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都察院主掌監察百官、巡視府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 由前代禦史臺更名而來。

統領都察院的長官為左、右都禦史,下設副都禦史、佥都禦史。

地方再設監察禦史, 巡按各省府、州、縣, 專事官吏的考察、舉劾。

監察禦史不過正七品,與縣令同品, 然沈錯所說佥都禦史乃正四品之職,本該在京監察各衙門行政事務。

別說徐秀才等人,便是縣令也不曾見過如此高品級的官員。

他在官場摸爬滾打那麽多年, 十分清楚都察院的職能, 此時已經吓得癱軟在地。

反倒是徐秀才此時全無退路, 大叫道:“不要被這沈錯诓騙,左右佥都禦史必在京中,怎麽可能到我小小茅山縣?

縣令老爺,地方自有監察禦史監督,這沈錯不知內情便妄圖冒充朝廷命官,罪該萬死!”

若沈錯真是佥都禦史,處罰縣令還得走正常的流程,但要他這小小師爺的性命, 簡直易如反掌。

故而, 不管是真是假, 沈錯都必須是假的。

縣令陡然醒悟, 跟着大叫道:“給我就地撲殺,上弓?弩!”

然而他叫了半壓根不敢有任何行動。

沈錯聽到徐秀才和縣令的大叫,皺眉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奇怪道:“你一個縣令便是沒見過佥都禦史,難道還沒見過監察禦史麽?怎不識得都察院的令牌?”

她面露鄙夷,搖了搖頭:“算了,多說無益,沈丁,将幾個罪首給我綁了,其餘人放下兵器。”

沈錯威嚴天成,一衆衙役捕快即便将信将疑,這時也早沒了反抗之心,紛紛丢下兵器跪到在地。

沈丁從地上撿起被衙役丢下的繩索,将縣令、徐秀才、王慶發幾人捆了個嚴嚴實實。

至于王鐵柱,早已吓得屁滾尿流人事不省了,倒省了一些麻煩。

沈錯慢慢走上縣令原本坐着的位置,看着跪在堂下的幾人,心裏爽快極了。只不過爽快了沒一會兒,她又犯起了難來。

外出之前,母親給了她這塊令牌,還在皇上那邊讨了一個職務。

佥都禦史原本只有左、右二職,她這是開恩另設的,行監察禦史之職,擔佥都禦史之品。

母親确實提過要她出來歷練時順便巡按江南,比起中原和北方,這裏民俗習慣大有不同,且豪族林立,朝廷許多政策無法下達。

可是沈錯對此毫無興趣,只姑且帶了令牌而已。

想她堂堂天明教少主,為何要為朝廷的事勞心傷神?

今日若非這幾名不知好歹的奸人惹到了她頭上,她才懶得管他們呢。

畢竟爽快過後,接下來的麻煩事不勝枚舉。

“少……禦史大人,這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沈丁看着下面烏壓壓的人頭,也是無比為難。

沈錯瞪了他一眼——早知如此便不帶沈丁出來了,沈丙在處理事務方面更為老道一些,沒準已經處理好了現在的情況。

“把那縣令揪上來。”

她又沒當過官,如何知曉接下來該怎麽辦?便是現在飛鴿傳書去炎京求助,來回也得四五日。

沈丁一把将已經吓得魂飛魄散的縣令抓到沈錯面前,沈錯十分「虛心」地向他請教道:“如今這情況,我該治你們一個什麽罪才好?若是都把你們關進大牢,今後事務又該讓何人處置呢?”

“禦史大人饒命,禦史大人饒命啊!”

縣令連連求饒。

此時此刻,勢必人強,不管這沈錯是真是假,想要活命那便都只能當真的來對待。

沈錯不開心道:“我問你如何處置,你何故答非所問?唉,麻煩麻煩……

啊,嚴州府離此不過百裏,嚴州知府是茅山縣的直屬長官,不如讓他來處置好了。”

“但嚴州府和茅山縣來回需要兩日。”

沈錯不在乎道:“兩日便兩日吧,先把這些人都關進大牢裏。”

下面哀求聲一片,沈丁也有些遲疑。

“這……一百多人都關進去嗎?”

沈錯原本還真想這麽幹,只是冷不丁想起母親之前的教導,臨時改變了主意。

“算了,這一次只除首惡,其餘人之後調查清楚再行發落。

你們……那些獄卒,把縣令、師爺還有這王誰誰的以及他的手下都關進大牢裏。其餘的事,等知府派人過來再安排。”

嚴州知府是長公主的人,沈錯當初來茅山縣也是由他經手的文書。

一衆人聽她說到知府,心中已再無懷疑。暫被免除追究的衙役紛紛叩頭謝恩,那幾名首惡這時都已癱軟在地。

幾人被帶下去,只剩王鐵柱還歪歪斜斜地跪在堂下。

二丫和虎子經歷了這一遭後都有些懵,呆呆地站在沈錯身邊。

不過無論是二丫還是虎子,面對着這般大場面時都沒哭,讓沈錯刮目相看了一番。

“王鐵柱,你可知罪!”

王鐵柱不過是個地痞無賴,最會欺軟怕硬,見風使舵。一看如今的情勢,哪裏還敢嘴硬?

一邊磕頭一邊大叫饒命,還不知廉恥地向二丫、虎子求救。

虎子年幼,看到曾經一直無比懼怕的父親這般狼狽凄慘,無措地鑽到了姐姐的懷中,又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沈錯。

二丫抱住弟弟的頭,同時偏開了臉,假裝聽不到父親的求饒。

過往他人都告訴她,為人子女,即便父母有所過錯,也要心存體諒,恭敬侍奉。

但這一次,她真的已經心灰意冷。而且,從在馬車上約定後開始,她就已經是沈掌櫃的人。

若父親之前的行為只是針對她,她姑且還能最後為他求一次情。

可父親這次是幫着歹人想要陷害沈掌櫃,她斷不會做出恩将仇報之事。

沈錯聽着王鐵柱的哀嚎,煩躁地揮了揮手:“你這樣的人,過往出現在本……本官面前,那都是污了本官的眼。”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至,小人下賤卑微實在不值得大人大動幹戈,還請您看在二丫為您工作的份上,把小人當個屁放了吧。”

沈錯因王鐵柱粗鄙的話語面露嫌棄——她哪裏放得出這麽臭的屁?

“哼,你這人着實不怎樣,倒是幾個兒女生得不錯。我看他們跟着你遲早要遭殃,今日通知你一聲,從今往後他們便都歸我管。

你若同意,我姑且留你一命,你若不同意……那我便等你死後再辦這件事。”

王鐵柱張了張嘴,看向女兒和兒子。

“可、可虎子是我王家的獨苗啊……”

沈錯面露冷笑:“王家獨苗?之前也不見你如何看重這株獨苗。更何況同是子女,女孩與男孩有何差別?

你過往能賣掉他們大姐,現在能賣掉二丫,将來自然可以賣掉虎子。

于你來說,即便是至親骨肉也不如自身來得重要。我現在不是與你講條件,而是通知你。

若是識相的便當場應下,這外面的百姓還能當個人證。

若是不識相,哼哼……以你的身體,挨個幾十板子怕是熬不過明天。”

沈錯當少主的時候不愛與那些正派白費口舌,往往是對方還在罵戰,她便已經出手。也因此被不少人罵卑鄙無恥,偷襲陰損。

今日在此說的話,已遠超過往每場大戰。

“二丫、虎子,你們自己告訴王鐵柱,是不是願意今後都跟着本官?”

二丫雖不知道沈掌櫃怎麽突然變成了沈大人,但依舊堅定地回答道:“是的,我和弟弟虎子願脫離王家,今後一生跟随沈……沈大人。”

年幼的子女想要與父母脫離關系,通常情況下不可能得到官府支持。

除非父母有虐殺子女之嫌,又有同宗族人願意收養他們。

所以沈錯想要收養二丫與虎子必須要取得王鐵柱的同意,或者等他死後征詢劉氏的同意,否則便真有略人之嫌。

她問二丫這個問題一是讓兩人徹底想清楚,二是告訴門外的那些百姓,并非她強迫二人。

王鐵柱知道無力回天還是保命要緊,兒子沒了,只要自己沒死,再生一個也便是了。

雙方當場寫下協議,知縣無法在場公證,沈錯便直接讓沈丁去取了知縣的大印蓋了章,之後當場放了王鐵柱。

沈錯敢如此做,只因這王鐵柱平素不過是個無賴,除了在家窩裏橫以外,在外如同一個縮頭烏龜,并無侵犯其他百姓的罪行。

他這一次的罪狀主要便是夥同王慶發幾人陷害于她,所以她這位苦主便有權力與他和解,既往不咎。

至于其餘幾人,平日罪行累累還需進一步調查。

外頭百姓此時已經再次聚集到了縣衙門口,看全部都已塵埃落定,忍不住為沈錯爆發出巨大的掌聲與歡呼。

其中大多數人都不知這佥都禦史是何官職,只知沈錯猶如天降神兵一般懲奸除惡,便各個口呼青天大老爺,想想又不對,見人是一隽秀妍麗的大小姐,轉而大喊青天大小姐。

沈錯被這奇奇怪怪的稱呼弄得哭笑不得,卻又有種由內而外的滿足感。

過往她行走江湖,除了教衆造勢以外,正道之中人人喊打,這還是她第一次享受到他人的追捧呢。

當然,沈錯自诩不是為這種小事就會得意忘形的人,只是挺了挺背脊,然後拉着二丫和虎子轉身去了縣衙後頭——

在嚴州府的人馬過來之前,她打算先在縣衙坐鎮,免得這幫人再搞出什麽幺蛾子。

百姓們直到沈錯離開很久之後才慢慢散去,只不過這時終于有一人問道:“為何這位沈大人,大冬日的要帶一把扇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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