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止是沈錯沒有預料到, 柳容止也沒想到沈雲破會要沈錯去辦這件事。
“可是姑姑……”
沈錯并非不願遵從沈雲破的意願, 也并非想對山腳的村民見死不救——畢竟其中還有潛伏的教衆。
她只是弄不明白沈雲破的意圖, 故而一時不敢答應。
“怎麽,你不願意嗎?”
沈雲破的語氣與神情并未有一絲嚴厲,然而沈錯最怕的就是惹姑姑不開心, 想也不想就連忙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侄兒……侄兒去就是了。”
沈雲破點了點頭:“如今山上要比山腳安全,你母親定然會幫你照料好胭脂等人,你放寬心速去速回。”
沈錯心中有疑惑也有猶豫,但她向來不願違抗沈雲破的意思, 只得放下胭脂, 對着沈雲破拱手道:“無妄這就立即下山,定不負姑姑之托。”
沈雲破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 伸手撫去沈錯臉上淋漓的雨水。
“我等雖是修道之人,平日不問俗世。然大道之道在蒼生,你要切記這一點。”
姑姑已許多年不曾向她說道,沈錯心中隐隐生出幾分不安,喃喃道:“姑姑……”
“還有你出生皇家,你母親是炎朝為人尊崇的長公主,于情于理你都該幫她分擔責任,将來也要好好孝順她。”
這番話不僅引得沈錯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情,就連柳容止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此次地動并不如何嚴重,只不過是恰好遇到了暴雨,我等都不會有事,不要做生離死別之狀。”
柳容止身上早已濕透,比她身旁的仆從侍女好不上多少,卻仍保持着作為長公主的風度及威嚴,“錯兒,你此次若能救下村中的百姓,實為大功一件。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勉強行事。”
她這番話算得上是對沈錯的關心,此時情況緊急,沈錯便也不再耽擱,對着兩人道:“孩兒明白,母親與姑姑且自保重。還有,請務必幫孩兒照顧好胭脂以及解語。”
幾人只快速說了幾句話,山中便再次傳來了巨響。地動時斷時續,卻沒有要停止的樣子,沈錯拜別沈雲破與柳容止,施展輕功朝山下趕去。
只是即便沈錯武功高強,內力高深,在面對這般惡劣的自然環境時也難以從容。
山雨落在身上冰冷刺骨,沈錯幾乎已經睜不開雙眼。因地動之勢,山體不少地方都發生了滑坡,不時便有泥石流混雜着折斷的樹木從坡上滾落。
山道不僅泥濘,且已有多處塌方,若換成他人還真的無法順利下山。
沈錯雖接受了沈雲破的命令,但心中還存在着疑慮,故而一直都在思考沈雲破的意圖。
可想來想去,她最終都只能認為這是因為姑姑悲天憫人。
沈錯走後,衆人也順利轉移到了花園之中。行宮四處都有坍塌的跡象,幸而人員轉移及時,還未出現嚴重的傷亡。
胭脂跟在解語身邊,身上穿着僅有的幾件蓑衣之一。她還未從睡夢中醒來時便被沈錯抱出了房間,故而直到沈錯離開時都沒有感覺到如何恐懼。
可當沈錯離開之後,她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無助、不安與恐慌。
因她年紀尚小,又有沈錯囑托,衆人都十分照顧她。然而,正是因為他人對她的這種照料。
因為本身的弱小與無能為力,胭脂心頭産生了強烈的動搖與懊惱。
在沈雲破派沈錯下山之時,她在心中不停地呼喊着不要——
她不想沈掌櫃冒險,更不想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離開沈掌櫃的身邊。
然而她什麽都說不出口,什麽都做不到,也什麽都幫不上。
她是因為微不足道,因為沈掌櫃的保護,因為他人的善良才能在這種危險境地中存活下來的。
胭脂自從跟着沈錯後,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不甘心,以及對成長,對強大的渴望。
“解語姐姐,沈掌櫃她……”
解語雖與她一樣不懂武功,但她一直在公主府任職,與衆人彙合之後十分自然地接管了部分職責,開始安排各種事宜,幫大家一起度過難關。
“你不用擔心,少主不會有事的。”
“可是山中聲音好大,若是萬一……”
“不會有什麽萬一,少主武功高強,便是遭遇雪崩甚至火山噴發也能安然逃脫,更何況只是這種半吊子的地動與山崩。
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保護好自己,讓少主能沒有後顧之憂。”
在衆人的努力之下,花園之中已支撐起了幾座由油布臨時搭建起的帳篷。
除了頂給柳容止與沈雲破休息以外,其他幾座都用來安置傷員。
地動之勢已漸漸不複先前的劇烈和頻繁,然而山中仍是不是傳來木石滑落,山體崩塌的聲音。山澗之中水聲愈盛,顯然有越演越烈之勢。
柳容止渾身裹在皮衣之中,靠在火爐旁取暖。随着家令的禀報,她面上的神情已變得無比凝重。
如今的情勢已不止是不容樂觀的程度,等沈錯到達山腳時,這山洪怕也要一并到達。
柳容止直到此刻也不明白沈雲破為何要派沈錯去做這件事,就算是為了救人,她也不會拿侄女的生命冒險才對。
“長公主,郡主武功高強,想要脫身該是不難的,還請您不要太過擔心。只是那些百姓怕是來不及疏散了……”
柳容止臉色蒼白,輕輕嘆了口氣道:“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家令勸道:“長公主,此乃天災,還請您不要過分傷神。”
柳容止正待點頭,一直站在帳篷出口處的沈雲破卻突然開口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
柳容止下意識地反問,話出口後卻猛然生出了一股後悔。
爐火照耀之下,她隐約看到了沈雲破明亮的雙眼,以及平靜的神情。
“你先出去……”
站在一旁的家令察覺到氣氛不對,弓腰退出了帳篷。
“怎麽了?讓家令聽聽也未嘗不可,就我所知,他有親人也住在山下的村莊裏。”
“雲破,錯兒不會有事的,至于其他……”
“怎麽了,連我的辦法都不願意聽一聽嗎?”
柳容止偏開了臉,低聲道:“你一直深居簡出,連行宮都不曾走遍,如今又哪裏來的什麽辦法?”
沈雲破輕笑道:“有些事并不需要親自去做,我以為沒有人比你更明白這點。”
柳容止唇瓣輕顫,面色在明滅的火光中顯得越發慘白。
“所以就算有什麽辦法,也不需要你——”
“盡人事聽天命,你所謂的盡人事便是如此嗎?”沈雲破擡起手腕,指尖不知何時起竟捏着一支火折子,“山澗狹窄,只要炸毀兩邊的山體,既能拓寬河道,落下的岩石也能阻擋水勢。
如此村莊雖難免仍會被淹沒,但至少可以為村民争取逃脫的時間。”
“就算你再厲害,以一己之力難道就能讓山體崩壞?別說行宮之中有沒有火焰,便是有,如今又如何來得及?”
沈雲破雅致的面容上顯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果然早就知道,我已經記起了一切吧?難為你陪我演這一出戲,不過到今日為止,一切都該結束了。”
柳容止神情悲怆,淚水混雜着雨水順着面頰流下:“你不總說難得糊塗嗎?我不介意陪你演,你又為何要戳穿?”
沈雲破神情淡漠地望着柳容止,冷淡道:“因為假的事永遠都真不了。我有的時候也希望自己能将那些往事徹底忘記,忘記你是如何欺騙我,忘記兄長是死于誰之手,忘記你是如何違背承諾抛下我與無妄。”
“可我忘不了,你可以當作那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我做不到。”
沈雲破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顯現出了某種殘酷,“你或許忘了,天明教源于道家而非佛家,說的不是寬恕而是睚眦必報。”
“無妄一直在謀劃幫我離開的事,就連她也知道,除了死亡以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讓你放過我。
所以,她在燕山埋下了幾百斤的□□,想制造假象來讓我金蟬脫殼。”
“可她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金蟬脫殼,而是真正的、徹底的解脫。”
“雲破!”
柳容止猛然站起身向着沈雲破撲來,然而沈雲破只用了一只手便将她擒住了。
“只是我教固有死得其所的教旨,當初我以命相抵被無妄救回,之後便已熄了自盡之心。但今日……”
沈雲破緊緊地抓着柳容止的手腕,盯着她的雙眼笑道,“只要犧牲我一人就能救許多你所在乎的黎明百姓,難道不是非常劃算的買賣嗎?”
“雲破,不要這樣對我!”
沈雲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這樣說的時候,你又何曾理會過?你曾拿蒼生大義來為自己開脫,那如今又為何要阻止我呢?
柳容止,你的所有所作所為都不過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與野心。
那時你想要的是權力,是天下,是萬萬人之上。只不過你得到了一切之後,又想起了曾被你抛棄的我而已。”
“哪有那麽好的事?”沈雲破輕輕一推,柳容止便無力地坐倒在地,“你想與我葬在一塊兒那便葬吧,只要你能找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