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沈錯與四位侍女商議過要事,此刻心情還未完全平複, 在榻上輾轉反側地思考着自己的計劃, 氣惱憤懑漸漸轉為了期待與激動。
胭脂走到門口向裏張望, 因沒聽到沈錯的傳喚自己,只得輕聲問道:“沈掌櫃,我能進來嗎?”
沈錯早注意到有人進了院子, 只不過沒去留意是誰。
此時一聽胭脂的聲音, 立時翻坐起身, 沖着門外道:“快進來……”
胭脂走進屋內, 見沈錯披頭散發地坐在榻上,像是剛睡醒般, 不安道:“我是不是吵醒您了?”
“我沒睡,就躺了一會兒。”沈錯沖她招了招手, 定睛望着她, 不期然地竟感覺到了幾分陌生,“奇怪,我不過是入宮了三日,怎麽覺得你長大了不少?”
沈錯來炎京後雖也時常帶着胭脂, 甚至除了入宮那幾日以外每晚都與她同床共枕, 但心思早已飄到了姑姑以及其他的事上,竟這時才覺得胭脂有哪裏不一樣了。
胭脂剛一走到榻旁, 沈錯便将她撈到懷裏, 仔細端詳起來。
“沈、沈掌櫃?”
胭脂雖被她抱得習慣了, 但很久沒被她這樣認真專注地打量,心中不禁生出幾分緊張與忐忑。
沈錯盯着她的臉瞧了半天,手上還仔細摸了一遍胭脂的身骨,最後下了結論:“确實長了一些,不過你這年紀該再多長一點兒才是,怎麽還是這樣單薄矮小?”
胭脂的身量與沈錯比起來自然是嬌小了些,不過這一年她已長高了不少,身子骨也結實了許多。
“我比從前已長高了許多啦,那時我還不到您胸口呢。”
沈錯一愣,伸手比劃了一下胭脂的腦袋,感嘆道:“你那時候竟這麽小嗎?那确實長高了不少……嗯,也白胖了一些,甚好甚好。”
胭脂抿了抿唇,看起來開心又害羞,小臉漸紅,臉側的胎記也顯眼了一些。
她的五官雖原本就清秀端正,但過往生活凄苦,不僅身形瘦弱,整日日曬風吹的,皮膚也是黝黑粗糙,一點兒也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白嫩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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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那時連飯也吃不飽的她來說,眼角的那塊胎記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然而這一年胭脂養得甚好,不僅膚色變白,肌膚也變得細膩光滑起來。
加上年紀漸長,身邊又都是沈錯這樣的人中龍鳳,胭脂也不禁慢慢開始注意起了自己的容貌。
當發現沈錯的目光流連在自己的眼角時,胭脂下意識地偏了偏臉——
在意樣貌而非內在或許十分膚淺,可在沈錯面前,胭脂實在很難不注意到自己的瑕疵。
沈錯過往并不在怎麽在意胭脂的那塊胎記,也從未想過好看還是不好看。
然而今日不知為何,她竟鬼使神差地捧住了胭脂的臉,用拇指摸了摸她的眼角。
胭脂不知她何意,屏住呼吸不敢亂動。
沈錯認真地比劃撫摸了一番,最後感嘆道:“嘶,真的剛好一塊拇指那麽大啊……”
她當初為二丫取名胭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殷紅的胎記,但也可以說是突發奇想,福至心靈。
她此時更是覺得自己這名字取得很好,豔而不俗,嬌而不媚,十分符合胭脂的長相與內在。
胭脂聽到沈錯的話,本能地伸手想要掩蓋眼角,沈錯卻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解道:“怎麽了,我弄疼你了嗎?”
胭脂莫名羞恥,眼眶也漸漸紅了。
“啊,真的弄疼你了嗎?”沈錯連忙放了手,忍不住又去瞧她的眼睛,“我不是有意的,你沒事吧?”
胭脂捂住眼睛,連忙搖了搖頭:“不是的,沒有……我只是……”
沈錯疑惑地望着她:“只是怎麽了?”
胭脂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猶如蚊喃般低聲道:“沈掌櫃,我的胎記……您不覺得惡心嗎?”
沈錯睜大了雙眼,呆愣片刻後很快便露出了惱怒與殺氣:“是誰與你說了什麽嗎?”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胭脂一看沈錯誤會,急忙解釋道,“現在沒有任何人這樣說過,只是以前……”
胭脂從小生長在那樣的環境之中,對于他人的冷眼極其敏感,也尤其會看臉色。
她知道村裏的其他人是如何看待她們姐弟的,也知道這胎記給自己帶來了什麽影響。
出生時若非母親和姐姐護着,後來若非要照顧弟弟,父親怕是根本不會留她。
在艱苦的生活中,容貌上的瑕疵是那麽微不足道,遠不如其不詳的象征帶來的麻煩更大。
但沈錯以及她身邊的人顯然沒有那麽愚昧,絲毫不在意其中的不詳之意,而胭脂在漸漸适應了這樣的生活之後,理所當然地更加在意其在容貌方面的影響了。
“以前?你怎麽又想起以前來了?那些愚昧之人的話去想它做什麽?”
沈錯知道沒弄傷胭脂,也沒誰對她出言不遜,便放心地重新抱了上去,“而且我為你取名胭脂,正是因為你這塊胎記。前朝貴女之間盛行桃花妝,故意都要在眼角暈染花汁,增添豔麗。
你這塊胎記長得極好,恰好一指,形似洛神花,古譽「仙人指」。
有一則典故說的便是一位美貌楚女,臉上有一塊一指大的紅胎記,豔美非凡。
世人傳她是玉帝之女下凡,因怕認不出女兒,在下凡之前被皇母娘娘輕撫臉頰,留下了印記。”
沈錯看的野史雜談,話本劇目數不勝數,張口便拿不知從哪裏看來的典故說與胭脂聽。
幸好胭脂未曾追究是真是假,聽得頗為入神。知道沈錯是在安慰她,無論是真是假,她都十分開心。
“沈掌櫃,人家長得豔美叫「仙人指」,我才沒有呢。”
沈錯端詳了她一番,笑着點頭道:“你還小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我看你五官端正,将來一定也是個清秀佳人。
與其妄自菲薄這些,不如來說說近日司命聞識她們都教了你什麽。我之前沒有時間,忽略了你,今日我們說說話。”
胭脂跟着沈錯一年有餘,言談舉止與過往早已大不相同。
尤其是在來炎京後這短短的一個月裏,跟着解語四人更是進步神速,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胭脂也能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心中十分欣喜,唯一遺憾的是無法和沈錯分享,也不能像先前那樣将疑惑留到夜間詢問她。
胭脂原以為沈錯身邊已有了解語四人,自己對她便沒什麽用處了,所以每日只讓她跟着四人學習。但今日她知道了,沈掌櫃并沒有遺忘她。
白泉與司命二人離開時,解語沒有一塊兒走。聞識之前雖已道過歉,也取得了諒解,但看到她這樣的舉動,心中仍是十分忐忑不安。
“解語……”
“怎麽不叫姐姐了?”
“呃……”
解語笑眼望着她,意味深長地道:“你是我們四人中學識最淵博的一個,也是将向少主報恩這件事看得最重的一個。
所以,你也是我們之中心事最重,思考得最多……或者說最會胡思亂想的一個。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聞識慚愧掩面,彎腰讨饒道:“少主誇姐姐聰慧,我也一直知道姐姐冰雪聰明,玲珑剔透。既然姐姐這樣說,那自然是對的。”
解語微微一笑:“你這人為長公主修了幾年書,怎麽變得越發迂腐了?我看再過不久,等你真的金榜題名,怕是要與那些老學究一樣了。
屆時別說少主,便是我與司命、白泉幾人怕也不愛再與你玩耍。”
聞識平日能言善辯,能舌戰群儒,對着解語卻說不出半個反駁的字,只是順從道:“姐姐說得極是,我今後必定每日三省吾身,還望你們不要嫌棄。”
解語逗夠了她,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了,既然你已認錯,那往事我便不再追究。今後若還有什麽疑惑,可要像司命那般直白地問出來才好。”
聞識想要答應,卻又面露猶豫。
“看看,才剛說完,你又遲疑了。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如我們今日解決好,免得你耿耿于懷。”
聞識思考了一會兒,最後下定決心般深吸了口氣,問道:“解語,我先前确實誤會了你與少主的關系,可你對少主……真的一點兒那樣的心思都沒有嗎?
她對長公主與教主的事如此敏感激烈,你為何能無動于衷?”
“做得好,這不是能好好問出來嗎?”解語面露欣慰,像是在誇獎孩子一般,“至于我對少主是何種感情,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少主對我是何種感情。
你們都有長處,而我的長處便是随遇而安,随波逐流。
少主若想要我,我便是她侍寝的侍女,少主若是沒有想法,那我便單純的只是她貼身的侍女。
就如你是被當作治世之才培養長大的一般,我是被這樣教導的。
少主的意願就是我的意願,若她不再需要我,那我大概……”
聞識心中一緊,大聲道:“少主那麽依賴你,又怎麽會不再需要你?”
“可你也看到了,我并非無法替代的。胭脂……如果司命的占蔔沒錯,那她對少主來說大概便是十分重要的人。我想,少主将來會越來越不需要我了吧。”
“這……這對我們來說也是一樣的,就如司命所說,我等将來或許都沒機會再回少主身邊。
并非需要不需要,月有圓缺,人有離合,這是世間常理,你不要多想。”
“可你們三人都有自己所長,司命已在欽天監任職,白泉一直都在打理商行,等你考上狀元那就是朝廷命官,而我……”
聞識見她失意,心中着急,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若我們真的不能再回少主身邊,那你便與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