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錄舞的第一天,聞小嶼換上演出服,坐在化妝鏡前讓人給自己化妝。他的手機一響,聞小嶼拿過來看,是李清給他發來的消息。長長的一大段文字,聞小嶼仔細看完,直到化妝師提醒他,“下巴擡起來點。”他才收起手機。

李清認真給他道歉, 大意是說她和爸爸已經看過那天病房裏的監控,她會重新考量自己對待康知的态度,文字的最後一句話是[希望小寶能再給媽媽一些時間,證明媽媽是真的很愛你]。

聞小嶼想了很久,拿起手機打字。他輸了又删,删了又輸,費勁一個字一個字斟酌,怕自己又說錯了話。他編輯半天,回複過去,最後一句話說[不用擔心,我們還可以一起生活很多年,我們可以慢慢相處。]

消息發送過去,聞小嶼松了口氣,把手機放回背包裏。他化好妝,和同學一起出門上大巴前往拍攝地點。他們先趁白天光線充足去了郊外的一座道觀內拍攝,巧的是這天正好下起些小雪,導演抓住機會讓聞小嶼和姜河以落雪為背景補錄視頻素材。

拍出來的效果美是美,就是把聞小嶼和姜河凍得不行,兩人身上的袍子都只有薄薄的兩三層,聞小嶼的袖子還是寬袖,姜河好歹在衣服裏頭塞了秋衣秋褲,聞小嶼連秋衣都不敢穿,怕擡手時露出來。

寒風就卯着勁往他胳膊裏鑽。

外景拍完,下午他們轉入室內繼續錄。一天的任務結束後已天黑,聞小嶼拆簪子拆假發,換衣服卸妝,收拾背包的時候看到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聞臻的,一條未讀消息,聞臻說[結束了回個電話。]

聞小嶼拿着手機站了一會兒,還是回撥過去。

那邊很快接起來,“錄完了?”

聞小嶼“嗯”一聲。

“一起吃晚飯嗎?”聞臻在電話那頭問,“我訂了餐廳。”

身旁人來人往,聞小嶼面對着化妝鏡坐下來,放低聲音,“我待會兒随便吃點就回宿舍休息了,明天要很早起來拍攝。”

聞臻說,“我可以現在過來接你,吃完後送你回學校。”

“我......已經定好外賣。”聞小嶼不得不硬着頭皮撒了個謊,“已經快送到學校了。”

手機那頭沉默片刻,聞臻才低聲開口:“好,那你早點休息。”

電話挂斷,聞小嶼一下子洩了氣般把腦袋埋進書包,深呼吸,吐氣。

每一次拒絕就像一場分離的痛在心髒上抽打一下,聞小嶼不想總是痛,才寄希望于逃避。離得遠了,也就不用擔驚受怕聞臻的靠近。

姜河從衛生間回來拿包,見聞小嶼有氣無力趴在化妝臺上,“怎麽啦?”

聞小嶼悶悶地:“累。”

“餓了吧?走,吃飯去。”

聞小嶼早餓了,背起包起身跟在姜河身後出門。兩人随便找到學校門口的一家小火鍋店,一人點一份小火鍋,聞小嶼拿了不少菜,坐下開吃。

火鍋店裏熱氣騰騰,聞小嶼情緒不高,又餓,就埋着頭不停吃東西。姜河就和女朋友發了個消息,擡頭見聞小嶼面前的盤子都快空了,又眼睜睜看着人起身去拿了幾盤肥牛回來,還有一碟炸酥肉。

姜河好心提醒:“你少吃點兒,明天還要上鏡呢。”

聞小嶼哽住,一臉郁悶看着自己的小火鍋。姜河總覺得那眼神不像是在看食物,像是情人節當天被甩了的男生看着自己的前女友。

聞小嶼心情不好,不想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姜河,吃完火鍋後便與姜河道別,獨自回學校宿舍。他回到寝室打開燈和暖氣,休息一會兒,拿盆子裝着沐浴露和毛巾去澡堂洗了個澡,回來收拾好東西,坐在下鋪床上低頭擦着脖子上的水珠,看窗外又簌簌下起雪來。

他走到窗邊,擡頭望着深黑的天空落下紛紛揚揚的白點,夜裏寂靜,唯有暖氣片運作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只有在遠離聞臻的獨立空間裏,聞小嶼才放任自己想着聞臻。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雪,回憶那天晚上聞臻緊握着他的手腕,低聲哄他時冷感的音質。

聞小嶼焦慮地在窗前徘徊。聞臻手心的溫度似乎隔着時空燙到了他,令他原地打轉,不知該如何消去這溫度。

他感到失控。

結束了在首都這邊的拍攝,一行人馬不停蹄前往雲南。舞蹈的絕大部分素材都在郊野公園拍攝,以色彩濃烈的森林山花為背景。但最後一幕花神死去的場景拍攝的地點,導演和森冉之前數次商量,最後一致選擇梅裏雪山,并特地又為聞小嶼額外準備了一套黑白山水色為底的單袍,以融入冬天清肅凜冽的延綿雪山之境。

車在天還沒亮時從市區出發,一上午在盤山公路上繞,中途在休息站停車吃飯。聞小嶼暈車,又出現高原反應,裹着大棉襖恹恹窩在車裏,沒有胃口。姜河給他塞了一手的橘子和山楂,森冉把自己的暈車貼拿來給他在脖子後面貼了一塊,聞小嶼慢吞吞剝橘子吃,腦袋靠着車窗,看遠處雪山綿延,天空純淨曠遠。

口袋裏手機響起,聞小嶼拿出手機看,聞臻打來的。

自搬出去以後,聞臻每天都至少給他打一個電話,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只是問他拍攝進度如何,有沒有吃飯等等。

聞小嶼一開始對聞臻的這種行為感到很煩惱,可若電話來得晚了,他又會失落,直到反反複複把自己折騰得麻木。

他接起電話,“喂”一聲。

聞臻在電話那頭問,“你怎麽了?”

聞小嶼清清嗓子,讓自己聽起來精神一點,“我剛睡醒。”

“今天到哪裏?”

“在去梅裏雪山的路上,這兩天都在山上拍。”

聞臻的聲音停頓片刻,然後響起,“你是不是坐車不舒服。”

聞小嶼輕輕一眨眼睛,後垂下眼眸。

仿佛有一種奇妙的心電感應無時無刻不連系着他們二人,即使隔着上千公裏的距離,也能夠憑寥寥幾句話語抓住心髒。他需要聞臻的在意,而聞臻竟不等他示意就給予。

“我有一點......暈車。”聞小嶼說,“吃了點橘子,感覺好些了。”

“吃飯沒有。”

“不太想吃。”

“到賓館以後好好休息,不要亂逛。”

“知道了。”

電話挂斷後,聞小嶼翻來覆去撥弄手機,心情不可避免地變得好起來。他心想不可以這樣,以後要少接聞臻的電話,也盡量不要與他見面。

他要把自己拽回來。

一行人在下午抵達雪山山腳下的縣城,休整一晚後,第二天早早坐車上山拍攝。服化就在車裏完成,聞小嶼化好妝穿上單袍,裹着大棉襖和姜河一塊站在攝像機邊聽導演講怎麽拍。

年輕學生們基本都是頭一次到這種外景錄舞,花時間磨合許久才完成一半進度。中間休息時,聞小嶼就裹着棉襖,把手揣在兜裏,站在草地上看遠方的雪山。

冬日裏的天空晴朗,起伏山峰之間落下太陽的金色光芒,将峰頂的無垠白雪映照得聖潔。聞小嶼出神眺望雪山,風撫過耳邊的長發。他從小到大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心裏漫無邊際想着,如果能和他哥一起來看就好了。

全部拍攝結束後,衆人收拾行李回到首都。大巴停在學校門口,聞小嶼下車拎行李回到宿舍,收拾過後下樓去寄快遞,他買了些特産分別寄給李清那邊和胡春燕。

寄完快遞後聞小嶼沒有回寝室,他在樓下猶豫,拿出手機想給聞臻打電話。

他給聞臻也買了一個小禮物。

這時手機響一聲,竟是聞臻正巧發來消息,[回學校了沒有。]

聞小嶼回複,[我到宿舍了。]緊接着問,[你在公司還是家裏?我給你送點東西。]

消息很快過來,[我來接你。]

[我去找你就好。]

[二十分鐘後在學校門口等我。]

聞小嶼只好收起手機,一路趕到學校門口。等站在路邊了才發覺自己走得太快,實在沒有必要。他等了十分鐘,看到聞臻的車從馬路下來。

車停在他面前,車窗搖下來,聞臻對他說,“上車。”

聞小嶼本只想把東西給了他就走,但他一看到聞臻,身體就不受自己控制,聽話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車裏只有他們二人,聞臻看上去剛從公司出來,一身西裝妥帖,腕上的表還未取下。聞小嶼坐在他旁邊,沒片刻就嗅到熟悉的、獨屬于聞臻身上的好聞氣息,他腦子有點發麻,一時感到燥熱。

聞臻問,“累不累?”

聞小嶼說,“不累,那邊風景很好,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雪山。”

“想看雪山,過兩天我帶你去瑞士看。”

聞小嶼愣一下,忙說:“不用,那也太遠了。”

“不遠,可以直飛。”

聞小嶼沒想到聞臻竟然是認真在和他說,他一時凝噎,想了半天才開口:“下次吧,我還要排舞,收假以後有彙演。”

聞臻平靜道:“那就明年冬天。”

聞小嶼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移開視線去看窗外。

他頗有些不知所措。從前尚未察覺自己心思的時候,聞臻對他還時而有距離感;如今他明白自己對聞臻的感情,想要遠離,聞臻反而步步靠近,堵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是不是那天自己昏了頭說出的氣話傷了聞臻的心?聞小嶼不停反思自己,雖然聞臻面上冷靜,但再強大的人,心髒也是肉做的。聞小嶼覺得自己需要好好和聞臻聊聊,讓聞臻放下這件事。

他們依舊在望山湖的私房飯館吃晚飯。飯後聞臻接到工作電話,到走廊上去交談。聞小嶼等着他打完,來到聞臻身邊。

“給你的禮物。”聞小嶼舉起手,聞臻手心朝上,聞小嶼把一個金絲的小布袋放進他的手心。

“下山之前,我去山腳下的一個寺廟裏逛了逛,這是我朝寺廟求的平安符。”聞小嶼說,“我給爸爸媽媽也求了一個。不過那個寺廟沒什麽名氣,也不知道靈不靈。”

聞臻拿着平安符,沉默摩挲。聞小嶼說,“你們什麽都不缺,我實在不知道帶什麽好,我看家裏的玉石和木雕也很多......”

聞臻擡手撫上他耳側,安撫似的輕摸,“我很喜歡這個。”

“噢。”聞小嶼微微熱着臉,模樣有些傻乎乎的,“喜歡就好。”

他貪戀聞臻手心的溫度,又不敢暴露,只得側頭躲開聞臻的手。聞臻卻開口:“碰一下也不行?”

“你不要這樣摸我。”聞小嶼硬着頭皮找理由,“我不是小孩。”

聞臻靜靜看着他,低聲說:“我沒有把你當小孩。”

車從望山湖回到大學門口,聞臻把車停在路邊,問聞小嶼:“不帶我進去看看?”

聞小嶼茫然:“看什麽?”

聞臻說,“我還沒有參觀過你的宿舍。”

“我的宿舍......沒什麽好看的。”很小的一塊地方,都沒有家裏的卧室大,聞小嶼不大願意讓聞臻進去,覺得聞臻不會喜歡那種地方。

可聞臻的手一直放在方向盤上,車沒有熄火,人也沒有放他下去的意思。聞小嶼只好說帶他進去看看。聞臻就開車進學校,把車停在了他的宿舍樓樓下。

天黑夜冷,聞小嶼捂好圍巾,帶着聞臻進宿舍樓。假期人少,樓道安靜清冷,光線不亮,聞小嶼走到自己寝室門口,拿鑰匙開門。

他靈活先一步跑進去,趕緊把地上攤開還沒收拾完的行李匆忙整理好,蓋上行李箱放到一邊,順手牽好床上的被子。聞臻站在他身後,反手關上門,看着這間小小的寝室。只有聞小嶼一個人住,很幹淨,暖氣打開後也溫暖,窗棱老舊,地磚簡樸,白牆上生着灰斑。

聞臻的視線重新回到聞小嶼身上,“洗澡和吃飯方便嗎?”

“方便。”

“這裏太小了。”

聞小嶼在心裏嘆一口氣,答,“我只是暫住,收假後就搬去租的房子。”

聞臻沒有說話了。他一身西裝革履站在寝室中間,面容冷淡,沒有一處與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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