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丁小如的小說

“嚯——”嚴培一走進盧梭博士的實驗室就吹了聲口哨,“好大的地方!”

确實,比起居住處那狹小的空間來說,這上下兩層的大實驗室實在招人喜歡。燈光明亮,設施整潔,氣溫适宜,連那些試管什麽的似乎都泛着水晶般的美麗光澤,只可惜裏面裝的東西不太招人喜歡。

嚴培盯着一根巨大的圓形玻璃柱:“這裏頭什麽東西?不會是血吧?”這玻璃柱有将近一人高,裏面全是紅色的液體,看着很像血液。

艾倫看了一眼:“這是用你的血樣為标本模拟出來的人體環境。因為畢竟不能讓你本人直接去感染病毒,所以只有用這種辦法,投入帶病毒的人體組織來模拟實驗。不過迄今為止,實驗還沒有什麽進展。進入你血液中的病毒沒有被殺死,但也沒有感染你的血液細胞,似乎形成了共存狀态。”

嚴培一喜:“那是不是說我不會感染病毒?”

“目前還不能下結論,畢竟只是模拟環境。這裏的環境是封閉的,而人體卻是個半封閉的環境,除了病毒,還有外界的很多事物在施加影響。不過至少可以說明,你的血液對病毒是有抵抗能力的。”

“這還叫沒有進展?這結論已經很好了吧?”

艾倫皺皺眉:“但是你的血液也沒有産生抗體。所以實驗直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取得對目前人類有用的成果。”

嚴培聳聳肩,離開了那個盛滿鮮血的玻璃柱子:“那你今天帶我來是做什麽?不會是真想直接給我注射病毒吧?”

艾倫遲疑了一下:“我父親想——征求你的同意,進行人體克隆。”

“什麽!”嚴培驚得一跳,“克隆?你們要再克隆一個我?”

“只是人體克隆,不進行意識複制。克隆出來的生命體将只作為試驗使用,不會讓它發展出智力。”

嚴培注意到艾倫用了“它”而不是“他”:“你們什麽意思啊?敢情克隆出來的這個不算人?”

“确實。這個克隆體将不會刺激大腦生長,所以也就不具有任何人權。我們只是需要一個更真實的實驗環境,這樣做可以保證對你本人沒有任何損傷。”

嚴培想像一下一個目光呆滞流着口水的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開什麽玩笑!不刺激大腦生長就不算個人了?那天生無腦兒呢?難道都可以不當人看了?”

艾倫有些語塞:“這……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是為了救更多的人。拖延一天,就可能有更多的人感染病毒。”

Advertisement

嚴培在實驗室裏轉來轉去:“這,這也太……不行不行,我還是沒法想像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就不算人了,這也太殘酷了。你們說不刺激大腦生長,但是你們怎麽知道他智力低下就沒有痛苦沒有意識了?難道你們都是這樣做人體試驗的?”

艾倫微微有些惱怒:“我們做人體試驗一向是征集自願者,可是你自願參加這個試驗嗎?”

嚴培噎住了,撓撓頭:“這……讓我再考慮考慮……”

艾倫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嚴培嘟囔:“你們科學這麽發達,比我們多活了一千五百年呢,怎麽還只會用克隆人來試驗,就不能另想點辦法……”

艾倫忍耐地聽着。忽然牆上滑開一扇門,盧梭博士從裏面走了出來,一看見嚴培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嚴先生答應克隆方案了嗎?”

嚴培尴尬地笑一下:“這個,盧梭博士,容我再考慮一下可以嗎?”

盧梭博士的表情明顯地有些失望。他身材不高,還有點駝背,長相也是貌不驚人,亞麻色的頭發在兩鬓幾乎變成了銀白色,淺藍的眼睛周圍全是細細的皺紋,看上去好像六七十歲的樣子,但嚴培覺得他應該頂多五十出頭,這麽顯老不知是不是因為妻子和兒子都去世了的緣故。

對着這雙失望的眼睛,嚴培覺得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勉強咧了咧嘴:“對不起博士,我實在還有點,有點沒适應。那個,再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行嗎?其實我覺得吧……我去過農業區,看見過肉類培養室,其實那個……我覺得你們可以部分地克隆我的身體,比如說就克隆身體中段,裏面有心有肝有胃有腸子,然後維持循環行不行?別克隆整個人了吧?要是把腦袋也克隆出來,那,那我真的不能接受說這不是個‘人’。要是不完整的身體,我覺得,我覺得還是勉強可以那個的。”

艾倫略微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轉向盧梭博士:“父親,他說得對,我們并不需要整個人體,只要有循環,可以維持生命就可以進行試驗了。”

盧梭博士看起來似乎還有些遺憾,但還是點了點頭:“那就取樣吧,我去準備。”

嚴培茫然:“怎麽,還要取樣?取什麽?又抽血?”

“不。”艾倫指了指旁邊一個像躺椅似的機器,“這不是血液細胞能滿足的,需要多種取樣,還有脊髓幹細胞。你坐下吧,取樣用不了多久。”

嚴培有點心虛地看看那銀光閃閃的躺椅,硬着頭皮坐下了。立刻,躺椅微微一震,兩邊的靠臂上浮出兩圈淡藍的光暈,把他的雙手柔軟地束縛住。艾倫在躺椅側面的控制板上按了幾下,嚴培覺得腰間微微一涼,好像有什麽東西紮了一下,頓時半截身子都沒感覺了:“哎哎,這是幹嗎?”

“取脊髓細胞。”艾倫頭也不擡,“放心,麻醉效力5分鐘就會過去,最多十分鐘,取樣就結束了。”

嚴培心裏不太踏實,但已經這樣了,肉在砧上,人家要宰要割還不是随便嗎?說實在的,如果當時盧梭和艾倫把他挖出來的時候就純粹當個實驗對象,他不也是毫無反抗能力嗎?不過……

“現在幾點鐘了?”

“六點半。”艾倫瞥了一眼原子鐘,“怎麽,你有事?”

“啊,哦,也沒什麽。”

“在居民區找到工作了?做什麽?”

“啊?是。”嚴培打了個哈哈,“端個盤子送個水,我也就能做這個了。”

“就在你上次鬧事需要肖恩去平息的那個酒吧?”

“啊?哈哈……”嚴培幹笑了一聲,“你知道了?其實我上次真不是有意的。”

“但是你可能給肖恩帶來麻煩。他是軍人,不是警察,治安不是他的職責。并且在這種非常時期,過分的幹涉反而可能引來反感,你明白嗎?”

嚴培心裏叫苦,只好裝出痛心疾首的模樣連連點頭,巴望着艾倫這通教訓趕緊過去,不要耽擱了他的正事。

艾倫注視着取樣管裏的脊髓液緩慢上升,哼了一聲,又問:“聽希爾說你問過他黑市的事?你還有什麽需要到黑市去換的東西?”

“我哪有什麽東西可換,只是随便問問罷了。确切點說,我是好奇那些東西怎麽流到黑市上去的。”

艾倫沉吟了一下:“我勸你還是不要涉足黑市的好。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無論到了什麽時候,總有那麽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但是這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嚴培點頭如搗蒜,好容易下半身恢複了知覺,這五分鐘簡直過得比五年還漫長,一能走路,他立刻告辭,飛一般地溜出了實驗室。

仍舊在科學區租借了便行車,嚴培風馳電掣,直奔居民區,卻并不是上次他來過的三號區,而是旁邊的五號區。狹窄的街道盡頭有扇小門半掩着,嚴培悄沒聲兒地鑽了進去,裏面地方居然不小,有百來人一人墊着塊舊毯子,對着同一個方向跪拜,一面嘴裏都低聲念誦着什麽。嚴培在邊兒上找了個地方,也跟着跪拜了一會,等到衆人的動作告一段落的時候,他悄悄捅了捅旁邊的一個青年,從褲兜裏摸出一塊裹着保鮮膜的東西。如果這時候艾倫在,一定會大為驚訝,因為那是塊炸魚,确切地說,就是今天晚飯炸魚塊的一半。

青年伸手接了過來,眉毛稍微皺了皺,低聲說:“這麽小……”

嚴培嘆口氣:“我的兄弟,這是誦安拉之名所宰殺之物,難道你還要嫌棄大小嗎?”

青年沒話可說了,把魚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真的?”

“真神安拉在上,我以穆罕默德的大名發誓。”

“好吧。”青年從自己衣服裏面也掏出一小袋東西交給了嚴培。嚴培接過東西,又跟着衆人跪拜了一會兒,瞅着沒人注意,又耗子一樣地溜了出去。

他拐過幾條街,穿過分界線,又走進了四號區,同樣找到了一扇沒有關嚴的門。這次裏面的房間要小得多,可是跪拜的衆人身上的衣着也明顯高了一個檔次。嚴培跟着又繼續跪拜了一會,在儀式結束前用另一半炸魚又換了點東西,然後又溜了。他在四號區裏來回溜了幾趟,等他進入三號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而他的褲兜,在寬大衣擺的遮擋下也微微有點鼓了起來。

“這,這奶粉你從哪裏弄來的?”丁小如盯着嚴培拿出來的東西目瞪口呆。奶粉這東西大概是現在地下城最稀缺的物資之一了,只供應孤兒院裏一歲以下的孩子,就是黑市上都極其少見。

嚴培洋洋得意:“給老爺子喝點,這東西好消化。還有這個,一塊腌肉,一塊奶酪,你們做着吃。這個是消炎藥,給老爺子一定把病一次治好了,要是再反複發作就不好了。”

丁小如低下頭,杜誠咳了一聲,直搖頭:“不行不行,這東西太多了。還有這藥,我已經好了,不用吃藥了。現在藥品這麽稀缺,你自己留着,自己留着。”

嚴培把東西又推過去:“老爺子,您就聽我的,行不?您聽聽,這還咳嗽呢,怎麽就好了?現在一次治好,比以後反複發作總要少吃點藥吧?”

杜誠嘆了口氣:“我已經老了,還能活多久?你們年輕人,正是人類的希望,這些東西不要浪費在我身上了。”

丁小如眼圈一紅:“杜爺爺你說什麽呢!你看你現在病都快好了,地下城安安穩穩的住着。現在條件是不行,可是全球的生物學家不都在拼命地幹嗎?病毒爆發這才不到一年呢,我覺得最多再有個兩三年吧,肯定能有辦法治愈的。到時候咱們還得回地面上去好好過呢,怎麽就叫浪費了?我那故事還沒寫完呢,裏頭的架構還得跟您請教呢。”

嚴培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就是。老爺子,咱們可不能這麽喪氣,難道您對人類還沒信心麽?來來來,小如你趕緊燒熱水沖奶粉。老爺子你聽我的行不?就這麽定了。哎,小如,你剛才說寫的什麽故事?大作給我拜讀一下呗?”

丁小如忙着沖奶粉,對她那個寶貝紙盒努了努嘴:“在那裏頭呢。我到地下城來什麽都沒帶,就帶着這個小記事本。”

嚴培打開盒子一看,所謂的小記事本原來是個比手掌略大的微型電腦,帶一支感應筆,乍一看還真像個筆記本。丁小如過來給他調出那個故事,嚴培看了幾分鐘就驚訝了:“你寫的這是什麽?”

丁小如不太好意思:“故事嘛。我只是在編故事。”

“碳基轉矽基,這是你對石化病毒的猜想?”

“我說了,只是故事,不是什麽猜想。我又不是搞生物搞醫學的,我是從歷史傳說裏找解釋來編故事嘛。”

“那你怎麽會想到這種解釋的?”嚴培饒有興趣,“你憑什麽說石化病毒是人體基因的一部分?又憑什麽說這段基因是外星人給的?”

一說到自己的小說,丁小如就激動起來了:“來來,我給你講。你知道嗎,全球的生物學家到現在都沒能成功分離出石化病毒的完整植株。要知道,但凡是病毒,它總是有自己的完整形态的,即便是實行了基因開放法,在病毒蛋白與人體結合在一起之前,它都是有自己的形态的,并且用反向分離法可以分離出來。但是石化病毒,到現在生物學家只能認定它作用于人類基因特定的某一段基因鏈上,卻分離不出完整植株,這證明石化病毒與普通病毒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那麽,我們可不可以說它其實就是人體基因的一部分呢?只是在某種情況下異變了,就起作用了。”

“嗯嗯,有道理。那外星人是怎麽回事?這段基因難道不能是人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帶來的嗎?”

“哈,這就要看神話傳說了。你知道石化病毒最終是令病人完全的硬化,有些甚至在震動之下會化成一堆砂粒似的東西。這個,你難道沒有聯想到什麽?”

嚴培琢磨了一下,沒明白她的意思:“聯想到什麽?”

“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把生氣吹在他鼻中,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

嚴培一拍大腿:“妙啊!人自土中來,又複歸于土,沒錯!”

“更妙的是,不止西方有這樣的傳說啊。”

“對對對!中國也一樣嘛。女娲不就是用泥捏出的人嗎?”

“對呀。可是為什麽,在東西方的神話裏,人都是由神造出來的呢?”

“你說神是外星人?”嚴培大笑,覺得這種談話頗有意思,“理由,快說個理由。”

丁小如沉吟了一下:“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覺得這是什麽?”

“嗯?”嚴培皺起眉頭,“神創造了晝夜嘛……”

丁小如笑了,忽然提高一點聲音:“關燈。”屋子裏頓時黑了。嚴培正若有所悟,丁小如又來了一聲:“開燈。”聲控燈又亮了。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嚴培:“怎麽樣?”

嚴培翹起大拇指:“有見地!神說,要有光……原來是聲控燈啊,哈哈哈……”

丁小如切了一聲:“你別笑,聽我說啊。”

嚴培抹了把臉,把表情整得嚴肅:“聽着呢聽着呢,丁老師,請講。”

丁小如白了他一眼,認真地說:“你別笑,聽我說。有人說伊甸園長寬各二裏,高一裏,你覺得這個大小像什麽?長寬也就罷了,為什麽伊甸園還有高度的限制呢?”

嚴培撓撓頭,沒想明白:“為什麽?”

“因為伊甸園本來就是一個空間,一個從外星系飛來的空間,确切點說,是一個類似于救生艙之類的飛行器。”

“唔?”嚴培皺起眉,“這,這有點牽強了吧?”

“一點也不牽強,因為來到地球的維生艙并不只是一個,西方有,東方也有。你說,女娲和伏羲為什麽是人身蛇尾?”

“這個……也許外星人長的就是這種樣子?”

“錯。同樣是外星人,為什麽上帝不是蛇尾呢?”

“這,這……這不是一個地方來的嘛。外星人也有人種差異嘛。”

“又錯!如果不是同一個地方來的,為什麽上半身都一樣呢?宇宙間适合生命出現的肯定不止地球一個,然而不同的星球卻孕育出外形相同或相似的人類,你覺得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嚴培聽得迷迷糊糊:“那你說為什麽?”

丁小如笑了一下:“人身蛇尾,其實是因為墜落在東方的外星人走出了飛行器,但還通過一條管道與飛行器相連,那條蛇尾,其實就是連接管道,至于人形,只不過是外星人根據人類的外貌做出的外形調整。上帝因為沒有離開伊甸園,所以不需要這條管道。至于管道的用處嘛,最大的可能就是外星人初到地球,還不清楚地球大氣的成份,所以需要一條管道仍舊讓他們呼吸飛行器裏的空氣。後來他們适應了地球大氣,那條尾巴就不需要了,所以之後的黃帝之類人物就再也沒有人身蛇尾的形象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