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星下落

“所以秘密武器就是這個嗎?”

林蟬看着景晔站在火鍋店門口,背對馬路,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口罩戴上,他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像見不得人似的。”

景晔戴了口罩,帽子一壓劉海幾乎擋住眼睛,不得不擡起下巴看人。

他大言不慚:“确實啊,幹我們這行離開了鏡頭,但凡紅一點的,那就都見不得人了——其實我覺得這個打扮就是自欺欺人。”

“那你還戴口罩?”

“怕被認出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明明沒多紅還挺像那樣的。”林蟬笑笑,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走吧。”

兩個人并排坐在後座,說了地址,出租車師傅調大電臺音量,津津有味地聽夜間心靈雞湯。景晔不自在地側過臉,夜晚的渝中燈火璀璨,出租車的速度使得外間無論光還是影都成了模糊一片。

林蟬剛才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是無心之言,但确實有點戳中景晔的痛處。

他也不想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出個門還戴口罩,好似見不得人。

但景晔不得已,其中苦衷林蟬未必能明白。

回家這幾天景晔的活動範圍沒離開沙區,他基本就是個宅男,偶爾出門,周圍老鄰居們鮮少會和他合影、要簽名。但今天不知是怎麽的,剛到火鍋店,就有人報了網劇裏景晔那個角色,承認後兩個小女生又要拍照又要聊天的……

所以虞洲才讓老板換到包間,以免被打擾。

這些事,景晔在北京不是沒遇到過,粉絲發和他的合影時經紀人還點過贊。只是在朋友面前這麽來一出,景晔莫名有點覺得給別人添了麻煩。

甚至自己都沒意識到在心底裏,他可能不太認同這樣的“流量變現”。

簽名、合影,被發上社交平臺炫耀偶遇了某明星,感嘆幾句素顏不如上鏡或是素顏也很好看,随後就被淹沒在了更多的信息轟炸中……

他是有了點名氣,可還能随便走一走。

那些比他紅、比他有事業心的,恐怕出門全副武裝都不能足夠,還得保安開路,浩浩蕩蕩地躲開粉絲和記者。

按趙璐給他安排的路子,大約半年後,景晔就會變成那樣。

原本說不上喜不喜歡,願不願意,景晔的态度頗為随波逐流,試圖從中找一個平衡點。可今晚被林蟬這麽說者無心地一嘲諷,他竟開始不舒服了。

這種生活會是他希望的嗎?

等過上這種生活,他還能和朋友們沒事吃個火鍋嗎?

“到了。”出租車師傅打開頂燈。

林蟬見景晔沒有動作,掏出手機結了車費,拉一拉景晔的衣袖:“醒醒,到地方了——這麽點路也能睡着?”

景晔反駁了一句“我沒睡”,望過去時,頂燈一閃,林蟬眼底似乎有光。

停車點剛好緊挨公交站,他們穿過排隊長龍,明亮街燈照出腳底縮成一團的影子。景晔攏了攏外套走出兩步,身側呼吸并未跟上,他奇怪地回過身。

“怎麽不走了?”

林蟬問:“你沒有不舒服吧?”

景晔暗自驚訝,又想,林蟬向來觀察入微。他不肯把剛才內心活動全盤托出,幹脆搖搖頭否認了:“可能是太久沒坐出租……開得野,我有點暈車了。”

“是太冷了嗎?”林蟬關心他。

景晔被江風吹得快麻木了,這時被塞滿懷溫暖,笑出來:“也沒有啦,我這人比較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不非要來這家啊,你想去沃爾瑪在沙區也有。”

景晔已經想不起自己當時怎麽決定的了,火鍋店裏,溫度和味道一起熏染他的思維,當時只顧着找點事做,腦海裏便下意識地浮現出了葉小蕙給的那張卡。

此刻,景晔懊惱地暗道:都怪虞洲,找這麽遠的地方吃火鍋。

在車上想不起來,這會兒要改也不現實,景晔把羽絨服的拉鏈猛地拽到最上面,驅散所有不良情緒,抓住林蟬往前拽:“走吧走吧都到門口了,想吃什麽,哥哥今天請你。”

“一會兒還要拎那麽遠。”

“所以你少買一點嘛。”景晔想也不想地說。

片刻停頓後,仿佛空氣因此冷凝。意識到這句話和之前的說辭自相矛盾了,景晔撓撓頭,條件反射地找補:“啊,不是……”

“好吧。”林蟬失笑,“我少買一點。”

太久沒見林蟬的笑,沾染了別的想象後原本少年感十足的愉快都有了別的痕跡,景晔從中讀出了一點眷戀,寵溺,還有柔軟的安慰。

林蟬站的位置在街燈和樹的陰影交界處,可他眼睛那麽亮。

像星星。

這座城市多霧,少有星空,也許如此景晔一下子移不開目光。

周末的緣故超市裏人比往常還多,晚八點後蔬菜肉類打折,景晔拉着林蟬的胳膊,艱難地從一衆大爺大媽中擠過,走向零食區。

他們只拎了一個購物框,那句“要拿那麽遠回家”震懾力還在,誰都沒有大掃蕩的意思。

離聖誕和新年還有半個多月,超市已經提前開始播放鈴兒響叮當,歌聲與紅白綠的裝飾物一道渲染出濃郁的節日氣氛。景晔給老媽挑了兩盒巧克力,往購物框一放,林蟬乖乖地提着,站在原地,小狗似的一雙眼仍望着他。

門口的對話後,他們之間那股尴尬的情緒即将消散,景晔不知這征兆是好是壞,但望向林蟬的眼睛,他內心仍有點打鼓。

一言不發,對方視線太灼人,景晔裝作在貨架上認真挑選,随口問:“對了,你剛才說虞洲臨時有事才宣布解散,什麽事啊,他說了嗎?”

“沒,應該就是有人給他發微信吧。”林蟬指了指景晔面前的貨架,“哥哥我想吃那個黃瓜味薯片。”

景晔拿了,好奇心沒得到滿足,八卦地問:“是他女朋友嗎?”

林蟬:“虞洲沒談女朋友。”

“會不會談了不告訴你們啊?”景晔說話隔着口罩甕聲甕氣,“我覺得有點像。”

“肯定不是女朋友。”林蟬篤定地說。

景晔和他犟:“你怎麽那麽清楚?”

“我就是清楚啊。”察覺到景晔還要繼續追問,林蟬突然反客為主,“那你呢?”

景晔懵了:“我什麽?”

“女朋友。”林蟬又直視他,眼睛不會眨似的像一只小獸,怕他聽不懂或者裝傻,又尖銳又直接地問,“你走了好幾年了,在北京,談女朋友了嗎?”

換其他的随便誰問同樣的話,包括記者、粉絲、經紀人,他都能痛快地給出最誠懇的答案。這對景晔而言從來不是難以啓齒,惟獨對林蟬,他鑽了牛角尖——說實話嗎?林蟬會不會想太多?撒謊嗎?好像也不至于。

“沒有”兩個字刺痛景晔的舌頭,他半晌沒說話,也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可林蟬讀懂了他的沉默,輕輕地笑了笑,表情一瞬間收斂所有柔和。他在須臾內找回了滿身刺,重新對景晔豎起了戒備心。

林蟬轉身走向貨架的交叉口,景晔腳步一頓,仍追了上去。

被人擠了兩下,他看見林蟬時對方半弓着腰挑零食,購物框卡在胳膊和小腿之間是個很別扭的姿勢,幹脆奪了過來。

角度奇妙,景晔站了一會兒,沒人在意他們,更不會察覺他們之間暗潮湧動。

林蟬的頭發比上次分別時的小毛寸長了不少,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發型:半長不短,後面戳着脖子,劉海快遮住眼睛。長度顯然違反校規,可能高三了,他又不常在學校所以放肆地留起來。

不知道以後林蟬真當了畫家,會不會留長……

景晔這麽想着,手癢,不自覺地捏了一把林蟬後頸處的碎發。他冰涼的手指拂過微冷的皮膚,林蟬剛好站起,差點原地哆嗦幾下。

“幹什麽?”不太友好的語氣,眉眼也深沉。

景晔笑着——面對林蟬的不耐煩,他已經快練出金剛不壞的臉皮了——又捏了捏林蟬的後頸,感慨說:“你馬上都要比我高了。”

“我可能已經比你高了。”林蟬站直,目測了下自己和景晔的肩線後低頭,腳尖碰一碰景晔鞋跟,“你這……得有個三厘米?”

“喂!”景晔想狠狠揉一把他的頭,聲音帶笑。

但對上那雙眼睛,林蟬眼角輕描淡寫地下垂,溫柔弧度一點不減小獸似的掠奪感。

景晔動作突然停了。

呼吸聲緩了一拍,林蟬往前湊近景晔,擡起手,順着景晔頭頂劃了一條線後堪堪停在自己的額間:“你們娛樂圈男明星果然都虛報身高啊,哥,你真有一米八嗎?”

這動作稍縱即逝,景晔還未有所反應,林蟬已經退回安全地區了,表情純良,語調無辜,仿佛他們剛才真的只是比身高。

景晔卻莫名在空調熱氣中紅了半只耳朵,忘記反駁那句話。

兩人最終也沒買什麽,結賬時刷卡,總共才一百來塊。景晔把零食和買的一盒車厘子往購物袋中放:“行了,走吧……你看什麽呢?”

林蟬望着不知哪兒,景晔順他的目光看過去,沒有任何熟悉的面孔。

本是想說“沒有”的,可林蟬不知回憶起什麽後眼神閃了閃,指向不遠處在排隊的一個男人:“我在看那個帥哥。”

“啊?”

超市燈光死亡,冬天暖氣足,待久了或多或少臉有點紅,大部分人穿得臃腫,可景晔一眼就知道林蟬在說誰——短夾克,長馬尾,個高腿長,還有一張英俊的臉,五官立體氣質冷淡,站在那兒仿佛商場櫥窗裏的衣架模特。

景晔這兩年見慣了帥哥美女也不得不承認林蟬看的男人足夠賞心悅目,正要點頭承認他的審美,腦中突然“嗡”地一聲。

“什麽帥不帥的。”他敷衍地說,“你也是,沒事盯着大男人看?”

“我就喜歡嘛。”林蟬彎了彎眼睛。

景晔不知所措,提起購物袋扭頭就走。

他們一前一後地出了沃爾瑪,誰都沒說話但一起默契地走向打車點。

西風吹得景晔眼睛發酸,他戴着口罩,又在夜裏,林蟬看不見他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他這時有點失控地難受了。

說不出的滋味,好似那股酸味是從腳底湧起的,在他全身走了一遭,輕飄飄地卻散發不出去,只好又繼續順着四肢百骸兜圈子。景晔整個人都被架起來,浮在雲端不上不下,踩着地面都沒有實感。

為什麽林蟬說那句話讓他無所适從,半點反應都做不出?

他理解能力沒出問題,知道言下之意是什麽——林蟬盯着随便一個帥哥路人看,那就叫出于喜歡,和正常男人喜歡盯着美女看是一樣的。

那,說明林蟬就是……對嗎?

可他還在期待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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