終于緩和,曲寧挪了挪身子,湊緊他。
“我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了,你趕緊帶我回家。”
薄久扶着他的手肘:“不要胡鬧,薄情郎有人喂呢。”
曲寧:“誰說薄情郎需要喂了?”
薄久疑惑看他。
曲寧在他耳邊悄悄道:“是小蝸牛需要你投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甜死我了。
最近很勤奮,正文剩不多了,番外寫什麽呢?寫結婚好不好: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