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錯捂着口鼻從柴房出來, 嫌棄地撣了撣身上的衣服,眉頭依舊緊皺。

沈丁跟在她身後, 欽佩道:“少主果然智慧過人,火眼金睛,算無遺策。我原以為這件事正如他們所說, 只與王鐵柱那厮有關。

沒想到竟然還有徐秀才和王慶發狼狽為奸,着實可惡!”

沈錯聽得這一番吹捧,神色好看了一些, 訓誡道:“我早已說過,看事不能只看表象。你說之前在村口打探的都是不同的人, 屠三幾人又不惜幾十裏地趕着牛車過來盜我這雜貨鋪, 怎麽可能沒有他主家王慶發的授意?

那王鐵柱不過是個落魄賭鬼,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值得他們冒如此大的風險?必然是有其他分量重的人在王慶發面前說過什麽。”

沈錯一開始也不确定就是那徐秀才,畢竟當日她在茅山鎮的所作所為也有不少其他人看到。但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他的嫌疑與動機都最大。

沈丁連連點頭:“承蒙少主教誨……不過現在我們該如何?将這三人送官嗎?”

“送什麽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們都犯到我頭上來了,我沈錯還要與他們講道理嗎?

都給我卸了關節扔到賭坊門口, 要是他們再敢有下一步行動,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沈錯面色陰冷, 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殺人不眨眼的模樣。

“那王鐵柱該……”

王鐵柱自然也是有份的, 雖然不是主謀, 但出賣女兒的行為稱得上喪心病狂。

“至于他……晚點再說。”

然而, 沈錯這一回卻只給了一個含糊的答案。

“是,少主!”

沈錯做完這些,時候已經不早。李二嬸恰好熬完了藥,在送去二丫的路上遇到了她。

“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沈錯見李二嬸面露疲态,猜她這幾日勞心勞神,伸手接過了藥碗,“這幾日你辛苦了,明日還得勞煩你過來……虎子先在你家住着吧,工錢上不會虧待你的。”

李二嬸大過年的被沈丁叫來照顧二丫,家裏多少有點意見。

但二丫是她已故好友的女兒,她來照顧并非是為這銀子。

當然,既然是沈掌櫃的意思,她也不好推阻,感激地道了謝。

“二丫,二丫……該喝藥了。”

沈錯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扶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二丫。

“沈掌櫃……”

沈錯将碗沿靠到二丫唇邊,低聲道:“喝下去……”

濃稠的藥湯苦澀無比,二丫抿着唇死死忍着想要嘔吐的欲望,把一碗藥全部喝了下去。

“嗚……”

“不準吐……”沈錯放了藥碗,捂住二丫的小嘴,嚴肅道,“不都喝下去不會好。”

二丫眼角帶淚,死死憋着氣,終于忍過了這一陣。

“沈掌櫃……”

她小臉通紅,眼角的那塊拇指大小的殷紅胎記似乎也愈發鮮豔。

沈錯摸了摸她的額頭,聲音難得輕柔。

“做什麽?一直叫我……”

二丫眼眶濕潤,淚眼汪汪地望着沈錯:“煎餅它在哪裏?”

她前一次醒來問了弟弟虎子,這一回才想起那只花貍。

沈錯鼻子都要氣歪了——原以為二丫大難不死,對她心懷感激,要說出什麽當牛做馬無以為報的話來,沒想到她竟然更關心煎餅……不對,那只花貍明明叫監兵神君!

“你問它做什麽?”

沈錯老大不高興。

“那一晚要不是有煎餅提醒,我恐怕就再也見不到沈掌櫃了。”

好吧,算它還有些用處。

沈錯只得道:“它好着呢,窩在自己的小窩睡覺,李二嬸給它喂飯了。”

二丫這才放心,沖沈錯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沈掌櫃,您一回來就忙我的事,一定很累了。您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我累了自然會去睡,你不用管我。”

二丫抿了抿嘴,似有難言之隐。

“怎麽了?”

“我……”二丫傍晚吃了兩碗粥,醒來已覺內急,現在又喝了一大碗湯藥,更是有些忍不住了,“沈掌櫃,我、我想出恭。”

二丫說完已是滿臉羞紅,比發燒的紅暈更甚。

沈錯在她眼中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她只覺得在對方面前說出這兩個字都有辱斯文。

“你要出恭便出恭,支支吾吾做什麽?房間裏有恭桶……你衣服在哪裏?再加一件外衣。”

“在櫃子裏……”

沈錯起身給她拿了一件外衣,卻見二丫連手都擡不起來。

她有些不耐煩,将外衣蓋到二丫身上,雙手往被中一抄,将二丫嬌小的身軀整個抱了起來。

“沈、沈掌櫃?”

二丫大驚失色,沈錯冷冷地道:“不要亂動,等你走到那裏要到猴年馬月了。”

“可是……”

二丫不知所措地捂着通紅的臉,內心已經羞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麽能讓沈掌櫃做這些呢?

沈錯将二丫抱到放置恭桶的小隔間,隔間只是用屏風擋了一檔,并未封閉。

沈錯放下二丫,扶着她的手臂道:“自己扶着點牆,我在外面等你。”

她所說的外面不過是屏風外,二丫想說什麽又不敢開口,只能扶着牆眼睜睜地看着沈錯走到屏風後。

一定會被聽到的。

二丫咬着唇猶豫再三,卻實在抵不過身體的反應,只能緩緩褪下了褲子。

沈錯抱手站在屏風邊,臉上神情古怪,在聽到裏頭傳來的聲音時,表情才舒緩了一些。

當初她受傷,短時間內難以動彈,是二丫給她喂水喂食,還幫她包紮傷口。如今她只是回報一下二丫,并無哪處不妥。

她這般想着,似是說服了自己,臉色稍霁,聽到裏面傳來窸窣的穿衣身,便問:“你好了嗎?”

二丫沒有立即回答,隔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沈錯進去剛好見二丫把舀水洗手的勺子放回原位,很自然地彎腰抱起了她。

二丫縮着脖子,依然是一副無措的模樣,沈錯不知怎麽生起氣來,道:“你怎麽那麽輕?長個也那麽慢。等你這次病好了,我教你一些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否則你再病個幾次,肯定小命不保。”

“唔……”

“還有先養好傷,其他什麽都不準想。”

“嗯……”

沈錯把二丫抱回床上,總算結束了唠叨:“你睡吧……”

她開的藥有安神的作用,加上二丫身體仍然疲憊,這時已經昏昏欲睡。

“沈掌櫃,謝謝你。”

沈錯沒對這聲謝做出回應,只是望着二丫,看着她漸漸入睡後才離開房間。

事實上,二丫的感謝實在是沒有根據的。因為那些人明顯是沖着她、沖着她的雜貨鋪而來。

若非她當初在茅山鎮大出風頭,又如何能有今日的禍端?

沈錯越想越氣,只覺得卸了那幾人的關節仍不解恨。又想到徐秀才、王鐵柱以及那還未曾謀面過的王慶發,額頭青筋直跳。

李二嬸走之前已經燒了熱水,沈錯洗完澡出來夜已三更。

她想了想,還是去了二丫的房間,只是剛到門口,她就露出了鋒利的目光。

雖然很輕,但沈錯聽到了。

随着一聲「咿呀」的開門聲,她走進房間,越是靠近床榻,二丫的呓語越是清晰。

即便她開的藥有安定心神的作用,二丫也依舊陷入了夢魇之中,可見這一次的經歷對她來說有多恐怖。

沈錯望着在床角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二丫,心中又産生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刺痛、酸澀還有一點苦楚。

沈錯貴為天明教少主,無論是身邊的人還是敵人,都沒有像二丫這樣的小可憐。

母親早逝,父親浪蕩,家中貧瘠,身體瘦弱,二丫正是那種根本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人。

雖然大部平民都是如此,但對沈錯來說,這樣的人太少見了。

沈錯從不随意憐憫他人,平日裏看到這樣的人更多的還是無動于衷。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二丫救過她,她發現自己在面對二丫時更有感觸——

準确地說,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或者可以被稱為感同身受。

沈錯嘆了口氣,踢掉鞋膝行上?床,把蜷縮在角落裏的二丫撈了出來。

二丫的身體劇烈地顫栗着,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恐懼。沈錯拉了被子将兩人蓋住,二丫像是找到了依靠般朝着她的懷裏湊來。

沈錯有些驚訝也有些不自在,要知道平日的二丫在面對她時。

要麽戰戰兢兢要麽小心讨好,絕做不出如此親近的舉動。

自然,除了姑姑以及她的四位侍女以外,沈錯也不喜歡與他人有太多的肢體接觸。

但她之前已經發現,自己不讨厭碰觸二丫。

大抵是由于二丫還小,不僅喜愛幹淨而且還救過她。

沈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抱住了二丫。

女孩的身軀是那麽單薄,比她抱過的任何人都更瘦小。

但是,這樣瘦弱的身軀、弱小的力量不僅曾救過她,還負擔着照顧弟弟的責任。

在沈錯的懷裏睡了一會兒,二丫的身體慢慢不再顫抖,呼吸也逐漸平穩,甚至身體也很快溫暖了起來。

沈錯抱着她,像是懷中抱着一個小火爐。

原以為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瞬間就要消散的小人兒在此時讓沈錯感覺到了巨大的生命力。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不屈地在悲涼的命運漩渦裏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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