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如果當時能化作一團瘴氣逃走,紗織覺得對方真的會這麽做。
應該說人陷入戀愛之後看待世界的眼光就會變得不一樣嗎,紗織覺得對方陰森森地說着「我奈落會殺了你」,總是把「我奈落」這個自稱挂在嘴邊的習慣都無比可愛。
真是何等強烈的自尊心啊。
至于對方之後的表現,大概是害羞了吧,雖然想殺了她的可能性也是真實存在的,那天之後,奈落從城內短暫地消失了一段時間,由他的傀儡取其代之,扮演人見城的少主人見陰刀。
……沒想到戰國時代的妖怪居然這麽保守,連光天化日之下的親親都遭受不住。
紗織搖搖頭,端坐在禦簾後替那個傀儡編着頭發。
和奈落長得一模一樣的傀儡不怎麽跟她說話,但是和城裏的其他人交流就沒有任何問題,一舉一動都和人類無異,将人見陰刀這個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
安安靜靜的傀儡雖然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不讓抱也不讓親,在其他的事情上倒是十分配合,在她幫他編頭發的時候會乖乖坐着,垂着眼簾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更正一下,傀儡應該是不會想事情的,看起來在思考其實應該只是在發呆吧。
手指穿過烏黑流麗的長卷發,紗織輕輕地哼着歌,将濃密的長發一縷一縷地編到一起,編完之後又拆開重來,慢吞吞地打發着悠閑的時光。
風中的氣息忽然微微一變,紗織擡起頭,随風聲落到走廊上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這些天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的奈落。
“……”
紗織将手中的事一扔,飛快地撲過去,将剛剛站穩的人抱了個滿懷。
“歡迎回來。”她蹭蹭他的頸窩,只是幾日不見,忽的發覺自己有些想念對方陰沉冰冷的臉。
“……下來。”
“不要。”
奈落擡手拎住她的衣領,無情地将她從自己身上撕了下來。
坐在禦簾後的傀儡在他出現的瞬間就收起屈膝的姿勢站了起來,罩上遮掩面容的狒狒皮化作幾道陰影消失在了庭院蔥郁的樹林裏。
“你這幾天去哪裏鬼混了?”紗織嚴肅地擡起頭,“你身上的味道變了。”
說着,她嗅了嗅他周身的空氣:“好像……多了一點野狼妖怪的味道?”
種族不同的妖怪身上的氣味也不盡相同,她雖然無法形容奈落身上的味道有哪裏不太一樣,但當其他的味道出現時,這種差異就變得明顯起來。
奈落瞥她一眼,冷淡的語氣沒什麽起伏:“我什麽時候需要和你彙報行蹤了。”
“你是不是出去找別人的麻煩了?”紗織下意識地忽略了是別人先找他麻煩的可能性,“你有沒有受傷?”
“只不過是一些麻煩點的蝼蟻罷了。”不知想到了什麽,奈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就憑他們還傷不到我奈落。”
看他行動自如的模樣,确實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紗織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晚上的時候,她避開城中侍女的耳目,偷偷地将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垂着禦簾的房間。
房間裏暗影重重,只有床榻邊的燭臺還未熄滅。燭火在無風的室內靜靜燃燒,投下的微光将床上的身影籠罩在半明半暗的界限裏,隔着禦簾望去只能捕捉到影影綽綽的形狀。
紗織知道奈落還沒睡,只是阖着眼簾作出休息的模樣。
她擡起垂落在地的禦簾,躺在床上的人睜開眼睛,陰紅的瞳孔不見半分睡意,果然從一開始就醒着。
黑色的長發随着起身的動作從對方的肩頭滑落,夜晚的時候奈落不再保持人類的模樣,不管是眼神還是陰冷的氣息都更加接近她在地窖裏見到他時的狀态,渾身上下透露出危險的信號,無端端地讓人想到了潛伏暗中的狩獵者。
哇哦,簡直讓人寒毛直豎。
真可愛。
“你來幹什麽?”雖然對方抛出的是問句,臉上的表情卻很明顯早就猜到了她今晚會過來。
紗織放下手中的被褥,幹脆利落地坐到床邊。
“來和你一起睡覺。”她板起臉,說得義正言辭,聲音微頓,又強調了一次,“我想和你一起睡。”
奈落不在的這幾天,她嚴肅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覺得她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的舉動沒有考慮到所謂的雄性尊嚴,特別是妖怪的雄性尊嚴。因此,為了彌補之前的事,她做了一個格外重大的決定——今晚将選擇權和主動權都交給對方。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燭光微晃,冰涼的手指扣上了人類柔軟的頸項,奈落的聲音平緩無波,黏稠滞重如塘底的淤泥:“你好像不太清楚自身的處境。”
他的手指稍一用力,紗織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了淺淺的淤痕。妖怪和人類之間的差異在此顯露無疑,他仿佛只要收攏指尖,就能拗斷她的脖子掐斷那具身體裏的所有生息。
背光而坐,妖異的紅色眼瞳裏映出她此刻如待宰羔羊般軟弱無力的模樣,紗織耐心地等奈落把話說完了,才擡手握住冰冷蒼白的手腕。
“……如果你喜歡這樣的,”束縛在她脖頸間的力量不經意地一松,紗織誠懇非常地開口,“也不是不行。”
“……”
她看着微微僵住的妖怪:“我會配合你的。”
沉默許久,對面的身影似乎極輕地嗤笑了一聲。
“就算被我奈落吃掉也無所謂嗎。”
紗織認真地想了想,回答:
“如果你想吃掉我的話。”
——妖怪的吻果然和人類的不太一樣。
後頸被牢牢按住,整個人動彈不得,紗織揚起臉,扯住她頭發的力道稍微讓人有些吃痛,但尚且在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一點也不溫柔的動作讓人不由得懷疑對方究竟是在捧着她的臉親吻她呢,還是在思考着如何撕開她的頭顱讓她血濺當場。
空間倒置的眩暈感傳來,他将她按到床榻上,海藻般烏黑濃密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朦胧的燭光。
因為缺氧,她試着親親對方的動作變得十分笨拙。
奈落忽然停了下來。
僵滞片刻後,他微微松開掐在她頸部的手。
“……後悔了嗎?”
紗織睜開眼睛,奈落的手停留在她的臉頰邊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她輕咳幾聲,找回有些沙啞的聲音:
“不會。”
光線昏暗,他俯下身,完完全全将她整個人罩在他身下的陰影裏。她擡頭就能望進那雙陰紅色的眼眸,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他似乎嗤笑了一聲,聲音冰冷無比:“你不害怕?”
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像貓戲弄老鼠,蜘蛛戲弄黏到網上的獵物,輕輕巧巧、毫無感情地從她的眼角劃到下颌,好像鋒利的指尖輕輕一挑,就能将她的臉皮給完整地剝下來。
“害怕什麽?”紗織好奇地提問。
“……你見到了。”奈落的聲音森冷低沉,他緊緊盯着她的表情,“那個晚上。”
紗織回想了一下在地窖中見到的殘骸肉塊,還有包裹在粘液裏的奇怪肢體,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試着動了動手臂,但身體被對方死死壓着,連輕微的掙紮都很難做到,更別提擡起手。
微微嘆了口氣,她擡起眼簾,坦誠道:“是挺不好看的。”
這是十分委婉的說法,醜陋、猙獰、惡心、怪異——這些形容會更符合人類視角下的描述。
“但是,是你的話就沒關系。”
觸手什麽的,她還真沒有試過,不過凡事都有第一次。紗織十分樂觀地想着,沒注意到自己剛剛險之又險地從死神的手裏逃過了一劫。
桎梏着她的力道忽然松開,紗織伸出手,抱住奈落的肩膀。
對方的肩膀有點寬,男人和女人之間果然還是有着體型的差距。對方穿着衣服的時候看起來像體型纖細的美男子,其實一點也不瘦弱,根本和纖瘦兩字沾不上關系。她攬着對方的脊背,兩只手抱不過來,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摟住了對方的頸部。
紗織将臉貼到奈落懷裏,那可能是這只妖怪身上最暖和的地方了,能聽到胸膛裏跳得似乎有些快的心髒,還有對方起伏不定的呼吸。
——「可以的話,請輕一點。」
受傷那一次,她發着高燒,意識迷迷糊糊,并不記得具體的細節。
紗織本來都做好了奇怪的準備,想着對方也許會在途中變出奇怪的觸手和肢節,結果濕膩的粘液雖然派上了用場,接下來的發展居然十分正常。
盡管過程以人類的标準而言稍微有點激烈,她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融化了,僅僅是保持了人形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十分感動。
早上醒來時,紗織撐着酸軟的身體爬起來,低頭在睜開眼睛似乎一夜未睡的妖怪臉上親了一口。
“……早安。”她笑眯眯地說着,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嗓子暗啞得不成樣子,但她一點都不後悔。
妖怪的生存法則十分殘酷,她雖然是個人類,也隐隐約約地明白力量這件事對于妖怪來說有多麽重要。因此,當奈落告訴她北邊有只妖怪手裏有四魂之玉的碎片後,她非常體貼地自告奮勇,表明自己最近正好想出去旅游一下。
北邊的是一只活了上百年的大妖怪,喜歡吞吃人類村莊的嬰孩,獲得四魂之玉的力量愈發肆無忌憚,被她狠狠按在地上揍了一頓,拿走了嵌在眉心和右臂上的四魂之玉碎片。
那兩枚四魂之玉碎片的光芒特別肮髒,幾乎被血污染成了黑色,紗織嫌棄地用指尖拎起來,在衣服的袖擺上擦了好久,這才收放到懷中。
收集完此次的四魂之玉碎片,她立刻就趕回了人見城。
踏入和室的剎那,她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視線一轉,她迎上了奈落有些莫名陰沉難辨的目光,仿佛她會回來得這麽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現在是白日裏陰刀的模樣,房間裏躺着一位重傷的女性,緊緊蹙着眉頭似乎陷在糟糕的夢魇裏,密密的冷汗打濕了柔軟的鬓發。
“真是可憐啊。”旁邊的老仆發出感嘆,目光裏滿是憐憫。
“這位是……?”
從夢魇中醒來的姑娘說自己的名字是珊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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