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貳陸
寒冷黝黑的洞窟深處隐藏着石階。
沿着石階層層往下,微弱的火光似深海中的浮游生物一般,在接近底部的時候若隐若現。
幽暗的地牢與世隔絕,白色的身影被鐵鏈鎖着,雙手吊在身側的石壁上,藍色的妖火不知以何物為養分沿着鐵鏈自燃,整個場景都透露着一股詭異而陰森的氣息。
紗織來到石階的盡頭時,見到的就是白童子被奈落關在地牢裏的模樣。
聽到腳步聲,被鐵鏈綁着的妖怪擡起眼皮,十分不讨喜地冷笑了一聲。
“你還活着。”
“……”
為什麽每個人開頭都是這一句?
紗織在白童子的面前蹲下來。
“我都聽說了。”
白童子和赤子想要背叛奈落取其代之,認為沒有了心髒的奈落只是一個空殼,為此不惜打造出了名為魍魎丸的妖怪來保護脆弱的赤子,但兩人的陰謀被奈落識破,赤子被奈落重新吸收,白童子則被奈落無限期地關押了起來。
她将對方的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真意外,你居然還活着。”
白童子的表情立刻變得十分不爽。
輕易被奈落看穿了自己想要背叛的心思并施以懲罰,這件事估計對他來說十分丢臉吧。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鐵鏈嘩嘩的聲音響起,纏繞在鐵鏈上的妖火忽的竄起,白童子停下動作咬住唇角,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似的立刻沒了聲息。
手腕被鐵鎖吊起,對方以十分難看的姿勢膝蓋着地,身體前傾時就像有一雙被無形的手壓在頸後,既無法坐直,也無法站立,躺下休息更是想都別想,若是普通人的話膝蓋早就磨得血肉模糊。
“我現在弄不斷這東西。”紗織攤開手裏的被褥,将被子蓋到小孩子模樣的妖怪膝上,“暫時只能給你加層被子。”
“……拿開。”白童子一點也不領情,不知是不是光線的作用,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難看。
“侮辱我就這麽有趣嗎。”
紗織:“超級有趣的。”
“……”
白童子神情難辨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諷刺地勾了勾唇角。
“想知道我為什麽會活下來嗎?”
“……因為奈落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差勁,其他人會想要背叛他是理所當然,所以良心發現地留了你一命嗎?”
“……”
白童子的眼神明晃晃地寫着「怎麽可能」。
就算隕石撞地球,奈落那顆黑漆漆的心髒裏也不會有良心這種東西。
差點被她帶偏的白童子冷哼一聲,紫色的眼瞳裏似笑非笑地浮現出譏諷之色。
“我問他想不想知道你和我說了什麽。”
紗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随即,她回想起來,在被奈落吞進身體裏之前,她似乎的确短暫地和白童子聊起過關于桔梗的話題。
“……就這?”
沒想到奈落居然也這麽八卦,而且關心的還是他自己的八卦。
紗織在心裏搖搖頭,心想果然不論人類還是妖怪,都無法拒絕吃瓜的誘惑。
陰冷的地牢不适合久待,她換了個話題:“你知道神樂和神無的下落嗎?”
神樂取回了她的心髒,如今脫離了奈落的掌控,但她醒來後沒有見到神無的蹤影,作為奈落的第一個分丨身,神無一直深得奈落的信任,如今行蹤不明,白夜似乎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作為奈落的最後一個分丨身,當他誕生時神無已經不知所蹤。
“……不知道。”白童子冷冷道,“大概是已經死了吧。”
紗織自動忽略了他的後半句。
奈落不知道兩人的下落就是好消息。
“謝謝。”
“……”
紗織撐着膝蓋站起來,朝白童子笑了笑。
“我明天再來。”
對于她的這些行徑,負責監視她的白夜表現得不置可否。
雖然對于奈落的吩咐有求必應,作為員工來講無可挑剔,貌美卻散漫的妖怪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消極怠工的氣息,如果沒有奈落的命令看起來真的很想當一條鹹魚。
有時候紗織真的很想問他究竟是奈落的分丨身還是從別處抱來的,看穿她疑問的妖怪只是聳了聳肩,表示如果是那樣的話倒好。
遭到接連的背叛,奈落這次制造分丨身時留了一個心眼,只要作為本體的他死去了,身為分丨身的白夜也會跟着一起完蛋。
因此,哪怕只是為了自己,白夜也不得不勤勤懇懇地為奈落賣命。
話說回來,好好的家族企業只有奈落一個人得利,其他人不會想着背叛他另起爐竈才怪了。
“如果赤子是奈落的心髒,那鬼蜘蛛的心去哪裏了?”
洞窟的盡頭是陡峭的懸崖,紗織扶着岩壁站在懸崖邊上,低頭望向白霧茫茫的谷底。
“這種事情你應該去問奈落本人。”
白夜背着刀,抱胸靠在洞窟旁。
他擅長使用幻術,真身待在這邊監視她的同時,其他的幻影還要在外面執行奈落的任務。
“不行,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最近在躲他。”
“……為什麽?”
“因為太危險了。”紗織一本正經地回答。
“真的太險了,我上次差點就被他引出了回憶殺。”
白夜露出「又來了」的神色,好像在說她又開始往外冒不知所謂的詞彙了。
“回憶殺是什麽?”
“在唯心主義的世界裏,那是非常危險的東西。”
“……比如?”
“比如第一次見到妖怪時吓得嗷嗷大哭的糗事啊,一邊大哭一邊痛毆妖怪的糗事啊,還有以為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結果發現事實并非如此然後繼續嗷嗷大哭的糗事。”
“……”
對方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好吧,嗷嗷大哭那一段其實是我編的。”
紗織背着手,小指輕輕勾在一起。
白夜:“……我還是不太明白。”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紗織踮了踮腳,擡手往空中一摸:“這裏有結界嗎?”
白夜嘆了口氣,認命地幻化出一只紙鶴,随手往前方一扔。那只紙鶴直直地飛出去,撞到她前方的空氣時忽然被看不見的屏障彈了回來,吧嗒一聲掉落在地,化作粉塵随風散去。
波動的結界恢複穩定,再次從空中消隐蹤跡。
“我果然還是搞不懂。”紗織收回目光,“沒有辦法用科學解釋的東西真麻煩。”
但它們确實存在,就和這個世界,和她的本身一般。
山腳下的村民都待她很好,背上的傷疤添了一道又一道,到了後來她已經不會去在意,不管是怎麽樣的妖怪找上門來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将對方暴揍一頓。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這一世她決定恣意而活。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她其實已經過得很好,不需要擔心每日的三餐,不需要時刻提心吊膽。
被妖怪稱為怪物,被村民們信靠依賴。
「雖然有時候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但有紗織在真是太好了。」
她存夠了錢,給自己安了一個家,家具簡陋但布置溫馨,屋外是連綿的竹林,被風一吹時竹葉簌簌而動,聽起來就好像幹燥的雨水從遠方落向大地。
她學會了打獵,學會了修籬笆,學會了千裏迢迢去河裏打水,學會了和奇怪的玉石碎片說話。
她明明一直都很認真地活着,比誰都更加努力地去适應這個時代。
……真讨厭啊。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她卻仿佛覺得自己被看到了一樣。
被一個心髒漆黑、玩弄人心幾乎出自本能的妖怪看到了。
“你就是因為這種簡單的原因把奈落氣走了?”白夜忽然出聲道。
“……?”
“你難道不記得了?”白夜模仿着她當時的語氣,擺出一副無比認真的表情,“「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逃避自己對桔梗的感情比較好,愛慕這種東西,越是壓抑只會越讓自己痛苦。」”
模仿完畢,他語氣平平地補充:
“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紗織:“……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奈落那家夥窺探別人的內心在先,她只是委婉地給對方提了點感情上的建議,希望對方不要再繼續鑽牛角尖。
既然赤子是奈落的心髒,奈落在白靈山出手傷害桔梗這件事就說得通了——心都直接給扔了,這可不就能狠下殺手嗎。
她也沒想到奈落會這麽斤斤計較,在人見城分手吵架的那一次,她好像确實說過他無法擺脫自己的人類之心。
但誰曾想對方不止上了心,還一直耿耿于懷,在白靈山的時候直接付諸行動将自己的心髒剝離體外——就真的很記仇,很小心眼。
不過,這個心髒估計是奈落的妖怪之心,赤子和白童子對桔梗毫無反應,和鬼蜘蛛當時為桔梗瘋狂為桔梗出賣自己靈魂的狂熱模樣截然不同。
那麽,鬼蜘蛛的心到底去哪了呢。
紗織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負起責任來,也确實這麽做了。
雖然反響并不良好,但她因此獲得了短期的清靜。
白夜:“女人這種生物真可怕。”
如今四魂之玉即将收集完全,只剩下鋼牙和琥珀的碎片還沒有落到奈落手裏。
從五十年前開始的宿命的紅線,似乎已經織到了末尾。
紗織和這個宿命并無關系,頂多只能算一個旁觀者,而且還是斷斷續續的那種。
遙遠的天邊掠過飛鳥的痕跡,她站在懸崖邊上看着日光映在雲海上的倒影。
那一天似乎也是這樣平凡的天氣,她穿過古樸的森林,沿着往返過數百次的道路去河邊打水,溫淡的日光被樹影篩落,月牙形的洞窟橫蓋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一切都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
她撿到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妖怪。
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在她擡眼望去的瞬間。
……她并不相信命運這種東西。
但這個世界上存在無數的巧合,連世界的誕生本身都可能是純粹偶然的事件,這許許多多的巧合和偶然連結在一起,穿過時間和歷史的河流,最後抵達的剎那——
雖然不應該用命運來形容,但那究竟是什麽呢。
紗織感受到了那個瞬間的特殊。
風向改變了。
有一些人,在這個世上也許就是為這種特殊的瞬間而活着的也說不定。
紗織離開崖邊,轉過身。
“……快退下!!”白夜神情倏變,呼嘯的流光從天邊飛速而至,撞到結界上迸裂出猛烈的妖氣。
一時間地動山搖,山體碎石簌簌墜落,紗織一個踉跄,擡起頭時忽然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眼熟。
白夜啧了一聲,操縱着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那些藤蔓穿過結界,将洞口遮擋得嚴嚴實實,但在下一瞬被紛杳而來的風刃利落地切成了碎片。
陰影從空中紛紛而落,神樂一揮扇子,卷起飓風砸向裹挾妖氣的結界。
“你還愣着做什麽呢,笨蛋!!”
反應過來時,她好像已經在笑了。
可能是幫手,可能是朋友?
白色的毛茸茸綴在身後,和神樂一同出現的妖怪單手握刀,神色冷冷地浮在空中。
“奈落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神樂打不過奈落,但神樂會找幫手,學學神樂【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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