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錯看起來春風得意, 反觀霍紫蘇,經過這幾日的磋磨可算狼狽不堪。

“我聽說你想見我?”

“是的,我想該把話說清楚了。”霍紫蘇默念心經, 努力心平氣和,“當初我們立場不同,正邪有別,但我負你這件事無可辯駁。

無論你想怎樣報複我, 我都沒有怨言。可是你如今這樣關着我不聞不問,究竟有什麽打算?”

霍紫蘇一直都知道沈錯這人心思難測, 就算那時沈錯當場殺了她, 她也不會奇怪。

可如今,沈錯只一味地關着她,既不折磨報複,也不提要求,實在是令人費解。

即便不能冰釋前嫌,總也要讓她死個明白吧?

沈錯在霍紫蘇面前坐下,得意道:“怎麽,知道怕了?這幾日沒睡好吧?”

霍紫蘇眼下兩團青黑, 臉色說不出的憔悴, 顯然易見地不曾好眠。

她這幾天日夜思考, 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你如果真的想報複我,早就去找我了,何必等到今日?

再說,你已經是四品的佥都禦史,那胭脂又如此信任你,你根本不會傷我性命。說吧,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沈錯搖着扇子,悠然自得地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霍紫蘇深吸了口氣:“只要你不做傷害他人的事,無論有什麽目的我都會配合你,你看這樣如何?”

她做這個決定下了很大的決心,沈錯卻毫不領情。

“呵呵,不傷害他人的事?霍紫蘇,你還是如此道貌岸然,以為自己就是正義。

無論是為我求情,還是事後尋我,你為的都不過是免于自己受良心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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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如今,你這番作态與其說是贖罪,不如說是施舍。”

沈錯一雙狐貍眼微微眯起,嘲諷地望着霍紫蘇:“你們舉着正義的大旗,實際上用的下三濫手段與你們所說的歪門邪道又有何不同?

我天明教被你們稱作魔教,我沈錯被你們叫作妖女,可我敢說敢做,敢做敢當,而你們呢?

明明是門派之間的争鬥,硬要說成正邪之分,一堆門派打不過我們,便拉了朝廷做援軍。

最後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一幫前輩長老沽名釣譽,一群掌門莊主蠅營狗茍,一衆小輩……”

她冷哼了一聲,不屑道:“一衆小輩有頭無腦、有眼無珠,既不知精進武功,又難以德服人,最後技不如人便使下作手段,真是一脈相承,源遠流長。”

沈錯嘴巴之毒,武林中人深有體會,偏偏她針針見血,讓人顏面盡失。

霍紫蘇被她堵得啞口無言,羞憤欲死。

沈錯話鋒一轉:“不過嘛,我的目的就算告訴你也無妨。這兩年禁武令一出,你們這幫子名門正派也不好過吧?

你父親顧及臉面不想告訴你真相,如今我便讓你「死」個明白。”

天明教能在江湖一家獨大,甚至威脅到朝廷的統治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沈家先輩出身名門,有治國之能,天明教的根基便是有成熟的組織結構,有成文的賞罰規定,又有明确的分工合作。

再加上全教上下同練一套功法,卻能百花齊放,教衆各個武功不俗,這些松散的門派又哪裏能與他們相提并論?

其餘人能用來攻讦天明教與沈錯的借口無非兩個,其一是二十年前那場發生在漠北的屠殺,其二便是沈家姑侄窮奢極侈的生活作風。

若非搜刮民脂民膏,他們又哪來的銀子揮霍呢?

而這場江湖中的矛盾沖突,在天明教衆與官府發生對立後影響迅速擴大,最終演變成了朝廷對天明教的圍剿。

可是,天明教被滅之後所謂的武林正道就好過了嗎?大戰過後,十萬京營兵當場便要所有參戰的武林人士上交武器,之後朝廷更是一紙禁武令大大限制了江湖人士的自由。

只有獲得朝廷授權的門派镖局才能保有一定數量的刀劍,能夠佩劍出行的江湖人士大大減少。

當然,乾正派看起來是這場戰鬥中最大的受益者,掌門不僅是武林盟主,受封将軍之銜,而且能夠擁有的武器也是最多的一家。

然而實際上,誰都明白他們不過是在比慘中略勝了一籌而已。

真正的贏家只有朝廷,只有長公主。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僅沒受到任何懲罰,而且還領受了四品官職嗎?要知道你的父親也不過是區區五品的員外将軍而已。”

霍紫蘇确實對此非常好奇,唯一能夠想到的可能就是天明教在當初投降時與朝廷做了什麽交易。

“因為……”沈錯微微一笑,用扇子遮住了下半張臉——

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這樣做的時候她往往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語,“長公主是我的母親。”

霍紫蘇做足了準備,卻還是被沈錯的話震撼得無以複加。

“這不可能!”

長公主在炎朝百姓心中有着幾乎與當今聖上同等的地位,關于她的傳說也比比皆是。

當初她還是郡主時曾結下一門婚事,但郡馬很早便戰死沙場,兩人膝下也并無兒女——沈錯怎麽可能會是長公主的女兒?

“別說你不信,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

沈錯對霍紫蘇的驚詫十分滿意,當初的她可比這更震驚更受傷,“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問問你爹,那時在場的幾位掌門都知情。”

柳容止雖然暫時沒有昭告天下,但已經帶沈錯見過她那位皇帝舅舅和宗親,一些與公主府聯系緊密的官員也知道其中的內幕。

給沈錯身份是極其簡單的事,長公主找到了當初因戰亂而流落民間的女兒,說起來又是一段佳話。

反正當年時局動蕩,只要長着一張嘴,怎麽說都可以。

只不過沈錯實在過不慣那種牢籠一樣的生活,寧願外出「歷練」也不想應付那幫子權貴。

就像正道人士看他們天明教哪哪兒都不順眼一樣,她看官府朝廷也是哪哪兒都不順眼。

霍紫蘇并非真的不相信沈錯,只是太過驚訝。別人或許會因為自己是長公主的女兒感到榮幸,但沈錯絕對不會。

她既然說出來了,那麽這一定是事實。

“你、你真的是長公主的女兒?那你怎麽會……”

可如果沈錯所說屬實,那就引出了另一個問題——沈錯是長公主與誰的女兒,長公主與天明教又有着怎樣的淵源呢?

霍紫蘇不敢深想,也開始理解父親為何要隐瞞沈錯還活着這件事——

沈錯今後的身份可是宗室出女,與曾經的魔教少主再無瓜葛。

那些掌門一定已經統一了口徑,故而才對他們這些年輕一代的弟子隐瞞了實情。之後更是大刀闊斧地整頓門派,服從朝廷安排調遣。

只要不聽話,長公主連對自己女兒都能如此狠心,更別提他們這些人了。

要知道,她給沈錯下的藥可是長公主親自給的,否則如何能讓武功高強的沈錯中招?

朝廷如今內憂外患盡除,武林人士也不敢再興風作浪,江南這部分豪族世家遲早也會乖乖臣服。

沈錯說得沒錯,他們全都是朝廷……或者準确來說,是長公主手中的棋子。

霍紫蘇背後升起了一股寒意,面色緊繃地望着沈錯。

“過去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問我。而且我覺得,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

“為什麽不能告訴你?這原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沈錯不過是想擊碎這幫人的幻想,揭下他們的遮羞布。

什麽匡扶正義,為武林除害?不過是下作的黨同伐異,自私自利,最後還為他人做嫁衣裳罷了。

她雖惱怒霍紫蘇曾經所為,但要說怨恨卻談不上。雙方立場不同,她着了霍紫蘇的道并非是有多信任她,而是過于輕視了她。

說到底,霍紫蘇不過是受人擺布左右的棋子,如果她真咽不下這口氣,該找的人也絕不是霍紫蘇。

霍紫蘇呆呆地坐在桌邊,一時難以消化如此多的信息,勉力找回一點神智,恍惚問道:“可你還是沒有說,究竟為何要将我囚禁于此。”

沈錯一收扇子,慢悠悠地向門外走去:“綁人自然是為了勒索,你是我手中的籌碼,這幾日便乖乖待在這裏吧。”

胭脂一直守在門外,一見沈錯出來就忍不住期待地問道:“沈掌櫃,您和紫蘇姐姐談得怎麽樣?”

過往沈錯身邊的人可不敢如此直白地過問她的事,不過胭脂的探求很意外地沒讓沈錯感到讨厭。

只是,之前沈錯還沒多大感覺,現在卻發現胭脂竟然那麽關心霍紫蘇,心中立時生出幾分不滿。

“哼,還能怎麽樣?自然是又奚落了她一頓。”

她可不會對這些家夥有好臉色……她身邊的人也不準有!

“你為何這般關心霍紫蘇?天天紫蘇姐姐、紫蘇姐姐的,你很中意她嗎?”

“诶?”胭脂叫紫蘇姐姐自然是出于對年長者的尊重,也已經叫了好幾日了,不知沈錯為何在今日發難,一時懵然,“我、我沒有……”

她只是不希望沈掌櫃因這件事受到長公主的懲罰,不想沈掌櫃被卷進不好的事裏,所以才想和紫蘇姐姐打好關系。

沈掌櫃雖然很厲害,但太過剛直率性,很容易吃虧的。

沈錯方才在霍紫蘇面前得意了一把,現在又不高興了。

“最好沒有,你是我的人,我讨厭誰你也要讨厭誰。”

胭脂倒是沒看出沈錯真的很讨厭霍紫蘇,因為她見過沈錯讨厭人的模樣,那縣令、秀才們的下場可是有目共睹的。

但沈掌櫃的話不能違背,胭脂立時道:“沈掌櫃讨厭誰我就讨厭誰,沈掌櫃喜歡誰我才喜歡誰。”

沈錯鼻子一皺,糾正道:“你要讨厭我讨厭的人,但不能喜歡我喜歡的人,你只準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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