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服裝廠外,街道拐角角落處。
沈魚看着面前,豎在三輪車上比他還高的兩個麻袋,一臉茫然加震驚:“怎麽這麽多……”
陳美麗得意道:“多嗎?還好吧,我還挑了一些,裝不下了,只好塞我書包裏了。”
她把撐得鼓囊囊的書包給沈魚看,順便一提,那些麻袋裏的布條,因為裝不下了,是後勤兩個哥哥,幫她一邊塞一邊壓,硬塞進去的。
沈魚:“……”
難怪了,這兩個麻袋,好像吃多了的大胖子,分分鐘就要被撐裂肚子的模樣。
沈魚上手拎了一下……沒拎起來……
這一麻袋得有幾十斤,放在三輪車上,太高了他使不上勁。
沈魚:“……你這三輪車能借我用一下嗎?一個小時就夠了。”
“沒問題,你随便用。”陳美麗滿心好奇:“你要這麽多布條幹什麽呀?”
沈魚想了想,說:“等過段時間再告訴你。”
不是不信任陳美麗,而是他打算給陳美麗特制幾個發飾,現在又沒做好,而且送了總不能不讓她戴吧。
她要是戴了,沈魚這生意得漏一半。
所以還不如等一切弄好了再送給她,也算個小禮物。
陳美麗是個很好說話的姑娘,沈魚說現在不能說,她也不糾纏,就問沈魚以後還要不要碎布頭。
這姑娘這幾天在倉庫裏找布料,跟玩尋寶游戲似的,可高興了。
沈魚估摸着,他做這個生意,也就是一錘子的買賣,這兩麻袋,他不一定用的完。
但見陳美麗興致勃勃的,沈魚就說:“你要是不忙,幫着再挑一些也行,撿你喜歡的,頂多一麻袋。”
反正這原材料便宜的很,就算以後發圈生意被服裝廠搶過去了,他自己做些零散的賣,只要款式好看,肯定還是能賣出去的,就是個賺多賺少的問題。
“欸!”陳美麗清清脆脆地應了,她現在挑碎布頭,可有經驗了,而且每天都有新貨進來,就像一直在獎池裏添加新獎品,她找着特別帶勁兒。
沈魚跟她約好了交接三輪車的地點和時間,就自己踩着三輪去租的房子那邊。
有車就是不一樣,平時他從家屬區走過去,他走的快,有時候還跑上一段,怎麽也得半個多小時的樣子。
今天騎車,十幾分鐘就到了,而且也沒那麽累。
沈魚就動了心,小汽車現在肯定沒法想,那等他掙錢了,就先買個自行車吧,上下學方便。
要不然三輪也行,還能拉貨,他以後肯定得半工半讀,做點兒小生意養活自己。
還沒糾結清楚到底買個什麽車好,小院子到了。
沈魚跳下車,看着立在車廂裏的兩個大麻袋,心裏好笑,這成品還沒見着,他就琢磨着錢怎麽花了,讓人知道,得笑話死他。
他來得算早,這會兒午飯吃的晚的,才剛吃完飯呢,小冬也還在家裏,沒出去撿煤。
眼瞅着天兒一天冷過一天,小冬只要有時間,就出去撿煤,儲存家裏過冬的燃料。
這種好幾家共住的小院,一般情況下,院子裏總有人,院門也就經常是敞着的。
院裏的人看見門口停了輛三輪,認識不認識的都探頭來看。
小冬正在洗碗,一見是沈魚在搬東西,忙擦了手跑過來幫忙。
小冬比沈魚還瘦小,哪敢讓他搭手,不過他一出來,院子裏又跑出來幾個人。
有個是沈魚認識的餘嬸子,聽她的話音,旁邊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和十幾歲的少年是她兩個兒子,大的叫大龍,小的叫小虎,姓什麽不清楚。
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沒見過面,也來搭手,沈魚沒敢讓。
不過大龍兄弟倆看着都高高大大蠻壯實的,尤其是大龍,一使勁兒,胳膊上那個肌肉隆起,一個人扛着個好幾十斤的麻袋,健步如飛。
等我能吃飽吃好了,我也能練成那樣。
懷抱着這樣酸溜溜的美好期盼,沈魚跟小虎把剩下那個麻袋擡進屋去了。
人幫了忙,沈魚好聲好氣道了謝,順便也在小冬奶奶的介紹下認了人。
這小院子是那種農村的三合院,正好住了三戶人家,進門右手邊就是沈魚租房子的小冬一家,一個老太太帶兩個小孫子。
正對門的就是餘嬸子一家,她們一家子不是本地人,早幾年來的城裏,家裏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男人在市區打零工沒回來。
左手邊住的就是剛那老爺子一家,他們家也有個老太太,但這老太太裹着小腳,行動不是很方便,就不太愛動。
這家老爺子姓趙,他們家還有個兒媳婦,年紀看着比餘嬸子小一點兒,跟趙老太坐一起做着針線活。
聽說趙家也有個十幾歲的姑娘,不過沈魚沒見着人。
喊了一圈的人,看着沒什麽特別難相處的,沈魚心下稍松。
他時間緊任務重,真不想換了個地兒還跟人撕逼鬥心眼兒,太浪費時間了,現在對他而言,時間就是金錢啊。
因為之前跟陳美麗約的還車時間很寬裕,他就沒急着回去,拜托在院子裏腌菜的小冬奶奶幫他順帶看着車,沈魚一頭紮進自己的工作房間裏。
麻袋随便往地下一堆就行了,沈魚先開始理貨。
沈魚這幾天沒少琢磨這個生意怎麽做,計劃書備忘錄都寫了不止一份,盡他所能準備得完善一點兒。
最後的計劃是這樣的,他打算做三大類發圈。
第一類,最簡單的那種,就挑形狀合适的布條,繞着橡皮筋匝一圈,貼得緊一點兒,碎布條指頭寬的都能用。
這個就賣的最便宜,廢時少廢料少。
當然,這是基礎款。
這第一類的升級款,沈魚打算在上面或沾或縫一些小東西。
比如面條那麽細的布,紅的粉紅的,疊個小小細細蝴蝶結,往上面一縫,就顯得好看精致了。
或者把他從廢品收購站弄回來的塑料,剪成花朵蝴蝶水果的形狀,他再弄點兒油漆回來描一點兒花紋出來,往發圈上一沾,也好看的。
又或者把他弄回來的棉花,洗幹淨了,拿紅墨水泡一泡,扯個指頭大的絨球球,也沾上去,特別招小姑娘喜歡。
因為這種發圈做的比較細,那些小裝飾就弄小小的那種就行,精致可愛,還一點兒不費材料。
第二類沈魚打算做肥腸圈,這種發圈寬寬肥肥的,裏面得用兩根皮筋。
主要是沈魚考慮到,這年頭姑娘們很多頭發都又長又密,禿頭少女很少的,一根橡皮筋不耐用。
而第一類那種,再不濟能去機關幼兒園或者小學門口看看,小朋友們應該很喜歡的。
這第二類也有升級款,用其他布料再加點兒別的裝飾,弄個蝴蝶結,褐色布包着棉花做兩個可愛小鹿角,或者幹脆搞個大的,兔耳朵他也會啊!
他買細鐵絲回來,就是做這玩意的,鐵絲彎好形狀,外面再挑合适顏色的布料,縫好就行了。
第三類沈魚搞定制。
用比較特殊的材料做,比如一點兒歐根紗,弄兩個長長的飄帶,再弄倆絨球,棉花都不用染色的。
他到時候做一對兒,價格得要高點兒。
這還是從雲白雅那得到的靈感,總覺得這種東西,她肯定會喜歡,應該也會有其他女孩子喜歡吧?
還有一些什麽蝴蝶結發帶啊,絨球發帶啊,全看有什麽材料,他就怎麽發揮。
因為做好了打算,沈魚就手腳麻利地開始分撿貨物,
他打算先做第一類,也就是挑那些特別細又比較直溜的碎布料,這樣的布料不好發揮,沒什麽改造利用空間,直接就做第一類的基礎材料就可以了。
兩麻袋一時半會兒肯定是分不完的,最重要的是,全都硬塞在麻袋裏還好,一拿出來,沒一會兒桌子就堆滿了,拿出來也沒地兒放,總不能扔地上。
這時候沈魚打開的那個麻袋,幾乎還是滿的,上面只下去淺淺一層,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陳美麗背包裏那一包都是好布料,沈魚掃了一眼之後,幹脆就沒動。
桌上三堆布條,一堆做第一類細發圈的外層基礎材料,一堆做肥腸圈的基礎材料,還有一堆就是形狀奇怪但可供發揮餘地比較大的。
每一堆都幾十個,沈魚光分這個就花了不少時間。
他看了看剩下的兩大麻袋,頭痛不已,分揀布料太浪費時間了,要是有人能幫着做這些準備工作就好了。
但這個也就是想想,暫時分出來的這些夠用了,沈魚先拿着細布條,把縫紉機調試好了,上好線卷,試着做起來。
剛開始還有點兒不熟練,但這種工作,做熟悉了,就算很長時間不做,練一會兒手感就上來了。
一開始一個發圈,他還得四五分鐘,後來越來越快,一兩分鐘就能做一個,其中還包括挑跟線顏色比較相近的布條,包橡皮筋。
沈魚在縫紉機前面坐了将近兩個小時,做了五十多個發圈,中間來回換線,耽誤了一些時間。
效率還是可以的,沈魚覺得挺滿意,就是分布條有點兒花時間。
橫豎今天下午放假也沒什麽事,現在才三點多鐘,沈魚打算再幹一會兒。
但他這個做好的發圈,也得找個地兒放,總不能堆在桌子上,現在數量少還好,等做多了,怎麽堆得下。
他想了想,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出門去找容器了。
一出門,就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小魚哥哥。”
“小夏,怎麽是你在這兒?你奶奶呢?”沈魚問。
至于小冬,不用問,那孩子肯定又撿煤去了。
小夏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撐着下巴看着大門外,沈魚問話,小姑娘乖乖道:“奶奶去地裏了,我在這給哥哥看着車子。”
沈魚:“……”
他在自己口袋裏摸了摸,除了錢,沒別的東西了,連哄孩子的糖果也沒有。
“謝謝小夏,耽誤你時間了。”
“沒有,反正我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哥哥怕她被欺負,不肯帶她去撿煤,有時候跟着奶奶去菜地,大部分時候,她都一個人在家裏。
“小夏,我想找個裝東西的容器,你知道哪有賣的嗎?要幹淨一點兒的。”不然他就去廢品收購站買麻袋了,但那些麻袋都又破又髒。
而且基礎款發圈還好,如果想搞點兒花樣,有的發圈不經壓,壓變形了就不好看了,最好找個寬松點兒的容器。
“背簍那樣的嗎?”小夏問。
“要大一點兒的。”沈魚說。
小夏跑回自家廚房,過一會兒搬出來一個大筐:“這個行嗎?小魚哥哥你要用就拿去吧,不要錢。”
說着她想起沈魚說要幹淨的,小姑娘紅着臉說:“我給你洗幹淨再用。”
這個筐是她家裝菜的,上面還沾了一點兒泥巴。
要是空閑的容器,他借來用一下也就算了,但是這明顯是人家正當用的東西,小夏剛給他騰出來,那他就不好意思要了。
“謝謝小夏,不過我現在急用,以後也用得着,還是買一個吧。”沈魚婉拒了小姑娘的好意。
小夏也沒有多想,把筐往地上一扔,指着對面的房子說:“趙爺爺就會編筐,編的可好了。”
院子小,小夏說着話,坐屋檐下幹活的趙老太婆媳倆也聽見了,老太太連忙招手:“對,我家有新的筐,娃兒,你來看看?”
沈魚就過去看了,屋裏真堆了不老少的竹篾制品,從大的涼席到小的笊籬都有。
東西究竟有多好,沈魚是外行,拿不準,但他會看會摸。
趙家這些東西,看着紋理細密整齊,上手一摸,光溜溜的,沒一個毛刺。
能做到這點,他就很滿意了,免得把一些不經造的料子給刮花了就不好了。
再一問價格,便宜!
沈魚看中的那個大號筐子,能把小夏給裝進的那種,才只要一毛錢,這會兒電影票還要兩毛呢。
這麽大一個筐子,連張電影票都買不了,頂多給孩子換兩個大本子。
但這會兒就是這樣,手工不值錢,工業産品才值錢。
人家趙家也不覺得自己賣的便宜,竹子是自個兒去竹林砍的,不要錢,筐是老爺子在家閑着沒事編的,沒成本,這一毛錢就是淨賺。
一毛錢,夠買一斤玉米面。
這種事沒法解釋,沈魚掏了一毛錢,買了個大筐。
在家門口掙了一毛錢,趙家一家子都挺高興。
臨出趙家門之前,沈魚心裏冒出個想法,轉頭問趙老爺子:“您能用這個竹篾編包嗎?”
他剛才想起來,自己這過來買裝貨的容器,那他賣了東西,錢裝哪?總不能扔筐裏吧。
衣服的荷包也不大,零碎的分分角角,裝不了多少就塞不下了,而且衣服撐得鼓囊囊的,人家還以為你賺了多少呢。
至于他那個背包,別提了,本來就是碎布頭拼成的,梁鳳霞針線活做的相當一般也就罷了,她還不上心,簡單給縫一塊就扔給沈魚用了。
這才多久,就有地方炸線了,幸好口子不大,書本掉不下去,但裝錢肯定是不成的。
趙老爺子一愣,爾後反應過來,這是又有生意了,連忙道:“我編過箱子,不知道你說的啥樣的包,你給我比劃比劃,我琢磨着就能編出來。”
沈魚聽這麽說,想法又變了:“那您給我編個小書箱吧,能挎能提的那種。”
比書包能裝,裏面的東西也好規整,平時裝個什麽小玩意兒也方便。
書箱?這玩意兒老爺子編過呀!
但他編的是背的那種大書箱,到遠處念書的娃兒,要背幹糧的,說是書箱,不如說大背簍,就是多了個蓋。
沈魚說得顯然不是這種,趙老爺子就仔細問了。
沈魚心裏确實有想法,他細細給描繪了,書箱大小得能平放下書本,十六開的那種。
箱體最好稍微深一點兒,他以後掙錢了,還想買保溫杯呢,冬天在學校,要是時時有熱水喝,那才好。
包裏做個可拆卸的夾層,暗袋肯定是要的,他那些碎布頭太小了,但上次買的白棉布,剛好還剩下一小塊,縫個暗袋堪堪夠。
趙老爺子一邊聽一邊點頭,說能做,但人家話也說在前頭,提的把手能給用竹篾做一個,纏得好好的,保證不割手。
挎的那個,總不能也用竹篾吧,那老長一條,硬邦邦的。
這好辦,沈魚說你給留個可以打結的環兒,我自己想法子。
那行,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趙老爺子高高興興接了活回來,他一個老頭,出去打零工都沒人要,一家子靠兒子養着,能掙一點兒是一點兒。
剛他跟沈魚談好價了,雖然這書箱比那個大筐小挺多,但并不意味就簡單了。
恰恰相反,竹筐工序才更簡單,書箱比那個要繁瑣,而且沈魚要求還挺多,就多要了一毛錢。
定制嘛,多要點兒錢應該的,沈魚很理解。
他給自己算了筆賬,就算他去買布自己縫個包,最便宜的土棉布,一尺布也得三毛錢吧。
還不如做個書箱,方便。
但這麽一來,沈魚只剩下一塊八毛八了,真的太窮了。
但有些錢,該花還是得花,沈魚吃過沒錢的苦,手裏沒錢心不安穩,可他也不是死摳,花到該用的地方,他就一點兒都不猶豫。
花了錢,咋辦,掙呗。
沈魚拿着筐,掉頭回去繼續做發圈。
之前人趙家婆媳在院子裏都聽見了,沈魚要幹淨的,給他拿的這個筐,新新的,套在幾個大筐中間,人家還拿幹淨的布給他擦了一遍,拿回去就能用。
能用就行,沈魚回去把做好的發圈往筐裏一扔,桌子就騰出來繼續挑揀布料了。
挑完了又做了一波,到快五點的時候,他把東西該收的收一收,整理好了,跟小夏說了一聲,騎着三輪車回去了。
路上經過小商店,沈魚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他問糖果的價,最便宜的水果硬糖,一分錢一顆,沈魚瞅了一眼,就那種沒包裝,用色素糖精制成的糖球,有小孩拿兩分錢來買,店主直接用剛接過錢的手伸進去摸了兩顆。
這種就算了,也有有糖紙的,看着跟這個糖差不多,但比這個大一圈,五分錢三顆。
沈魚買了一毛錢的,六顆糖往兜裏一裝,自己一顆沒吃。
把車還給陳美麗的時候,沈魚從兜裏掏了兩顆糖給她:“請你吃糖。”
陳美麗愣了一下,然後就高高興興接過去了,她也不嫌糖果便宜,扒了糖紙就往嘴裏塞了一顆,笑得大眼睛都眯起來了:“好吃,甜!謝謝啦。”
沈魚心情一下子就特別好,有個朋友不管你送的東西昂貴還是便宜,都欣然接受并表示感謝,這難道不值得開心嗎?
“這個你吃,你也嘗嘗。”陳美麗把另一顆糖果塞給沈魚:“我最近吃的都少了,吃糖長肉呢。”
這話還是沈魚跟她說的。
沈魚不想吃嗎?想啊!
他穿來之前,已經衣食無憂了,最起碼想吃糖不至于買不起,不光買得起,狠狠心,貴價的進口糖果雖然不能敞開了吃,偶爾吃一吃卻是沒問題的。
但是沈餘這可憐娃,飯都吃不飽,還吃糖。
這孩子上一次吃糖,還是三年前過年的時候,肖家姑奶奶來拜年,一個孩子塞一把糖。
沈餘的轉個臉就被梁鳳霞給要走了,全給了肖家耀。
那會兒沈餘已經一年沒嘗過甜味兒了,悄悄昧下來一顆,晚上躺在床板上,回味了不知道多久。
所以雖然沈魚自個兒不饞,這具身體饞啊!
他掃一眼就知道那糖果是什麽味兒,只有甜,膩人得很,遠遠比不上後世各種各樣的高級糖果,可越是知道,就越饞,想吃,就想那個甜味兒。
“嘗嘗嘛。”陳美麗拿着糖往沈魚手上塞。
沈魚接了,剝了糖紙,塞進嘴裏,甜津津的滋味瞬間在口腔裏散開。
“好吃嗎?”陳美麗問。
沈魚點頭,好吃的。
陳美麗就笑:“下次我也請你吃糖。”
“行。”沈魚現在不跟陳美麗太客氣,認定的朋友了,朋友之間,有來有往多正常。
就算他現在沒錢,但他相信自己以後窮不了,不會還不起。
高高興興跟朋友告別,回家的路上沈魚還是笑着的,等到了肖家,一眼看見堵在肖家門口,黑着張臉的肖老太,那份開心就散了幾分。
“野哪去了?”肖老太語氣惡劣,不等沈魚回答,就開炮一般朝沈魚發起攻擊:“挺大一人了,都快十八了吧?哎喲誰家孩子有你這麽糟心,一天天的,啥都不幹就知道吃,一口氣能吃八個蛋,哎喲誰家養的起你這樣的無底洞啊!”
沈魚:“……”八個蛋這事兒在您這過不去了是吧?
沈魚不想跟她掰扯八個雞蛋的事兒,吃都吃了,他還能給她吐出來不成?
“奶,我沒出去瞎逛,我找事兒做去了。”沈魚低着頭,很是沮喪難過的模樣:“我知道我大了,不能白吃家裏的飯,雖然我媽一個月能掙幾十塊錢,可咱家四個孩子,花費多大啊,我媽那錢肯定不夠用,我就琢磨着,我找點兒事兒做,補貼家裏……”
這話吧,聽着是沒什麽問題,可肖老太總覺得哪不太對勁兒。
可她想不明白,老太太不想了,毫不客氣地問:“那你找着了嗎?你幹活掙的錢呢?補貼家裏,你倒是別光說啊。”
“人家嫌我還是個學生……”沈魚一臉委屈。
肖老太脫口而出:“那就別上學——”
“閉嘴 !”來自肖家太上皇的一聲呵斥,成功阻止了肖老太接下來的話。
老爺子本來在家裏,端着茶杯,滋潤的喝着茶,聽着外頭越說越不對勁兒了,才趕緊出來阻止。
“小餘還是讀書的年紀,不讀書幹啥?咱肖家就算再窮,也得讓孩子讀書。你個眼皮子淺的老婆子,不懂別瞎咧咧!”
“是他自個兒……”
“你閉嘴!滾進去!”老爺子心裏那個氣啊,恨不得把這老婆子嘴巴縫起來,就沒見過這麽不會說話的。
沈魚說他媽一人工資養四個孩子,你還應和,我和你兒子是死人嗎?沈魚姓沈就算了,我肖家的孩子,要靠兒媳婦養活?
這話傳出去,他和建設還有臉見人沒有?沒看見鄰居那瞧不起你的眼神嗎?
還有,讓沈魚退學,姓肖的孩子都好好在學校裏待着,就沈魚一個兒出去打零工,人家得怎麽說他肖家?
當然不會覺得是梁鳳霞當媽的刻薄親生兒子,那壞人不就是他們肖家人?
肖老爺子就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這段時間他老有這種感覺,一生氣或者一激動,就容易這樣。
他覺得他就是被氣到了,但他現在已經放棄跟老婆子講道理,講不通,講了也沒用,嘴一禿嚕,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說了。
能怎麽辦?好在自己還能制住她,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了,還能離咋滴?
他老爺子要臉,不能幹這種事。
叫老爺子這麽一打岔,肖老太是不敢再拿沈魚跑出去一天的事找他茬了。
肖老爺子還特意跟沈魚談話,說讓他放心讀書,要是能考上大學,他們肖家繼續供他。
這話說的多漂亮,可家裏都知道沈魚成績不行,這不是跟肖家輝一個班嘛,肖家輝是班長,沈魚是平頭老百姓。
肖家輝學習成績穩定班裏前五,沈魚好歹沒考倒數前五,但那個名次,也拿不出手。
這樣的成績,考大學基本上是做夢,這會兒大學還沒擴招,又不是前幾年剛恢複的時候,難考着呢。
知道沈魚考不上,人家當然随便賣好,反正是你自個兒不行,不是我們不供你讀。
再說,就算沈魚考上了,他們供沈魚讀個大學也不虧,這會兒大學還不收學費呢,要是家裏實在貧困條件差,學校還有助學金補貼。
等沈魚讀完大學,國家包分配,掙了工資,他拿得住?
十八歲之前還能說梁鳳霞盡撫養義務,十八歲之後可沒了,他吃多少用多少,得加倍還回去。
所以要麽怎麽說肖老爺子精明,人家就不是吃虧的人。
沈魚幹不出他這樣的事,但他接的住話,就一副不好意思又慚愧的模樣:“我學習成績沒有家輝哥好,考大學是沒指望了,就看往後,能不能找個正經事兒做,以後……”
“以後是有什麽打算?”肖老爺子笑眯眯地問。
這會兒要是在外面走廊,沈魚肯定不是這個說法,但這不是在屋裏嘛,別的人不知道哪去了,就剩肖老爺子和肖老太。
沈魚就說:“以後掙錢了,在城裏紮住腳了,也給我爸接來,讓他好好享享福。”
肖老爺子笑容僵在了臉上。
沈魚一臉興奮地暢享未來:“爺爺您不知道,鄉下種地苦啊。我爸勞累了一輩子,我來城裏的時候,他掏光家底,還跟人借錢,才給我湊了二十來塊錢,讓我拿着念書。這些年,我沒有本子筆用了,也不好意思找家裏要,三個孩子呢,家裏困難我是知道的,張不開口,我就用的我爸給的錢。”
肖老爺子:“……”
肖家是沒給過你一分錢,但我家供你吃喝讀書了啊!個沒良心的小狼崽子!
肖老太抓的關鍵點很奇怪:“你爸給你錢了,在哪兒?”
肖老爺子:“……”怎麽有這麽蠢的老太婆!
沈魚一攤手:“用完了。我媽只給我交學費,本子筆就開學給買,用完了我就只能自己花錢買。平時吃不飽,餓得受不了了,我也只能花我爸給的錢,就花完了,前不久花完的。”
“這就花完了?二十多塊呢,你咋這麽能敗家!”肖老太痛心疾首,活像花的是她的錢。
肖老爺子都沒心思說她了,他深深地看了沈魚一眼,這孩子平時看着悶不吭聲,逆來順受,怕是怨氣都積在心裏了。
學費是她媽出的,書本文具錢還有餓肚子時候的救命糧,是他爸給的錢買的,橫豎就沒他肖家什麽事。
之前鬧那麽一場,估計就是錢花完了,才爆發出來。
所以這孩子就算真有了什麽出息,也不會回饋肖家。
肖老爺子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就那種,你挺瞧不起一個人,但突然知道,那人其實也沒把你放在心裏,不把你當回事,一下子又覺得不舒服了。
生氣吧,不至于,但總歸心裏頭別扭。
肖老爺子自個兒消化了一會兒情緒,琢磨着琢磨着,心裏頭的結又開了。
嘿,他想這麽多幹什麽,就沈魚這個慫樣,能有啥出息。
他不是能嘛,不是心裏怨嘛,那你別靠着我肖家啊!
是,梁鳳霞是你媽,可也是我肖家的兒媳婦,況且,梁鳳霞對沈魚什麽樣,肖老爺子看得清清楚楚,就不是個疼孩子的。
現在是不能直接趕你走,但你這不是要過生日了嘛。
等你過了十八歲,成年了,我看你還有什麽理由讓我肖家養着。
到時候找個借口攆出去,就看你那鄉下種地爹,有沒有錢供你繼續讀書。
沒有?那成,回鄉下找你爹,教你抗鋤頭去吧。
這麽一想,肖老爺子心氣兒就順了。
算算賬,沈魚這些年在他家,沒花着他們的錢,沈魚那一份糧食份額,要是花錢買高價糧,得多花多少錢呢。
學費梁鳳霞出,生活費約等于無,衣服是肖家輝穿舊的。
對,沒花錢,不虧。
肖老爺子心裏順暢了,就懶得搭理沈魚,你就作吧,沒想到爺爺我要讓你掃地出門了吧。
沈魚确實沒想到,他雖然努力朝這個方向促成,但他又不會讀心術,哪曉得老爺子怎麽想。
就算知道了,也只有高興的。
他是不知道肖老爺子怎麽想的,但他發現,肖老爺子态度變了。
比如他早上要多拿一個饅頭,肖老爺子不會為了息事寧人再幫他說話,直挺挺地說:“不夠吃找你媽。”
沈魚一下沒反應過來,琢磨了一下,這是昨天的話?有效果了?見效這麽快的嗎?
梁鳳霞當然不幹,沒老爺子壓着,還指望她拿錢,做夢?
沈魚不做夢,沈魚有法子。
他跟梁鳳霞說:“媽你手頭沒錢沒關系,我要是餓得受不了了,我就你們廠上找你,我記得你們食堂吃飯可以記賬,月底發工資的時候結算對吧?”
梁鳳霞要暈過去了,沈魚要是跑到她單位食堂上說,他吃不飽飯,人家怎麽看她啊!
這又不是早些年吃不飽飯的荒年了,哪有工人的孩子餓肚子的!
肖老爺子和肖建設臉色也變了,沈魚真要這麽幹,肯定是他們名聲更差,誰會相信親媽不給孩子吃飽飯?那肯定是繼父家苛刻。
肖建設臉色鐵青,都想對沈魚動手了,肖老爺子心裏也恨得不行。
果然,這就是個狼崽子,養不熟的!
但老爺子城府夠深,各種念頭在腦子裏來回轉了一圈,皮笑肉不笑道:“怎麽能不讓孩子吃飽飯呢,咱家沒這個道理,家耀他媽——”
梁鳳霞心口直抽抽,就聽公公特別輕松地說:“你給小餘拿兩塊錢,肚子餓了就自己買點兒吃的,上學呢,哪有功夫往廠子裏跑,怪遠的。”
他剛才說讓沈魚吃不飽找他媽,現在讓他改口,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他不能丢臉,那就梁鳳霞破財吧,誰讓她生了這麽個讨債鬼兒子呢。
肖家沒分家,肖建設和梁鳳霞的工資,要給家裏上交一半,都在肖老爺子手裏攥着。
梁鳳霞自個兒要打扮要用錢,還要顧家裏,生活開支不能一點兒錢不出,孩子也要用錢。
但要說多窮,那不至于,這會兒消費水平低啊,她克扣沈魚,純粹就是心裏沒這個孩子,不疼他。
肖老爺子前前後後讓她掏的錢,都是她的私房錢,要不怎麽那麽心疼,那麽不情願。
沈魚沒想到有這個意外之喜,毫不猶豫接過梁鳳霞顫抖的手遞過來的兩塊錢,揣進包裏就跑了。
後頭肖家鬧翻天,肖佳欣也開始要錢,要不到就哭她早死的媽,帶着小魔王肖家耀也哭鬧起來,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當天下午一放學,沈魚就跑去租房那,把之前買的糖,給小冬小夏一人分了兩顆。
兩個孩子都不要,是沈魚堅持,他們才收了。然後掉頭就去找奶奶,都要給奶奶分一顆。
之後小冬家做飯,小冬奶奶非要喊沈魚一起吃,沈魚哪好意思分人家那點兒口糧,推說吃過了,怎麽都不肯動筷子,小冬奶奶這才作罷。
等他埋頭苦幹兩小時,回肖家的時候,八九點鐘,天都已經黑透了。
臨走的時候,小冬裝了一簍子煤,非要送他,這是謝謝他的糖呢。
沈魚不要,背回去便宜肖家人,他不廢這個勁兒。
看小冬沮喪得很,沈魚想了想,說:“先存你這,我過兩天用。”
這麽說小冬才開心起來。
回去之後,晚飯肯定是沒有了,幹脆就沒給他留。
他和肖家,現在幾乎可以算是半撕破臉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還沒明說而已。
肖老爺子打定主意,等他一滿十八歲,就找機會把人攆出去,管他是出去要飯,還是回鄉下種地,都不幹他肖家的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用留情面,晚飯時間你錯過了,那就別吃了。
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