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玖

白靈山崩塌了。

随着結界碎裂的轟鳴,聖潔清淨的氣息消失了,藏匿在白靈山深處的妖怪傾巢而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多到肉眼無法數算。

震動的大地裂開陡峭的溝壑,洶湧的瘴氣填滿了地縫,不幸落入其中的妖怪眨眼間就被吞沒得骸骨不剩,空氣裏充斥着污濁到令人窒息的邪氣。

風聲長嘯,破魔之箭化為一道耀眼的流光,閃電般射穿了骨刺尖銳的觸手。

光芒炸裂,破碎的肢體飄到空中,随即被看不見的力量吸引着,重新彙聚到一處,如同時間逆流,眨眼便恢複了原狀。

桔梗彎弓搭箭,毫不猶豫地再次将箭頭對準前方的身影:“奈落,你那副樣子是怎麽回事?”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被破魔之箭炸開的身體恢複如初,奈落站在瘴氣四溢的地縫邊緣,哼笑出聲,“這是我奈落的新身體。”

桔梗保持着拉弓的姿勢:“不要開玩笑了,我可不是瞎子。在白靈山布下結界的這段期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她的眼神冷靜而清明,如同利箭一般。

“我看到了——在白靈山崩塌之前,你的分丨身帶着某種東西逃了出來。”

奈落的表情沒有改變分毫:“……被你發現了嗎。”

維持着那副漫不經心到接近冷漠的表情,覆在他手臂上的骨刺忽然暴漲,一瞬間化為尖銳的長鞭,在電光石火間穿過結界擊碎了巫女手中的長弓。

一聲裂響,長弓從中碎為兩段,骨刺的長鞭擊穿了墓土和骨灰制成的肩膀,桔梗面色倏變,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不得不以膝蓋觸地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

捂住肩部的貫穿傷,桔梗暗暗咬了咬牙,目光晦澀地注視着朝她走來的敵人。

“你……”

“你還是大意了,桔梗。”奈落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死而複生的巫女。

“讓我猜猜看,你現在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冰涼平滑。

“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用鬼蜘蛛的墓土形成的結界,無法抵擋來自我奈落的攻擊。”

桔梗冷冷地看着他。

“那個男人帶着對你的愛慕之心死去了,他的墓土充滿了對你的思念,不希望你受到傷害,不希望你死去——作為對付我奈落的盾而言,這個結界應該再有效不過。”

奈落嗤笑一聲,眼底滿是嘲諷之色:“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我的體內還留有鬼蜘蛛……那個觊觎你的強盜的心髒,我就無法殺了你?”

他擡起手,五指異化,籠罩周身的妖氣随殺意暴漲。

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桔梗卻忽然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她擡起眼簾,“你抛棄了自己的人類之心。”

唇角倏彎,清冷高潔的巫女露出諷刺的表情。

“但是你看起來卻不怎麽高興呢,奈落。”

“……”

“明明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明明解決了鬼蜘蛛的心。”桔梗盯着奈落的表情,一字一頓道,“怎麽,難道你的妖怪之心也生出了多餘的東西嗎?”

“……你想說什麽?”

奈落斂了高高在上的笑意,陰紅的眼眸無波無瀾,沉如幽暗無光的古井。

“跟在你身邊的那個人類去哪裏了?”桔梗眼神銳利。

“她已經消失很久了。”她攥緊手裏斷裂的長弓,聲音忽然停頓了片刻,“奈落,你……殺了她嗎?”

“那個人類,已經死……”

視野驟然傾斜,世界忽然安靜了一瞬。

随即,寂靜被撕碎空氣而來的觸手打破,尖銳的骨刺洞穿了冰冷的身體,桔梗瞳孔微縮,空白的腦海湧現出無數記憶的碎片,紛紛揚揚如雪沫席卷而來,最後定格在了夕陽如血的黃昏,穿着火鼠袍的身影将自己擁入懷中——

砰咚一聲,木漿落地。

映着餘晖的河面泛起漣漪。

被擊穿身體的巫女失了平衡,像被狂風擊碎的枯葉一般,輕飄飄地、仿佛沒有任何重量地從崖邊墜落下去。

墓土和骨灰燒制而成的身體消失在了波濤洶湧的瘴氣之河裏,立在地縫邊緣的身影收回冰冷的目光,毫無留戀地轉過身。

“終于找到了你了,奈落。”

白發的妖怪神情冷淡,額間印着彎鈎般的月牙。

……

嘩嘩的水聲停了下來,躺在椅背上的紗織睜開眼睛,牆上的時鐘指向下午的兩點一刻,暖融融的陽光從落地窗裏照進來,給光滑的地板鋪上了一層淺淡的金色。

“前男友最麻煩了。”

躺在軟皮沙發上翻雜志的美惠子滔滔不絕地抱怨着。最為一個事業狂,她因為最近鬧出的社會新聞不得不暫時歇業,對此的不滿顯然已經遠超前男友帶給自己的精神創傷。

紗織昏昏欲睡地坐到鏡前,聽見身材高挑的理發師問她:

“你真的不想染個色嗎?”對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看在你是美惠子朋友的份上,可以打五折哦。”

“……不用了,發尾剪短一點就行。”紗織迷迷糊糊地回答,“染發劑的味道對我來說有點太刺鼻了。”

這家私人發廊的老板是美惠子多年的好朋友,店裏的工作人員口風很緊,美惠子憋了好久,總算找到一吐怨氣的機會,叭叭叭地從進店門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下嘴皮子。

“紗織。”忽然被點名,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你有過男朋友嗎?”

終于換了個話題,店裏的人都看了過來。

“……算不上男朋友。”

美惠子心領神會:“炮丨友?”

周圍的人表情一動,不動聲色地齊刷刷靠近了點。空氣裏彌漫起八卦的氣息,決定自己早死早超生的紗織簡短地概括了一下自己的這段情史。

“……也就是說,”幫她剪頭發的理發師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語氣十分怪異,“你的那位朋友是一個帶着兩個孩子,而且事業心極強的離異男?”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不是離異,是心裏有別人。”

“孩子也不是你的?”

“和我沒有血緣關系。”

美惠子咬牙切齒地一錘定音:“是火坑。”

店員A:“是火坑沒錯了。”

店員B:“絕對是火坑。”

理發師面露同情:“那位消失多年的白月光,如今回國了?”

……不,這個劇本有點不太對。

為什麽她要在發廊裏和別人聊這個?

紗織放棄了:“怎麽說呢,他不是……日本人。”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算人類。

衆人再次倒抽了一口冷氣:“居然還是個外國人?”

店員A:“果然是火坑。”

店員B:“百分之百是火坑。”

美惠子忽然一拍桌子:“紗織!”

“?”

“你明天就給我去聯誼。”

如果不是為了避風頭,美惠子表示她今晚就要帶紗織去見識一下歌舞伎町的繁華。

“喜歡什麽類型的,你盡管和我說。”美惠子擁着她的肩膀,以指點江山的口氣說,“想要什麽樣的,我就給你找來什麽樣的。”

紗織:“……”

她還沒開口,美惠子又加了一句:“我給你放三天假,你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周末的時候我們不見不散。”

紗織答應得斬釘截鐵。

周五,她難得睡到日上三竿,慢慢悠悠地打開冰箱給自己做了一份雞蛋培根三明治,攤開筆記本簡單地規劃了一天的行程。

今天天氣晴朗,溫度适宜,她難得不用穿西裝,随手套了一件薄風衣就出了門。

上班的高峰期已過,電車裏有不少空位,城市的風景在窗上随光影掠過。空蕩蕩的車廂裏有一位帶着孩子的母親,小女孩十分乖巧,雙手扶膝坐得端端正正,夠不着地面的腿在座位前晃啊晃,被母親輕輕斥了一聲便立刻停下了動作。

鐵軌摩擦的聲音漸緩,紗織來到市中心,在書店買了幾本初中的教材,根據提前打聽到的地址拜訪了一下附近口碑不錯的學塾,咨詢了一下高中課程的補習費和各種相關事宜。

“自學的話可能會有點難度。”

前臺的工作人員如是說。

“不止是高中的課程,我們也提供面對初中課程的補習班。”

紗織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她的座機號碼——表示自己會再考慮考慮。

銀座是東京最繁華的商業地段,高奢的品牌店林立,紗織在附近的地帶晃了一圈,随便買了點東西,走進一家咖啡店,一坐就是大半下午。

夕陽西下,紗織坐着電車回到公寓附近時,公園裏有一群小孩子在玩踢罐子,她的袖子被領頭的孩子扯住,一低頭就看見那個流着鼻涕的小鬼,擺出十分正經的臉對她說:

“我們缺一個人當鬼。”

這種事情不是一般由猜拳決定嗎?你們根本就是都不想當鬼吧喂。

紗織:“……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們不可以哭哦?”

對力量一無所知的人類幼崽,在接下來的踢罐子游戲中理解了什麽叫實力的差距。

連輸十五盤,那些小鬼頭的眼中隐約浮現出淚光。

紗織帶所有人去公園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袋冰棍,他們立刻不哭了,坐在便利店外的長凳上簡直有些舍不得離開。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地提議。

普通人的動作在她眼裏就像慢放一樣,小孩子的動作更是一眼就能看穿,紗織陪着他們演了幾場,這次她終于輸了一回,那些小屁孩興奮得跟什麽似的,齊齊嚷着要她做出選擇。

“我無所謂。”

“那就真心話吧。”

人類的幼崽嘻嘻哈哈地在長椅上笑作一團,便利店的店長忽然探出身來,一副剛剛接到電話的樣子,對其中一個小鬼說:

“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

“……”

“糟了。”其他人一看時間,頓時匆匆忙忙做鳥獸散去。

店長大叔和藹地看着那群小兔崽子跑遠了,大概是慣性使然,轉頭也對她說了一句:

“你也早點回家吧。”

太陽西沉得很快,紗織用鑰匙打開公寓的大門時,走道上已經亮起了微黃的燈光。

不遠處傳來電車駛過和鐵軌摩擦的聲音,她在黑暗中打開燈,在玄關邊放下購物袋。

今早放到水池裏的鍋碗還沒洗,她挂起外套,挽起袖子走到池邊,打開水龍頭的剎那,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

她一開始以為那是隔壁的敲門聲,但随即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而且比起之前粗暴不少。

紗織走到玄關邊,一打開門,犬夜叉不耐煩的臉立刻映入眼簾。

“你……”

“紗織!!”戈薇的身影忽然從犬夜叉身後冒了出來。

她一臉緊張,仔細一看的話表情裏似乎還帶着幾分愧疚。

“他還是知道了。”

紗織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什麽?”

“我是說……”

犬夜叉簡單粗暴地直接道:“奈落知道你在這了。”

夜風靜止,走道上的燈光好像微微閃爍了一下——啪滋一聲,好似趨光的飛蟲撲到燈泡上發出輕微的裂響。

紗織覺得自己得明天告訴物業的管理人員檢查一下這棟公寓裏的照明。

冷靜下來的戈薇和她解釋了一下戰國時代的近況。

什麽白靈山,什麽被奈落用四魂之玉碎片複活的七人隊。

奈落現在好像成了一只不得了的大妖怪,散發出來的邪氣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語。他新創造出的分丨身雖是嬰兒的形态卻有詭異的讀心能力,最近似乎在尋找德高望重的高僧,為的是窺探此世與彼世的交界處。

“那個嬰兒……”戈薇猶豫了一下,“在窺探我內心的時候浏覽了我的記憶,不管是食骨之井的事也好,還是你在現代的事也好,都被對方看到了。”

紗織卻看向犬夜叉:“為什麽戈薇會落到奈落的分丨身手裏?”

犬夜叉移開視線,總是毛毛躁躁的家夥這次表現得格外安靜。

“……桔梗死了。”

這句話好像是戈薇說的。

肩頭忽然微微一暖,紗織回過神,戈薇按住她的肩膀,一臉認真地對她說:“但是你不用擔心。”

“奈落無法穿過食骨之井。”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試過。”犬夜叉別過臉嘁了一聲。

“但是他失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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