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霍紫蘇已經在沈記雜貨鋪住了好幾天, 沈錯雖然沒有真的餓她幾天幾夜,也為她解了穴, 甚至允許她在院中一定程度上自由行動, 但就是不放她離開。
霍紫蘇倒也沒想跑,雖然想要聯系師兄師弟, 免得他們擔心。
但她此次出來的目的就是找尋沈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得償所願。
只不過當日她被擄來的過程實在太唐突驚險, 讓她在一開始方寸大亂。
霍紫蘇輾轉來到嚴州, 想要繼續打聽沈錯的消息, 卻怎麽也沒想到, 對方竟然會在鬧市開雜貨鋪,這個雜貨鋪還和自己所住的客棧近在咫尺。
當日因師兄和師弟再次勸她放棄尋找沈錯,她心裏煩悶便故意支開兩人,讓他們給她買腌梅子。
待兩人走後,她想獨自出門逛逛,沒想到還沒走出房門就被沈丁劫走。
她與沈丁算是老相識,當初能成功接近沈錯也算是利用了沈丁的同情心。
兩人在沈錯墜落懸崖之後就再也沒見過, 她乍一看到沈丁還以為對方是來給沈錯報仇的。
霍紫蘇事後仔細一想, 便明白沈丁是如何找到她的。
沈錯的四位護衛各有所長, 這沈丁在天明教中有順風耳之稱, 能在最複雜的環境中準确分辨出特定的聲音。
他大概是在外遇到了她的師兄弟, 繼而順騰摸瓜找到了她的所在。
霍紫蘇當時根本沒有反抗——當然, 以她的武功也反抗不了——
準備閉眼受死,沒想到沈丁卻把她擄到了雜貨鋪這裏。
霍紫蘇一直不相信沈錯已死,但這種不相信中更多的還是她的一廂情願。
所以當看到沈錯真的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霍紫蘇可謂悲喜交加,一時甚至忘記了兩人的立場,說了一些她本不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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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兵荒馬亂過去之後,她現在再冷靜下來想想,覺得這件事中蹊跷之處太多。
沈錯不肯放她走,她不如就在沈錯身邊靜觀其變,探明真相。
霍紫蘇想得很美好,可惜除了第一天來吓過她一次以外,沈錯再也沒主動來見過她。
她可以活動的範圍不大,恰好可以滿足日常起居而已。
有沈丁看着她,她也不敢玩什麽花樣,就這麽安靜地過了幾天。
大多數時候,都是那個叫胭脂的小女孩來給她送吃送喝,偶爾陪她聊幾句,免得她閑得長毛。
“沈錯人呢?她把我撂在這裏到底想怎樣?你讓她來見我,別和我耍什麽陰謀詭計!”
霍紫蘇已經發現,胭脂年紀雖小,但在這院子裏,沈錯除了沈丁以外最信任的便是她。
女童看起來柔弱可欺,實際上十分有主意,并不是個任人擺布的角色。
霍紫蘇勸了她兩日,見她無動于衷,如今也不再白費唇舌了。
胭脂微微嘆了口氣:“紫蘇姐姐,你不要着急,再耐心等待幾日,沈掌櫃會放了你的。”
“可笑,她放我還要挑時候嗎?你讓她別鬼鬼祟祟了,直接來與我談。她是不是想拿我當籌碼,去威脅我爹?”
胭脂雖然不知道沈錯究竟打得什麽主意,但知道肯定不是霍紫蘇所說的那樣。
“紫蘇姐姐,你就別亂猜了,沈掌櫃如今已經不管江湖之事,也不打算再去追究過往的恩怨。
你就當在這裏作幾天客,與老友敘敘舊,等到沈掌櫃舒心了,自會放你離開。”
“作客?老友?有那麽招待客人的嗎?再說,我和沈錯根本不是朋友!”
胭脂無奈一笑——她發現霍紫蘇與沈錯在某些方面挺像,不知道是不是江湖兒女都這般心性單純。
“如果不是朋友,你那日見到沈掌櫃為何喜極而泣?又為何對下藥的事耿耿于懷,心懷愧疚?”
霍紫蘇沒想到沈錯那個沒良心的沒看出來的事,竟被一個小小的幼童看了出來,臉色不禁一變。
“我……我哪裏有喜極而泣,心懷愧疚?你不要亂說,污蔑人!”
“可是我記得姐姐你對沈掌櫃說……”胭脂清了清嗓子,努力學着霍紫蘇的語氣道,“「今日能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沒有遺憾了」。”
霍紫蘇沒想到沈錯身邊的侍女一個個都能那麽促狹,解語、司命幾個就算了,換了一個十歲的黃毛丫頭,竟然也不例外。
她當時又驚又喜,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把這兩年壓抑在心中的悔恨盡數吐露,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她堂堂武林盟主之女,竟被個十歲孩童嘲笑,真是丢死人了。
更讓她氣惱的是,連這初次見面的胭脂都看出她對沈錯并非只有敵意,偏偏只有那冤家把她當仇人一般。
“胭脂,我原以為你是受沈錯诓騙,沒想到你是人小鬼大,比她還壞!”
霍紫蘇惱羞成怒,胭脂也不敢再與她玩笑,捂着嘴道:“紫蘇姐姐,我不懂你們當初的恩恩怨怨,但如今沈掌櫃已與朝廷和解,你們既然曾有情誼在,為何不趁此機會握手言和呢?
沈掌櫃真的是個好人,我和你說說她是如何幫我的吧。”
今日沈錯是真的不在家,左都禦史率領一千京營兵巡按江南,最近達到嚴州,知府已請了她好多次。
按官職來說,左都禦史是沈錯的直屬上級,不見上一面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這兩日沈錯也不知為何想通了,接受了知府的邀請。
胭脂将自己第一次遇到沈錯對方的凄慘處境,以及後來再次相遇,她對自己的諸多幫助詳略得當地告訴了霍紫蘇。
霍紫蘇越聽越是驚訝,最後問道:“她那時身邊沒帶侍女嗎?平日竟是自己洗漱穿衣?”
胭脂沒想到對方聽了那麽多,注意到的卻是這點,一時不知該哭該笑。
“是,沈掌櫃當初在鄉間生活,除了有個廚娘幫她做飯以外,其餘都是自己來做的,身邊并未有其他侍女。
如今宅子裏的人,除了我和虎子以外,都是來嚴州後招工的。”
霍紫蘇對胭脂所說之事确實十分驚訝,那個好出風頭,時刻需要人吹捧哄慰,出場還要人撒花瓣的沈錯,竟然耐得住寂寞,孤身一人在窮鄉僻壤開雜貨鋪?
就霍紫蘇所知,沈錯這家夥除了在風花雪月方面不嫌麻煩,喜歡親力親為以外,在其他俗事上,那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
她身邊的四位侍女外表美貌,對她卻猶如老媽子一般耐心周全——看得她起雞皮疙瘩的那種周全。
那個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沈錯,如今竟然能自己洗漱穿衣了,又怎麽能不讓霍紫蘇驚詫呢?
當然,其中也有霍紫蘇仍舊熟悉的地方。譬如大鬧縣衙出風頭啊,要胭脂幫她暖床啊——
虧沈錯做得出來,胭脂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麽還要人還她恩情呢?
沈錯究竟是去報恩的,還是去讨債的?
“那她如今真的是朝廷命官?是那什麽佥都禦史?”
胭脂點點頭:“這哪裏有假?具體的事你可以自己問沈掌櫃,我不能再多說了。”
霍紫蘇輕哼了一聲:“我問她?她都不來見我,我怎麽問她?”
“你若有心想與沈掌櫃冰釋前嫌,我可以幫你和沈掌櫃傳話。只要你別再敵視她,好好和她談,不要惹她不痛快。”
“我哪有惹她不痛快?是她自己小心眼,那麽愛生氣。”
“您可是給她下過藥的……”
哎呀,她就只是下了些化氣散,根本不是毒藥,幹嗎老提老提?
“那她是魔教少主嘛……”
“我聽沈掌櫃所說,沒發現天明教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之事,為何就是魔教了?”
“哼,那是你不知道。二十年前,天明教在北方濫殺無辜,屠了整整一個村子!”
胭脂确實不知這件事,也不知霍紫蘇所言是真是假,只是反問道:“二十年前沈掌櫃與您都還沒出生,我就更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但你有親眼見過他們對無辜的百姓做壞事嗎?無論是沈掌櫃還是沈丁大哥都是好人,不單是我這樣說。
我相信有這樣的少主,天明教大體上應該也是好的。只是我聽說他們教衆衆多,不能排除其中有奸邪之人,但那也要看天明教是否維護這些作惡的人。”
霍紫蘇聽她說得頭頭是道,頗有見地,一時驚訝萬分。
這些道理她也是明白的,正是因為明白,所以在真正地接觸了沈錯等人之後,她才會那麽猶豫,事後又那麽後悔。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的父親是武林盟主,是扛着匡扶正義大旗的第一人。
若她這個女兒為魔教說話,她的父親又該如何自處呢?
所謂的武林聯盟,正是因為有魔教這個敵人才能如此團結。
如果魔教根本就不是魔教,他們這些江湖人又還有什麽價值呢?
不過,正如胭脂所說,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天明教是魔教這件事最終是由朝廷定義的。
如今沈錯既然在朝為官,那就不是魔教的少主,兩人不再是對立的立場,又為何要執着于過往的事呢?
而且她的父親是朝廷親封的将軍,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同僚,成為朋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吧?
霍紫蘇想到這裏,心情好了一些,回想這兩年的經歷,不禁嘆氣道:“真沒想到,我霍紫蘇有一日竟然會被你這樣的小女孩說道。
好吧,你去告訴沈錯,我要與她談一談。我盡量不惹她生氣……不如說,我別被她氣死就不錯了。”
胭脂見霍紫蘇想通,臉上不禁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這幾日紫蘇姐姐的兩位師兄弟天天來雜貨鋪守株待兔,似乎坐定了她就在這裏。
如果紫蘇姐姐能和沈掌櫃握手言和,那她就不是被人擄來的,而是來作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