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兩道目光對上，程慕言嘆了口氣：“蔣寧，你一定很心疼奶奶吧，所以才會給她買那麽多營養品，她是不是一直生活的很苦啊，昨天我問奶奶和爺爺的事你會那麽生氣，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啊？”
蔣寧愣了半天，然後低下頭，沒說話。
程慕言看着他，心疼的又說：“給我排排雷吧，免的我下次不小心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勾起奶奶什麽傷心的回憶。”
猶豫之後，蔣寧說：“奶奶不是本地人，她當年是被人販子拐到我們這邊來的。”
“啊？”
“幾十年前，這片兒比現在更窮更落後，重男輕女的現象很嚴重，所以女孩兒出生的少，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就比較多，從南方拐了姑娘來賣到這邊的事就挺常見的，奶奶被人販子帶到村子裏的時候才十七八歲，看到人就哭着求救，實在太可憐了，爺爺不忍心，就湊了些錢。”
“啊？所以，奶奶是爺爺買...買來的老婆啊？”
程慕言腦補故事的本事突然下線，這會兒都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蔣寧瞥了他一眼，回過頭來繼續說：“是，但也不算全是，爺爺幫她脫身之後四處打聽着把她送回了雲南的老家，對此，奶奶很感動，回家鄉跟家人報了平安之後，就又跟着爺爺回來了，後來兩個人就成了家，一年後生下我爸，然後又陸續生了一兒一女，聽說後來一大家人，生活的還挺幸福的。”
“啊，那算起來，這其實應該是挺傳奇浪漫的一段愛情故事啊，很美好啊，這有什麽不能問的啊？”
蔣寧垂下眸子，沉默了很久才說：“就是因為太美好了。”
嘶。
程慕言總算意識到了些什麽，他看着蔣寧，心裏猛的難受了一下。
是啊，就是因為太美好了，所以才不能問。
畢竟後來，一大家人，就只剩下他和奶奶了。
“後來，爺爺上山打獵從山坡上滑了下來，爸媽串鄉收山貨的時候出了車禍，叔叔在工地上被高樓掉落的巨石砸中，小姑姑出去挑水的時候掉進了井裏……”
“蔣寧…”
“他們都是在同一年去世的，我出生的那年...”
“蔣寧！！”
蔣寧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說的很簡潔，語氣也很平靜，但程慕言卻從中聽到了很詳盡的過往，以至于他心裏突然很難受，也很自責，強行打斷了蔣寧。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了…”
蔣寧停下來，嘆了口氣：“嗯，不過我們家的事也就這些，你都知道了，以後就什麽都不要再瞎打聽了。”
“不會了。”
程慕言使勁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會再問了，你別生氣，也別難過，行嗎？”
沉默片刻，蔣寧一臉無所謂的笑了下：“嗯，我不難過，他們去世的時候我還不記事，我跟他們，不熟。”
嘶。
這說的是什麽話啊？
程慕言差點兒懷疑自己聽錯了。
蔣寧又說：“但奶奶年紀大了，我怕她想起來心裏會難受。”
“啊。”
程慕言心情很複雜，但這一刻，他還是特別想安慰這個人。
“蔣寧，奶奶或許是有些不幸，但人生本就無常，失去之于她或許是比別人來的早了些，可至少她曾經擁有命定的愛人，有疼愛的孩子們的時候都是幸福的，何況她現在健健康康的，也還有你這麽個依靠，挺好的了，你別想太多。”
嗯。
挺有道理。
可對于蔣寧來說，似乎也只有奶奶健康這句還能起到一點實質性的作用，也算得上安慰了，他擡眼看了看程慕言：“大明星，這回臺詞念的不錯。”
程慕言：“...”
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思破壞氣氛。
不過，唉...
程慕言默默嘆了口氣，然後調整情緒，對着蔣寧翻了個白眼兒：“奶奶養你得養的挺愁的吧。”
蔣寧看他一眼：“嗯？”
程慕言說：“好好的一個帥小夥，偏偏長了張嘴。”
蔣寧：“....”
“不過看在你今天為了我跟人打架的份上，我也不嫌棄你。”
程慕言眨了眨眼，說話間就擡起手臂就不客氣的攬上了蔣寧的肩。
蔣寧整個人一滞：“幹什麽！”
程慕言順手把人拉起來：“還能幹什麽，跟你哥倆好呗，你們東北人不都喜歡這樣的嗎。”
“誰喜歡這樣了，撒手！”
程慕言非但不撒手，反倒是另一只也環上來，腦袋都差點靠在人家肩膀上了。
唉，誰叫他心裏不舒服啊。
奶奶固然不幸，可從小就沒了爸媽，跟着一個不幸的奶奶，在生活艱難的環境裏長大的蔣寧也很可憐啊。
不然好好的一個小夥子，嘴能這麽硬嗎。
程慕言可心疼死了，這會兒就是特別想摟着給他點溫暖，被打一頓也不撒手的那種。
...
鬧了那麽一場後，跟蔣寧回來的原來是個大明星這事，很快就在村子裏傳開了。
當天下午，全村男女老少幾乎全聚集在了他家的小院兒裏，都想重新瞻仰一下大明星的風采。
程大明星一開始還不急不躁，耐着心思出來跟大家招呼，合影，簽名，一副親民偶像的派頭。
可也架不住鄉親們熱情一直高漲不褪，生生給他應付累了，最後他就幹脆躲在屋子裏不出來了。
吳哥回來後簡單講了幾句排面話，又禮貌的拜托大家不要打擾，最後請村長喊了一嗓子才把人群遣散的。
吳哥本想立刻帶程慕言走，結果看着蔣寧奶奶特意讓蔣寧去買了瓶好酒，又做了一大桌子菜，就沒好意思開口。
村長和村裏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主動來作陪，大口的杯子往面前一放，倒滿濃烈的白酒，村長帶頭說了幾句感謝和歡迎的話，一仰頭就灌了下去。
那架勢，久經沙場的吳哥都怵了。
程慕言作為一個偶像，又頂着額頭上的傷，有借口不喝酒，但吳哥就不行了，一桌子人的都盯着他一個。
吳哥狠狠瞪了眼幸災樂禍的在一旁看戲的程大明星，只好舍命陪這群大爺。
酒過三巡，大叔大爺們就從激昂轉為嘆息了，開口必帶兩句話。
“寧寧這孩子命苦啊…”
“寧寧這孩子有出息啊…”
蔣寧很無奈，這些話車轱辘似的，每次他逢年過節回家都得聽無數遍，本來都已經練出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偏偏這回當着大明星的面不靈了。
總感覺坐不住，總怕叔叔大爺們喝了酒就嘴上沒個溜，什麽話都往外冒。
最後說起今天打架的事，程慕言又得知其實蔣寧和奶奶原本不是這個村子的人，因為那些愚昧不開化的說法，原來村子裏的人嫌他們晦氣，隔三差五的欺負迫害，最後還幹脆把他們從原來的村子趕了出來。
而就在奶奶帶着還不到一歲的蔣寧無家可歸的時候，是這個村子裏的人頂那些聳人的惡言惡語收留了他們。
村長說當初他都沒想到，挨家挨戶去做思想工作的時候，沒有一家人是反對的，而且還都很自覺的對他們十分照顧，事事幫襯。
蔣寧當年考上大學之後因為學費和生活費問題差點就放棄了，村子裏都不同意，每家每戶都出了錢，硬是把他送去了北京。
程慕言聽的十分入心，氣過頭之後，又感動的一塌糊塗。
人間縱然冷暖不定，但到底，還是心善的人居多，想到昨天剛到時那些熱情到聒噪的聲音，他都覺得可愛了。
老一輩人留下的訓誡：懲惡揚善。
惡的吳哥已經代表他去狠狠的懲治了，那麽善的，程慕言覺得就該他來揚了。
他本打算問問村長現下村子裏人有什麽需要，但又覺得這苦寒之地的小山村，人們最需要的是什麽不言而喻，于是就想實際一點。
當大明星轉頭說讓吳哥準備紅包的時候，蔣寧忽的一下就皺起了眉。
村長也頓時尴尬。
吳哥都差點兒忍不住要敲孩子的腦袋！
孩子心思單純又善良，走到哪裏看不順眼了，随手給人家修條路，捐個學校什麽的，那是常有的事兒，可直接說給每家每戶發錢，卻是頭一次。
吳哥都無語了，十分懷疑戀愛使人智障這話真不是說着玩的，這麽一整，弄的就跟別人在跟他賣慘要接濟似的，一片冰心都沒弄到點子上。
村長尴尬了半天之後連連拒絕，程慕言也才反應過來，然後看向吳哥，求解圍。
吳哥氣的瞪了他半天，轉頭對村長說：“抱歉啊，您別多想，這小子也沒別的意思，今天打架的事上了熱搜，估計會引發不好的社會影響，我們也需要做點什麽引導一下輿論，聽說你們這裏的學校都在城裏，大人們沒時間接送，孩子們上學每天都要來回跑，我們給他們配幾輛校車，也實用。”
“對對對，這個好這個好。”
程慕言急忙補充道：“上午還聽二丫說過呢，她小時候特別不想上學就是因為每天用腿跑個來回太累了，有校車就好多了。”
說完，他突然想到蔣寧小時候應該也是這樣，轉頭看着蔣寧，嘆了口氣。
唉，那麽遠的路，奶奶開着小三輪還走了半個多小時呢。
見村長有些猶豫，吳哥又說：“村子裏每年都有不少因為路遠而辍學的孩子吧，可孩子們是村子的未來，好好學習将來才會帶領村子不斷的進步，我們也希望這裏能多出幾個像蔣寧一樣有出息的孩子。”
程慕言：“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蔣寧：“…”
話已至此，村長也就不好繼續推辭了，說了一堆感謝的話，一口氣對大明星敬了三大杯酒。
一個半百老人對着自己幹巴巴的這麽敬酒，程慕言覺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最後實在不好意思，破例喝了一杯。
然而不管是繁華都市，還是偏僻鄉村，酒桌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如果一個原本就不喝酒，別人就不會為難你，可一旦開始了，他們就必須得抓着你不放。
眼看着大明星的杯子清空後又立刻被滿上，蔣寧覺得叔叔大爺們大抵已經忘了大明星頭上還有傷，于是幹脆借着提醒大明星換藥的說辭，拽着他就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