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平民的生活
嚴培到孤兒院的時候,小彼得正由護士抱着在喂奶。一邊咕咚咕咚地喝,一邊還不閑着地用手去撈自己的腳丫,邊吃邊玩,自得其樂。嚴培隔着玻璃牆朝他做鬼臉,小東西用一只眼睛看了看他,毅然地掉過頭去找奶瓶了。
“切!沒良心的小東西。沒我,你早在搜索艇上就挨餓啦!”嚴培吹胡子瞪眼,可惜小彼得完全不鳥他。希爾在後面哈哈大笑,嚴培悻悻地剛想比個中指,希爾已經收住了笑聲:“沈少校,你也來了?”
嚴培慢悠悠地轉過身,果然是沈嘯,不過今天他沒有穿黑色的特種軍人制服,而是換了一身便裝,對希爾點了點頭,看了嚴培一眼:“你也來了?”
嚴培笑笑:“來看小彼得?”沈嘯說的是英語,他偏偏回了一句中文。
沈嘯臉上難得地浮起一點柔和,也換用了中文:“孩子怎麽樣?”
嚴培聳聳肩:“你自己看吧。這臭小子,光顧着吃了,我跟他打招呼,他連理都不理我。”
沈嘯往玻璃牆前湊了湊,小彼得不知是不是吃飽了,轉動着大眼睛四處看,一眼瞅見沈嘯,居然咧着嘴笑起來。嚴培嘿了一聲:“臭小子,差別待遇啊!不行,我要進去揍他屁股!”
沈嘯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你現在進不去。這麽小的孩子,又是剛進孤兒院,必須隔離十天觀察。”
嚴培喪氣了:“進不去?虧我還巴巴跑過來看他,搞了半天根本抱不着。”
沈嘯淡淡一笑:“看看他過得好不就行了?十天之後解除隔離你就能抱他了。你在盧梭博士那裏的實驗進行得怎麽樣了?”
嚴培抓抓頭發:“實驗……我還沒進過盧梭博士的實驗室呢,只不過讓馬丁博士采了點血樣而已。”
他們一直說的是中文,希爾聽不懂,看他們沒有停下交談的意思,就打了個招呼自己去開放區看大一點的孩子了。嚴培當然巴不得,轉過身來跟着沈嘯順長廊走去,一邊問:“你怎麽有時間來孤兒院?”
沈嘯簡單地回答:“我在休假。”
“休假……”嚴培眼珠一轉,“對了,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居民區看看?”
沈嘯看他一眼:“去居民區做什麽?”
“我想去找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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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嘯微微皺眉:“如果你要工作,可以讓艾倫幫忙。即使在科學區不合适,農業區和工業區也可以。你既然認識希爾博士,應該知道他就在農業區工作。”
嚴培笑笑:“嗯,其實今天下午我就是跟他在農業區呆着呢。不過我看農業區其實都是靠電腦控制,這個嘛……說實在的真不需要那麽多人手。當然我知道,要是我想在那兒工作,馬丁博士也一定能幫我辦成的,可是那不是有點……有點搭人情的意思嘛。我好歹也是個有手有腳的男人,怎麽好意思呢?”
這話要是艾倫聽見,少不得要懷疑其中的真實性,可惜沈嘯不知道,反而用略帶欣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可以陪你去,不過,馬丁應該告訴過你,居民區比較混亂,再加上你的身份……”
嚴培抓抓頭:“我覺得馬丁博士把平民看得太危險了。其實平民的生命是最頑強的,雖然他們起的作用肯定不會有科學家那麽大,但他們其實才是人類的主要組成部分。說句得罪的話,科學區固然安全,可是很沒有生活的感覺啊。居民區可能是比較亂,啊不,肯定是比較亂,但大部分人一定都是想正常生活的。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去找工作的。”
沈嘯沉吟了一下:“你還沒有去過居民區,并不清楚情況……不過我現在可以帶你去看看,如果你看過之後還是願意在那裏找工作,我想艾倫也不會反對。”
嚴培想不到他這麽幹脆:“現在?”
“對。我的休假明天結束,要離開地下城去執行任務。”
“OK!”嚴培登時精神了,“GOGOGO!我們出發!”
其實嚴培完全用不着那麽興奮的。孤兒院就在科學區與居民區交界的地方,只要關卡上的掃描器認可了他們的身份,領取一輛雙人座交通車,大概用不了十分鐘,他們就進了居民區。
嚴培隔着車窗看着街道:“這……好像也沒有什麽很特別的,跟我那時候差不多嘛。”地下城的天穹是全息投影,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頭頂是深藍色的夜空,還灑着些銀星,加上街道兩邊的路燈以及房間裏透出的燈光,看起來真像他從前呆過的歐洲小鎮。
沈嘯停下車:“居民區不允許車輛行駛,我們要走進去。你說的沒錯,其實地下城現在的生活水平跟幾百年前差不多,畢竟這裏不是地上城市,突然接納了數萬人,很多設備都不能正常使用,完全不能跟災難前的生活相比。”
嚴培下了車,深深吸了口氣。這裏的空氣沒有科學區的清新,但卻讓人覺得親切,帶着生活的味兒,這才是他最适合的地方。不過他還沒把這口氣喘勻呢,旁邊已經蹿出兩個年輕人,一直沖到他面前:“先生,請接受主的賜福。”
“呃?”一口氣被咽回了肚子裏,嚴培瞪眼看着面前這兩個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兩人都很瘦,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但兩眼卻閃着狂熱的光,在燈光照射下格外明亮。兩人的表情是與年齡不符的嚴肅:“先生,災難降臨在我們頭上,但是耶和華沒有抛棄我們。主始終在天上俯視着我們。只有跟随主,我們才能越過災難,走向光明。”
嚴培幹咳了一聲,瞥了沈嘯一眼:“請問你們是……”
“無須問我們的名。”兩個年輕人一起吟誦起來,“我的心哪,你要稱頌耶和華,不可忘記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醫治你的一切疾病。他救贖你的命脫離死亡,以仁愛和慈悲為他的冠冕……”
嚴培笑了笑,也念道:“耶和華——萬軍之神啊,你向你百姓的禱告發怒,要到幾時呢?”
其中一個年輕人愣了一下,大概是頭一次遇到有人可以流利地用《聖經》回答《聖經》,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另一個年輕人馬上接口:“耶和華從天上垂看世人,要看有明白的沒有,有尋求神的沒有。”
“我明白了……”嚴培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我想知道,我在什麽地方可以得到上帝的指引?”
年輕人遞出一張小紙片:“我們是‘神聖團’,這是我們的聚會地點。請盡快加入我們,讓主的光輝沐浴你,與我們一起忏悔犯下的罪,才能求得主的庇佑,度過災難。”他的表情嚴肅而虔誠,“如同大洪水中主安排下諾亞方舟,他也必不會抛棄我們,阿門。”
“阿門。”嚴培随着念了一句,看着兩個年輕人走向街道另一邊,這才借着燈光看了看手裏的紙片:“神聖團?這是個什麽組織?”
“民間的宗教組織。”沈嘯緩緩地回答,“現在宗教組織很多,結構通常比較松散,難以持久。災難突然來臨,人們需要精神支柱。”
嚴培回頭端詳他:“精神支柱?你也是教徒嗎?”
“不,我不是。”沈嘯的神情有一絲惘然,但随即就恢複了平靜,“你是教徒?能這麽流利地背誦《聖經》……”
嚴培幹笑了一聲:“呃……我,沒有正式受過洗,但是《聖經》倒是讀過。”當然,讀《聖經》是為了必要的時候能順利混進歐洲的大小教堂,比如從聖彼得大教堂偷一塊聖骨什麽的,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沈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直接往前走了。嚴培跟着他,笑咪咪地問:“政府不管這些宗教組織嗎?他們就這麽滿街頭的傳教,不會引起什麽麻煩嗎?”
沈嘯搖了搖頭:“這種時候,強行幹涉只會适得其反。只要沒有反政府的議論,宗教信仰永遠是自由的。”
嚴培轉着眼珠想了想,咽下了到嘴邊的問題,手上悄悄把紙片塞進了口袋,指着前面:“那是什麽地方?”整條大街上,那裏算是裝飾得比較華麗的,門頭上橫着幾條霓虹燈,一閃一閃地放射着紅紅綠綠的光。
沈嘯瞥了一眼:“酒吧。”而且算是這一片居民區裏比較高級的酒吧了。
嚴培震驚了:“酒吧?食物都要配給了,怎麽還會有酒吧?”
沈嘯淡淡地說:“這沒什麽稀奇,如果你去遠一點的居民區,還會找到黑市和很多奇怪的地方……商人到了哪裏都是商人……”
“那也不對吧,酒吧裏的食物配給從哪裏來?不會是政府有什麽外流渠道吧?”
沈嘯看他一眼:“你說得太多了。”
嚴培笑着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但随即就說:“我們進去看看吧?”
沈嘯皺皺眉,忽然聽見前面一片混亂,隐約有人在喊叫。職業的敏感讓他猛地豎起耳朵,果然聽見“嗜血者”幾個字,臉色微微一變,扔下一句:“去酒吧等我”,立刻就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嚴培想跟過去看看,但沈嘯幾步就不見了,路燈的光又比較暗,萬一走錯了路他還真不一定能找得回來,所以還是打消了跟去的念頭,走進了酒吧。
酒吧裏燈光也一樣黯淡,嚴培剛剛能看清楚裏面的擺設,就聽見角落裏有人罵了一句,接着噼哩啪啦,什麽東西被掀了。嚴培循聲看去,一個女孩子被澆了一頭一臉的不知什麽液體,手裏拿着個托盤站在那裏,忍耐地閉着嘴。她面前一個男人抓着個大啤酒杯晃悠,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臭婊子!給臉不要臉,今天你要不跟老子走,就再別想在這地方幹……”
嚴培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子黑眼睛黑頭發,一張很古典的鵝蛋臉,眼角微微上挑。嚴培只覺得一股熱血呼地就沖上了頭頂。雖然他從沈嘯和艾倫那裏已經知道了如今這個世界大概已經沒了國家的界限,只有各洲的聯合體,然而畢竟時日尚短,在他的心裏,還保持着當年在國外看見同胞被欺侮時會沸騰的血液,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走了過去,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拍那男人肩膀:“幹什麽!欺負女人嗎?”
男人被酒精沖得有點上頭,斜眼看見嚴培的體格比自己小一圈,頓時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你算什麽東西?滾一邊去,不然我把你肚子裏的雜碎都打出來!婊子,過來!”他伸手抓住女孩細瘦的手腕,試圖把她拖過來。就在這一瞬間,女孩猛地掄起手裏的塑料托盤,狠狠拍在他臉上!
咔啦一聲,托盤裂成四塊,男人鼻子下面淌出一道紅痕,他拿手一抹,看看手背上的鮮紅,頓時大罵起來,高大的身體沖着女孩就撲了過去。女孩操起旁邊的輕便椅子,毫不猶豫地對着他腦袋又砸下去,男人用胳臂一擋,頓時嗷嗷叫罵起來:“這婊子來真的!你們他媽的還愣什麽,趕緊幫我抓住她!”
旁邊還有兩個男人是跟他一起來的,只是都被女孩突如其來的反抗驚住了,直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答應一聲就要過去包抄女孩。三個男人要抓一個姑娘還有什麽難的,酒吧裏地方又不大,只用了幾秒鐘,兩人就扭住了女孩的手臂。被拍得鼻子都有點歪的男人獰笑着撸了撸袖子:“小婊子,跟你爹一樣該死,今天我——”他雙手扯住女孩襯衫的領子,正準備往兩邊拽,突然清脆的碎裂聲從他腦後響了起來,男人慢慢往上翻起白眼,軟倒了下去。
嚴培扔下手裏的破瓶子,對着另一個男人臉上送過一拳去。別看他塊頭不大,打架卻不在話下。這一拳又狠又準,打得那比他高将近一頭的男人往後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開了女孩的胳臂。女孩扭過身體,擡起腿朝着另外一個男人胯下就是一腳。這一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嚴培那一拳殺傷力還要大,男人嚎得整個酒吧裏都能聽見。女孩掙脫出來,一把拽起嚴培:“跟我來!”
臉上挨了一拳的男人順手撈起旁邊的椅子對着嚴培要砸,椅子剛舉到空中,噗地一聲輕響,輕便折疊椅的合金椅腳從中斷裂,大半椅子掉在地上,裂口出現出深灰色的光澤,随即酒吧門口就傳來一聲喝斥:“警察!鬧事的人舉起手來,蹲下!”
嚴培聽見了這是沈嘯的聲音,但拉着他的女孩卻跑得更快,于是他也就跟着女孩穿過後門,從酒吧裏跑到了街上,然後三拐兩拐,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條黑暗的小巷裏,女孩停了下來,在他身邊大口大口地喘氣:“謝,謝謝你。”
“不客氣。”嚴培的體力遠比她好,“你是——華裔?”
女孩喘息片刻,直起腰來:“對,我叫丁小如。你呢?”
嚴培很高興地伸出手來跟她相握:“嚴培,也是華裔。”
丁小如笑了,馬上換用了中文:“我剛才就看出來了,否則沒人會來幫我。”
嚴培皺眉:“怎麽會?我也覺得奇怪,酒吧老板不出來幹涉嗎?甚至沒人報警?”
丁小如打量他:“你不認識我?”
嚴培莫名其妙:“抱歉,我是……從別的地方剛來的,你,很有名?”
丁小如又笑起來:“你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估計地球上現在沒有人不認識我了,就算不認識,我說了名字你也該知道。”
嚴培更奇怪了,上下地端詳丁小如。也沒什麽啊,丁小如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女孩,模樣頂多打個70分,身材頂多也打70分,雖然剛才起撩陰腿的動作幹淨漂亮,但也不可能再給她加什麽分了,這麽普通的一姑娘,真的是全球聞名?難道是個什麽二代?
“對不起,我其實是……休眠了幾十年才醒來的,所以……”
“原來如此。”丁小如聳聳肩,“我說呢,不會有什麽人來幫我的。就算報警了,警察也不會把他們怎麽樣的。”
“這是什麽意思?”嚴培被徹底地挑起了好奇心,“不至于說在地下城,連最起碼的道德也沒有了吧?”
丁小如抹了抹頭發上的啤酒漬:“你休眠了幾十年,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不過,你知道嗜血症吧。”
“知道,不是石化病毒被人工疫苗刺激後變異——”嚴培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那疫苗……你,也許是你父親或者……”
“對。”丁小如無所謂地聳了聳單薄的肩膀,“刺激出嗜血症的人工疫苗,是我爸爸研究出來的。他叫丁坦。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死,不過幸好,他已經去世了。”她擡頭看了看嚴培,“現在知道了,後悔幫我嗎?但願酒吧裏光線昏暗,那些人沒看清你的模樣,否則你以後走在街上也要小心——嚯”她忽然往前湊了湊,盯着嚴培的衣領,“金色徽章?你是生物學者啊!不對,怎麽沒數字呢?”
嚴培沒回答她的問題:“我明白了。不過,既然你知道會有人欺負你,為什麽還要在酒吧裏工作?你沒有配給嗎?”
丁小如含糊地說:“有,不過不太夠……”她嘆口氣,“完了,這麽一折騰,工作算是丢了,今天晚上有人點了奶酪魚,本來能搞到一點奶酪的……”
嚴培抓抓頭發:“抱歉……”
丁小如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抱歉什麽啊?”
“如果我不動手……”
“是我先動手的呀!而且如果你不動手,我今天一定要倒黴的。”丁小如捏捏拳頭,多少有點懊喪,“難得找到一家肯讓我幹活的地方,要不是那個混蛋——真以為老娘好欺負呢!就是工作這一丢,唉,再找就難了……”
嚴培抓頭發,不知道該說什麽。丁小如看看他衣領上的徽章,好奇心又起:“嘿,你的徽章上為什麽沒有數字呢?是因為你休眠過一段時間沒有協會排名了麽?”她剛說完,一陣風吹過來,登時打了個噴嚏。
嚴培抓住機會回避了這個問題:“你頭發衣服都濕了,要感冒的,走,我送你回家,你住在哪兒?”
丁小如抽抽鼻子,随手指了個方向:“不遠了。不過,那地方挺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