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葉浔的家在燕京的南郊,白雲山腳下。這裏地處偏僻,四周都是京中富貴人家在郊外置辦的莊子。平時人跡罕至,只有到了盛夏,回莊避暑的人多了,這裏才會有些人氣。
雲澹和小清兩人騎馬走了半個時辰到達這裏,在山腳下稍作詢問,就找到了葉浔的家。葉浔的家是一座三進的院子,後面的花園連着後山,院子裏引來了山上的泉水,在這裏彙成了一個小水池,又引至院子各處,整個後院有點江南的園林風格,充滿了小橋流水,奇山怪石。
葉浔讓下人将雲澹和小清引至後花園的一個兩層小樓上,憑窗觀景,院內大樹參天,竹影婆娑,蒼涼廊落,古樸清幽,正是景不醉人人自醉。
葉浔雙目失明,行動多有不便,所以雲澹和小清進入他家後,反而先于他到了會客的小樓。小清見主人還沒到,就拿出了洞簫,聯系起了昨天雲澹讓她吹的曲子。她雖然聽自己的師父吹過幾次,但是卻沒認真學過,現在臨時抱佛腳,趁人還沒來,就多練習幾次。
洞簫的聲音本就充滿了悠揚古樸,小清吹的這段又正是最低沉的一段,加上擡眼所見的景致,悲涼的意境帶出了雲澹遙遠的思緒……
樓梯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臨近入口腳步聲越來越慢,來者放佛也被這蒼涼的意境所感染了,心中充滿了愁緒。
一襲白衣入眼,來者溫和的臉上布着兩道劍眉,雙目緊閉,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臉上帶着一絲愁緒一絲無可奈何,仿佛看透了人間的悲歡離合……
葉浔摸索着走到窗邊的椅子那,拱手向雲澹招呼道:“雲大人大駕光臨,陋室無限榮光。”
雲澹忙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回禮道:“葉公子,客氣了。是在下打擾了公子的清靜。”
小清見葉浔上樓,就停止了吹簫,等兩人寒暄完,規規矩矩的打了一個招呼,表明自己的存在。
三人坐下後,葉浔摸着身邊的茶杯,打開茶蓋,慢慢喝了一口,貌似漫不經心的問道:“剛才可是雲大人在吹簫?”
雲澹聽到他這話,神情一輕松,輕快的說道:“是我的丫鬟小清在吹奏,葉公子覺得此曲如何?”
“我以前似乎聽過此曲。恕在下冒昧,可否請小清姑娘再吹奏一邊完整的曲子。”見葉浔對此曲敢興趣,雲澹仿佛放下了什麽心事,笑的很開心,對小清說道:“小清,麻煩你再吹奏一邊。”
到此時,小清知道,雲澹以前肯定見過葉浔,但是時隔多年,人的相貌有所變化,他不敢貿然相認,所以才借此曲來試探他,看葉浔是否是他以前的熟人。
小清其實也想試探葉浔,看他是不是穿越過來的,不過現在既然給雲澹打工,就只能先給他辦事了。反正不急,雲澹既然有可能是葉浔的熟人,那以後跟葉浔有的是機會見面。
小清拿起洞簫,憑着回憶,吹奏了雲澹所哼的那首曲子。一曲終畢,葉浔的眼角居然隐隐有了一點淚花,雲澹關切的看着葉浔的神情,見他如此激動,心中僅存的那點懷疑也消失了。
小清知道雲澹想要跟葉浔單獨說話,于是很知趣的跟雲澹說道:“雲大人,在下在門口給你們守着,你們慢慢聊。”
雲澹見小清看穿了他的心事,有點詫異,但是也沒必要欲蓋彌彰,且小清也不是多嘴的人,雖然這事不适合讓小清知道,但是他也确信小清不會多嘴跟人說起,于是溫和向小清笑笑,點頭同意她先行離去。
小清下了樓梯,懶散的坐在小樓下的門前,手裏抓着一根狗尾巴草,無所事事的擺弄着。心中暗自八卦,這個葉浔跟雲澹長的一點也不像,應該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那會是誰呢?雲澹既然不敢貿然相認,想來這個葉浔的身份有點特殊,不會是什麽被通緝的犯了事的皇孫貴族吧?
小清一個人坐在門檻上胡思亂想,良久,連雲澹和葉浔下樓來都沒發現。
雲澹見小清毫無形象的坐在門檻上,心裏有點好笑,這個丫頭還真是随性,最喜歡坐門檻上,記得那晚在天靈寺也是,他和她并排坐在院門口輕松的聊天。想起那晚的事,雲澹心裏暖暖的,一種溫馨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知道小清已經看出了他和葉浔之間關系不尋常,但是她很聰明的沒有問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幫助他,等他願意的時候告訴她。
葉浔感覺到雲澹停了下來,疑惑的問道:“随之……”
随之正是雲澹的字,兩人相處沒一會,稱呼都變了,看來是相認了。小清聽見葉浔的聲音,趕緊從門檻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正兒八經的站在雲澹身邊,扮演好一個稱職的丫鬟。
“自彥,這是我的丫鬟小清,就是剛才吹奏洞簫的那位。她表面上是我的丫鬟,其實是我的貼身保镖。”小清瞟了雲澹一眼,心想這兩人關系真好,一相認就把自己的底細都告訴他了。
“哦,是昨天那位要跟我學做番邦菜的姑娘嗎?”葉浔還記得這事,小清樂了,這下不用想辦法來接近他了。
“是啊是啊,我見綠蘿姑娘的廚藝了得,也想學做番邦菜。”小清打蛇随棍上,才不管古人的那套,什麽主人說話,下人不能随便插嘴。所幸,雲澹是個随性的好雇主,也不介意沒規矩的小清。
“小清,那你可有福了。葉公子受我邀請,要在尚書府待幾天,期間你可以向他學習廚藝了。”雲澹一點都不介意心直口快不講究禮節的小清,相反還幫着她說話。
“真的啊!”小清開心的差點跳起來,本來還在想不知道何時有機會接近葉浔呢,沒想到他自投羅網進了尚書府,小清不由得雀躍不已。
葉浔沒想到自己這麽受歡迎,他雖然看不見小清長什麽樣,但是小清給他的感覺很舒服,陽光、歡快、明亮,溫暖着自己漸漸悲涼蒼老的心……
雲澹在刑部衙門還有事,不能在葉家多待,他還急着趕回去。風泊那晚去追蹤黑衣人還沒有回來,已經四天了。雖然風泊一身武藝了得,但是遲遲不歸,雲澹心中始終有點擔心,他已經派人去尋找風泊的下落,希望能盡快得到他的消息。
葉浔跟着雲澹和小清坐着自己家馬車趕往城裏的尚書府,他就帶了一個小厮,家裏留了幾個老仆看家。沒有家室的牽累,葉浔走的很輕松。
雲澹昨天已經給雲尚書打過了招呼,所以雲尚書和雲夫人見雲澹帶着葉浔回了尚書府,一點都沒有詫異,而是滿臉激動的迎了上去。
雲夫人更是緊緊握住了葉浔的手,望着失明的葉浔,在他臉上尋找着以往的記憶,一時感性,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圈,終于還是掉了下來。
“孩子,你受苦了。”雲夫人才說了一句話,就淚不泣聲,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雲尚書拍拍雲夫人的肩膀,安慰她道:“所幸,人找回來了。先帶自彥去他住的地方吧。”
雲夫人回過神來,用手帕抹了抹眼淚,親切的對葉浔說道:“我把後花園的一棟小樓收拾起來了,那裏平時沒什麽人,周圍環境也好,就是地段比較僻靜,我帶你過去。”
雲夫人所說的小樓在穿過雲澹院子旁邊的走廊後不遠處,那裏靠近後花園,其實也不算僻靜,只是雲家人少,就三個主子,平時只有雲夫人難得去花園走走,所以靠近花園那就顯得比較僻靜了。
小樓有兩層,樓上有一個套間和一間書房,還有一個平臺,樓下是廳堂,兩邊是兩件空房,裏面放滿了雲尚書平時收集的書籍,像個小型的圖書館。小清看着滿滿兩屋子的書籍,有點詫異,她知道古代的書籍價格不菲,有些珍貴的古籍價值遠遠超過金銀,堪比古董。她雖然不明白這些書籍的價值,但是數量擺在那裏,這兩間書房裏的書價格不菲。想不到,雲尚書居然把這個小樓給葉浔住了,想來葉浔跟雲家的關系非比尋常。
安頓好葉浔,雲夫人見葉浔雙目不便,身邊又只有一個小厮侍候,擔心他在雲家住不慣,就又把身邊的兩個丫鬟給了他。葉浔連連推辭,但是不敵雲夫人的盛意,最後還是收下了。
就在雲家人和葉浔其樂融融交流的時候,前院傳來了外消息。
風泊回來了,但是人身受重傷,已經昏迷不醒了。
小清聽到這個消息,急得差點哭出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風泊是她的大師兄,這十年來,風泊一直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她也早就把風泊當成了自己的兄長,聽見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小清急的六神無主,完全沒了以往的鎮定。
雲澹拍拍小清的肩膀,示意她先安靜下來。風泊人在刑部後院,離尚書府不遠,兩人收到消息後,急沖沖的趕了過去。
風泊身上中了三刀,其中一刀砍在動脈上,大量失血後導致了他的昏迷。小清趕到的時候,刑部請的郎中正準備給風泊包紮,小清見了,急忙喊道:“等一下,你消毒沒有?”
郎中聽見身後一個女子不客氣的沖自己囔囔,擺明了對自己的不信任,生氣的回頭說道:“老朽從醫幾十年,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的。”
小清幾個快步,趕到風泊身邊,也不理會郎中說話,吩咐旁邊的捕快給她拿一碗燒刀子過來,然後檢查了一下準備給風泊包紮的繃帶,見是白色的純棉細布,且是洗幹淨沒有漿的,稍微放心了點。
等燒刀子拿來,小清越主代庖,完全不顧一旁郎中的臉色,自說自話的用燒刀子給風泊消毒,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在傷口上細細的撒了一層紅色粉末,用白色紗布蓋住,最後在雲澹的幫助下,細心的用綁帶包紮好了傷口。
包紮完傷口,小清松了一口氣,給風泊搭了下脈,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知道他只是失血過多,并沒有中毒的跡象,稍微安心了點,拉了一把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完全不顧正牌郎中在面前,拿起筆寫了一副藥方,交給雲澹說:“雲大人,麻煩你了。”
周圍的人都不清楚小清是什麽身份,她急沖沖的跑過來沒有來得及女扮男裝,見她跟雲澹很熟的樣子,大家也不敢詢問,只是相互在做眼神交流,都忽視了一旁被請來的郎中都快被氣死了。
雲澹将藥方交給一個手下,示意他趕緊去抓藥,回頭給了郎中一兩銀子,作為診金,打發了他。
“風泊傷勢如何?”雲澹知道小清精通醫術,上次她被徐景昌誤傷,就是自己包紮的。
“還好,沒有傷到筋骨,只是失血過多引起了昏迷。”小清很慶幸,刑部的人及時找到了自己的大師兄,晚一步的話,說不定風泊就挂了。
風泊在刑部的人員很好,大家知道他受傷了,都來屋裏看他,擠了滿滿一屋子的人。人多就顯得屋裏很壓抑,雲澹揮了揮手,示意閑雜人等都先出去。該幹嘛幹嘛去,只留下了找到風泊的捕快,向他詢問一些事情。
原來,雲澹見風泊久久不歸,早就把刑部的捕快都派了出去尋找他的下落,沒想到找了幾天沒消息,今天李捕快出門的時候居然在刑部後院不遠的一個小巷子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風泊,于是趕緊找人把他擡了回來。
風泊昏迷不醒,很多事情都無所知道,小清就默默的守在風泊的身邊,一步不肯離開,完全忘了自己還是雲澹的保镖。雲澹心裏一陣悲哀,看來自己在小清心目中的地位還是不如她的大師兄啊。
小清在等人抓藥煎藥的時候,刑部的八卦已經在滿天飛了。
刑部裏的人擅長抓賊,要抓賊就要擅長觀察和推理,簡單而言八卦能力還是很強的。
有人看見小清和雲澹回來當天,風泊曾請他們吃過晚飯。這個消息傳開後,八卦什麽的都有。
有人說小清是風泊的知己,有人立馬反駁,那小清怎麽和雲大人一起回燕京的?有人猜小清是雲大人的紅顏,又有人跳出來問,那風泊為何要請他們兩個吃飯?七嘴八舌之下,小清的身份就成了一個迷。不過也有猜的靠譜的,說小清是風泊的妹子,介紹給了雲大人做對象,此人猜對了一半,可惜被一群人鄙視後,落荒而逃。
藥煎好後端來了,只是風泊還處于昏迷當中,不能起來喝藥。小清想了想,取出懷中的金針,小心翼翼的刺中了風泊頭頂的幾個大穴,過了良久,風泊緩緩醒來,小清松了一口氣。
這招對施針人的要求很高,既要認穴奇準,還要有一定的功力,小清還沒有在人身上試過,師父又不在身邊,要不是現在情況緊急,平時說什麽小清也不用擅自施針的。
風泊雖然醒來,但是還是很虛弱,小清在一旁慢慢的把藥喂他喝了。喝完藥後,小清又讓風泊服了幾顆師門秘制的藥丸,風泊躺了好久,總算有了點精神,輕輕開口說道:“小師妹,大師兄這次真丢人啊,差點陰溝裏翻船。”
小清聽風泊的聲音雖然輕,但是語氣還是那麽玩世不恭,知道他沒大礙,心中大定,調侃他道:“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的。”
“這次虧了,沒想到被人反跟蹤了。真是出來混早晚要還的。”風泊好心情的自嘲道。“雲大人,賬本和游記我藏在了刑部後院的松樹下,等會讓小清去取……”
“這事不急,你先休息好。什麽都沒有身體重要。”風泊還想繼續說下去,雲澹擺擺手,示意他先休息。
“雲大人,還有件事,那幾個黑衣人我跟丢了,不過他們最後是消失在白水湖邊。”風泊的輕功還是不錯的,最起碼在整個刑部是數一數二的,連他都跟丢了,只能說對方技高一籌。對方的實力真是不容小窺,在發現被人追蹤後還能派殺手出來滅口,由此可見,對方的實力有多大。
風泊這一趟也不能說沒有收獲,畢竟白水湖邊只住了幾戶皇親國戚。其中就有定國公府、魏國公府、寧國公主府三家。徐景昌就是定國公,當然不會是幕後主謀。魏國公是他的伯父徐輝祖。
魏國公徐輝祖,正是明朝開國将軍魏國公徐達長子。徐達去世後,他世襲做了魏國公。靖難期間,他是忠于建文帝朱允炆的,後來發現自己的親弟弟徐增壽暗中相助永樂帝,一氣之下,大義滅親,将他帶到金銮大殿上,親自揭發了自己的弟弟,導致徐增壽被建文帝當殿刺死。
靖難成功後,永樂帝追封徐增壽為定國公,其子徐景昌繼嗣。而對于曾經的對手魏國公徐輝祖,他畢竟還是徐皇後的親大哥,永樂帝也沒有趕盡殺絕,只是保留了他的封號,跟他老死不相往來,永不相見,永樂帝能做到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
寧國公主的驸馬梅殷當然奉建文帝的命令率幾十萬兵馬圍剿永樂帝,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跟永樂大帝兵戎相見,但是在永樂帝奪得京城金陵後,卻沒有主動率兵投降,而是等着永樂去勸降。
永樂帝看不起他的為人,覺得他即沒有勇氣跟他拼個你死我活,又不肯放下面子誠心降服,所以只是讓寧國公主修了一封家書,讓他率兵馬回來,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解散了他的兵馬,繼位後也沒有對他有所封賞。
黑衣人在白水湖邊失蹤,那這些人跟魏國公或者梅驸馬畢竟有所牽連,只是沒有真憑實據,莫說上門搜查,就是連有所懷疑都不能表露出來。
雲澹和小清先去刑部後院樹下,把穆府的賬本取了出來,兩人忙活了一晚上,駕輕就熟的整理好賬本。由于原來負責此案的員外郎陸荇已死,雲澹接替了他的位置,現在負責此案,所以賬本理所當然歸雲澹負責保管。
小清不知道黑衣人會不會卷土重來,和雲澹商量後,又把原始的賬本和游記藏了起來,保險起見,又讓雲澹抄了兩份賬本,分別送到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和大理寺少卿董大人。
一切忙完,已經天黑了。賬本不能輕易經人手,所以只能雲澹自己抄寫,本來雲澹還指望着小清會幫他抄寫一份,誰知道人家表示自己很忙,要照看自己的大師兄,所以雲澹只能自己幹活,而且只能待在風泊休息的房裏抄寫,因為小清不能□保護兩個人,所以雲澹只好在暗淡的燈光下,可憐兮兮的一個人抄寫了兩份賬本,把自己的眼睛熬得像只兔子,紅兮兮的,布滿血絲。
小清在一旁,一會幫風泊搭下脈,一會給他打水擦擦汗,一會又托着自己的下巴發呆,期間雲澹瞥了她無數次,她都沒有發現。
被人忽視的感覺不好受啊,雲澹不由得覺得一陣胸悶。
所幸,事情都做完了,小清總歸要跟自己回尚書府的,她再不肯走的話,雲澹就要考慮把風泊搬到尚書府去養傷了。
雲澹找來刑部裏伸手比較好的幾個捕快,讓他們守在風泊房裏,以防那批人晚上還來殺人滅口,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小清見雲澹這副架勢,倒也識相,沒有說出今晚不回尚書府了,要留下來守着大師兄,乖乖的跟雲澹回了尚書府。
雲澹和小清回到尚書府的時候,葉浔已經在雲澹所住的院子門口等候,看來他找雲澹有事,小清很識相的表示自己先回屋,雲澹向她點點頭,然後跟葉浔回了後院的小樓。
葉浔的家在燕京的南郊,白雲山腳下。這裏地處偏僻,四周都是京中富貴人家在郊外置辦的莊子。平時人跡罕至,只有到了盛夏,回莊避暑的人多了,這裏才會有些人氣。
雲澹和小清兩人騎馬走了半個時辰到達這裏,在山腳下稍作詢問,就找到了葉浔的家。葉浔的家是一座三進的院子,後面的花園連着後山,院子裏引來了山上的泉水,在這裏彙成了一個小水池,又引至院子各處,整個後院有點江南的園林風格,充滿了小橋流水,奇山怪石。
葉浔讓下人将雲澹和小清引至後花園的一個兩層小樓上,憑窗觀景,院內大樹參天,竹影婆娑,蒼涼廊落,古樸清幽,正是景不醉人人自醉。
葉浔雙目失明,行動多有不便,所以雲澹和小清進入他家後,反而先于他到了會客的小樓。小清見主人還沒到,就拿出了洞簫,聯系起了昨天雲澹讓她吹的曲子。她雖然聽自己的師父吹過幾次,但是卻沒認真學過,現在臨時抱佛腳,趁人還沒來,就多練習幾次。
洞簫的聲音本就充滿了悠揚古樸,小清吹的這段又正是最低沉的一段,加上擡眼所見的景致,悲涼的意境帶出了雲澹遙遠的思緒……
樓梯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臨近入口腳步聲越來越慢,來者放佛也被這蒼涼的意境所感染了,心中充滿了愁緒。
一襲白衣入眼,來者溫和的臉上布着兩道劍眉,雙目緊閉,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臉上帶着一絲愁緒一絲無可奈何,仿佛看透了人間的悲歡離合……
葉浔摸索着走到窗邊的椅子那,拱手向雲澹招呼道:“雲大人大駕光臨,陋室無限榮光。”
雲澹忙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回禮道:“葉公子,客氣了。是在下打擾了公子的清靜。”
小清見葉浔上樓,就停止了吹簫,等兩人寒暄完,規規矩矩的打了一個招呼,表明自己的存在。
三人坐下後,葉浔摸着身邊的茶杯,打開茶蓋,慢慢喝了一口,貌似漫不經心的問道:“剛才可是雲大人在吹簫?”
雲澹聽到他這話,神情一輕松,輕快的說道:“是我的丫鬟小清在吹奏,葉公子覺得此曲如何?”
“我以前似乎聽過此曲。恕在下冒昧,可否請小清姑娘再吹奏一邊完整的曲子。”見葉浔對此曲敢興趣,雲澹仿佛放下了什麽心事,笑的很開心,對小清說道:“小清,麻煩你再吹奏一邊。”
到此時,小清知道,雲澹以前肯定見過葉浔,但是時隔多年,人的相貌有所變化,他不敢貿然相認,所以才借此曲來試探他,看葉浔是否是他以前的熟人。
小清其實也想試探葉浔,看他是不是穿越過來的,不過現在既然給雲澹打工,就只能先給他辦事了。反正不急,雲澹既然有可能是葉浔的熟人,那以後跟葉浔有的是機會見面。
小清拿起洞簫,憑着回憶,吹奏了雲澹所哼的那首曲子。一曲終畢,葉浔的眼角居然隐隐有了一點淚花,雲澹關切的看着葉浔的神情,見他如此激動,心中僅存的那點懷疑也消失了。
小清知道雲澹想要跟葉浔單獨說話,于是很知趣的跟雲澹說道:“雲大人,在下在門口給你們守着,你們慢慢聊。”
雲澹見小清看穿了他的心事,有點詫異,但是也沒必要欲蓋彌彰,且小清也不是多嘴的人,雖然這事不适合讓小清知道,但是他也确信小清不會多嘴跟人說起,于是溫和向小清笑笑,點頭同意她先行離去。
小清下了樓梯,懶散的坐在小樓下的門前,手裏抓着一根狗尾巴草,無所事事的擺弄着。心中暗自八卦,這個葉浔跟雲澹長的一點也不像,應該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那會是誰呢?雲澹既然不敢貿然相認,想來這個葉浔的身份有點特殊,不會是什麽被通緝的犯了事的皇孫貴族吧?
小清一個人坐在門檻上胡思亂想,良久,連雲澹和葉浔下樓來都沒發現。
雲澹見小清毫無形象的坐在門檻上,心裏有點好笑,這個丫頭還真是随性,最喜歡坐門檻上,記得那晚在天靈寺也是,他和她并排坐在院門口輕松的聊天。想起那晚的事,雲澹心裏暖暖的,一種溫馨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知道小清已經看出了他和葉浔之間關系不尋常,但是她很聰明的沒有問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幫助他,等他願意的時候告訴她。
葉浔感覺到雲澹停了下來,疑惑的問道:“随之……”
随之正是雲澹的字,兩人相處沒一會,稱呼都變了,看來是相認了。小清聽見葉浔的聲音,趕緊從門檻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正兒八經的站在雲澹身邊,扮演好一個稱職的丫鬟。
“自彥,這是我的丫鬟小清,就是剛才吹奏洞簫的那位。她表面上是我的丫鬟,其實是我的貼身保镖。”小清瞟了雲澹一眼,心想這兩人關系真好,一相認就把自己的底細都告訴他了。
“哦,是昨天那位要跟我學做番邦菜的姑娘嗎?”葉浔還記得這事,小清樂了,這下不用想辦法來接近他了。
“是啊是啊,我見綠蘿姑娘的廚藝了得,也想學做番邦菜。”小清打蛇随棍上,才不管古人的那套,什麽主人說話,下人不能随便插嘴。所幸,雲澹是個随性的好雇主,也不介意沒規矩的小清。
“小清,那你可有福了。葉公子受我邀請,要在尚書府待幾天,期間你可以向他學習廚藝了。”雲澹一點都不介意心直口快不講究禮節的小清,相反還幫着她說話。
“真的啊!”小清開心的差點跳起來,本來還在想不知道何時有機會接近葉浔呢,沒想到他自投羅網進了尚書府,小清不由得雀躍不已。
葉浔沒想到自己這麽受歡迎,他雖然看不見小清長什麽樣,但是小清給他的感覺很舒服,陽光、歡快、明亮,溫暖着自己漸漸悲涼蒼老的心……
雲澹在刑部衙門還有事,不能在葉家多待,他還急着趕回去。風泊那晚去追蹤黑衣人還沒有回來,已經四天了。雖然風泊一身武藝了得,但是遲遲不歸,雲澹心中始終有點擔心,他已經派人去尋找風泊的下落,希望能盡快得到他的消息。
葉浔跟着雲澹和小清坐着自己家馬車趕往城裏的尚書府,他就帶了一個小厮,家裏留了幾個老仆看家。沒有家室的牽累,葉浔走的很輕松。
雲澹昨天已經給雲尚書打過了招呼,所以雲尚書和雲夫人見雲澹帶着葉浔回了尚書府,一點都沒有詫異,而是滿臉激動的迎了上去。
雲夫人更是緊緊握住了葉浔的手,望着失明的葉浔,在他臉上尋找着以往的記憶,一時感性,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圈,終于還是掉了下來。
“孩子,你受苦了。”雲夫人才說了一句話,就淚不泣聲,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雲尚書拍拍雲夫人的肩膀,安慰她道:“所幸,人找回來了。先帶自彥去他住的地方吧。”
雲夫人回過神來,用手帕抹了抹眼淚,親切的對葉浔說道:“我把後花園的一棟小樓收拾起來了,那裏平時沒什麽人,周圍環境也好,就是地段比較僻靜,我帶你過去。”
雲夫人所說的小樓在穿過雲澹院子旁邊的走廊後不遠處,那裏靠近後花園,其實也不算僻靜,只是雲家人少,就三個主子,平時只有雲夫人難得去花園走走,所以靠近花園那就顯得比較僻靜了。
小樓有兩層,樓上有一個套間和一間書房,還有一個平臺,樓下是廳堂,兩邊是兩件空房,裏面放滿了雲尚書平時收集的書籍,像個小型的圖書館。小清看着滿滿兩屋子的書籍,有點詫異,她知道古代的書籍價格不菲,有些珍貴的古籍價值遠遠超過金銀,堪比古董。她雖然不明白這些書籍的價值,但是數量擺在那裏,這兩間書房裏的書價格不菲。想不到,雲尚書居然把這個小樓給葉浔住了,想來葉浔跟雲家的關系非比尋常。
安頓好葉浔,雲夫人見葉浔雙目不便,身邊又只有一個小厮侍候,擔心他在雲家住不慣,就又把身邊的兩個丫鬟給了他。葉浔連連推辭,但是不敵雲夫人的盛意,最後還是收下了。
就在雲家人和葉浔其樂融融交流的時候,前院傳來了外消息。
風泊回來了,但是人身受重傷,已經昏迷不醒了。
小清聽到這個消息,急得差點哭出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風泊是她的大師兄,這十年來,風泊一直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她也早就把風泊當成了自己的兄長,聽見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小清急的六神無主,完全沒了以往的鎮定。
雲澹拍拍小清的肩膀,示意她先安靜下來。風泊人在刑部後院,離尚書府不遠,兩人收到消息後,急沖沖的趕了過去。
風泊身上中了三刀,其中一刀砍在動脈上,大量失血後導致了他的昏迷。小清趕到的時候,刑部請的郎中正準備給風泊包紮,小清見了,急忙喊道:“等一下,你消毒沒有?”
郎中聽見身後一個女子不客氣的沖自己囔囔,擺明了對自己的不信任,生氣的回頭說道:“老朽從醫幾十年,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的。”
小清幾個快步,趕到風泊身邊,也不理會郎中說話,吩咐旁邊的捕快給她拿一碗燒刀子過來,然後檢查了一下準備給風泊包紮的繃帶,見是白色的純棉細布,且是洗幹淨沒有漿的,稍微放心了點。
等燒刀子拿來,小清越主代庖,完全不顧一旁郎中的臉色,自說自話的用燒刀子給風泊消毒,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在傷口上細細的撒了一層紅色粉末,用白色紗布蓋住,最後在雲澹的幫助下,細心的用綁帶包紮好了傷口。
包紮完傷口,小清松了一口氣,給風泊搭了下脈,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知道他只是失血過多,并沒有中毒的跡象,稍微安心了點,拉了一把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完全不顧正牌郎中在面前,拿起筆寫了一副藥方,交給雲澹說:“雲大人,麻煩你了。”
周圍的人都不清楚小清是什麽身份,她急沖沖的跑過來沒有來得及女扮男裝,見她跟雲澹很熟的樣子,大家也不敢詢問,只是相互在做眼神交流,都忽視了一旁被請來的郎中都快被氣死了。
雲澹将藥方交給一個手下,示意他趕緊去抓藥,回頭給了郎中一兩銀子,作為診金,打發了他。
“風泊傷勢如何?”雲澹知道小清精通醫術,上次她被徐景昌誤傷,就是自己包紮的。
“還好,沒有傷到筋骨,只是失血過多引起了昏迷。”小清很慶幸,刑部的人及時找到了自己的大師兄,晚一步的話,說不定風泊就挂了。
風泊在刑部的人員很好,大家知道他受傷了,都來屋裏看他,擠了滿滿一屋子的人。人多就顯得屋裏很壓抑,雲澹揮了揮手,示意閑雜人等都先出去。該幹嘛幹嘛去,只留下了找到風泊的捕快,向他詢問一些事情。
原來,雲澹見風泊久久不歸,早就把刑部的捕快都派了出去尋找他的下落,沒想到找了幾天沒消息,今天李捕快出門的時候居然在刑部後院不遠的一個小巷子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風泊,于是趕緊找人把他擡了回來。
風泊昏迷不醒,很多事情都無所知道,小清就默默的守在風泊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