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蝴蝶·壹（3）
大概是因為自己也從小就被蕭叔叔和師兄們照顧，所以盡管這小孩兒說話一點都不讨喜，但白洛對小孩兒的耐心還是多一些。
“鞋子弄髒了，穿不了，我先帶你去買鞋，然後再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好嗎？”
“沒有。”
小孩兒沒有直接回答白洛的問題，而是回應了這樣兩個字。
白洛只是稍微怔了一下，随後就反應過來了小孩兒到底是什麽意思。
小孩兒是在告訴他，這個世界裏，沒有安全的地方。
沒有安全的地方，也就是說，小孩兒會不停的遇到危險，白洛需要時時刻刻都呆在小孩兒身邊，才能保護他的安全。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局面似乎就陷入了無盡的循環之中，根本看不到盡頭在哪裏。
為什麽小孩兒會不停的遇到危險呢？
小孩兒跟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白洛唯一能發現的區別，就是這小孩兒身上始終纏繞着惡靈，而其他人的身上沒有這樣的情況。
是小孩兒身上的惡靈導致小孩兒總是遇到危險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得從源頭上解決問題，想辦法殺死纏繞在小孩兒身上的惡靈才行。
“殺不死的。”
小孩兒毫不避諱的讀取白洛的心思，然後回答，“只能遷移。”
白洛也不跟他計較這些，只是問道：“怎麽遷移？”
“誰邀請它們，它們就會遷移到誰的身上去。”
“怎麽邀請？”白洛問道。
小孩兒沒回答白洛的問題，只是道。
“其他被惡靈纏身的人，死亡後不會再有機會複活。”
白洛聞言，似乎是抓住了什麽關鍵信息，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捋清楚，就聽到小孩兒又繼續道。
“如果你只是想離開這裏的話，還有另外一種完全不用冒險的方式。”
“什麽方式？”
白洛心裏隐隐有一點猜測，但是還沒能完全确定下來。
下一秒，就聽到小孩兒回答。
“殺死我。”
“殺死我，你就能離開這裏。”
白洛靜默片刻，糾正，“是殺死被惡靈纏身的人吧。”
被惡靈纏身的人，就像是這個世界門的開關，只要殺死被惡靈纏身的人，那這個世界的門就會打開。
小孩兒現在就是這樣的存在，所以才會不斷的遇到危險。
只不過與一般被惡靈纏身的人不同的是，小孩兒死亡後會複活。
白洛幾乎可以确定，每一次複活，小孩兒都是帶着記憶的。
否則的話，小孩兒對死亡的态度不會是這樣的冷然和麻木。
空氣又一次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小孩兒以為白洛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卻又突然聽到白洛開口問道：“你會無限次的複活嗎？”
小孩兒：“大概會吧。”
以往的每一次，他都複活了。
白洛頓了頓，接着道：“所以，正常的流程應該是我殺死你，然後我離開這裏，你再複活，然後再被其他進來的人殺死，然後又複活，對嗎？”
小孩兒：“你說得沒錯。”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循環往複的。
而他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意義就是不停的被人殺死複活。
白洛聞言，眼眸微垂，斂去了眸中神色，只是問道：“這樣說來，反正你都會複活，那我殺你一次，其實跟沒殺人也沒什麽區別，對吧？”
小孩兒：“對。”
白洛：“不用殺人，也不用冒什麽險就能離開這裏，看起來挺劃算。”
小孩兒：“是的。”
大家都這麽認為的。
保護他那麽艱難，殺死他又那麽容易，且沒有太多心理負擔，正常人都知道選擇哪一種方式會更加輕松一點。
白洛看起來挺聰明的，根本不用細想也知道哪種離開方式更方便快捷。
小孩兒正胡亂的想着，結果站在他面前的白洛就忽然擡起手來，往他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是個頭！”
“你是不是被人給殺傻了？”
小孩兒：？
“打我腦袋會長不高的。”
白洛：“…………”
重點不在于長高好嗎？
白洛重新把話題拉回到正軌上。
“別人殺死你是挺劃算的，那你自己呢？”
“你每一次被殺死的時候，不痛嗎？”
空氣突然靜默下來，好一會兒，才聽到小孩兒低低的回了一個字：“痛。”
他總是被人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殺死，有時候是被子彈洞穿腦袋，有時候是被大鐵錘碾成肉泥，有時候是被劇毒侵害五髒六腑……
這些死亡方式，怎麽會不痛呢？
但是感覺到痛并沒有什麽用，沒有人會幫他遷移走身上纏繞的惡靈，并且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殺死他。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兒，沒有什麽通天的本事，救得了自己一次兩次十次，卻救不了自己成千上萬次。
他被殺死的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連痛都懶得理會。
“所以，等會兒你動手的時候，輕一點。”
小孩兒仰起頭，看着白洛，輕聲請求。
“行。”
白洛幹脆利落的就答應了，“你閉上眼睛，我動手很快的。”
小孩兒定定的盯着白洛看了好幾秒，才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讀了白洛的心，白洛是真的要殺死他。
他安靜的等待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迎接死亡了。
只不過這一次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這一次是他主動邀請對方殺死自己的。
然而，小孩兒閉着眼睛等了好久好久，那熟悉的死亡的疼痛卻遲遲沒有降臨，反倒是一直壓迫在身上的沉重的枷鎖，好像變得越來越輕。
他疑惑的睜開眼睛，結果就看到原本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惡靈竟然全都開始往白洛的身上湧去！
“你——”
小孩兒驚疑不定的看看白洛，又看看自己，與此同時，他也讀取了白洛的心思。
白洛心裏的想法，依然是殺死他。
可是，現在眼前這情況，又該怎麽解釋？
為什麽白洛心裏想的，跟他實際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很快，小孩兒就又冷靜了下來，語氣冷淡得像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壞小孩兒。
“你會死的。”
“嗯，我知道。”
白洛也十分淡然，絲毫沒有即将面臨死亡的恐慌。
小孩兒抿了抿唇，語氣更僵硬了。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纏繞在小孩兒周身的惡靈慢慢散去，一直被惡靈遮擋住模樣的小孩兒也終于顯露出了他原來的模樣。
是個很可愛的小孩兒，五官周正精致，眼珠子像是墨玉一樣，潤着瑩瑩的微光，嘴巴抿得緊緊的，有點小大人的嚴肅感。
“沒有什麽好後悔的。”
白洛看着小孩兒，淡淡笑了笑。
從小，蕭叔叔就教育他們幾個師兄弟，人在這個世上，可以不做一個好人，但是也絕對不能做一個濫殺無辜，自私自利的小人。
小孩兒是這個世界門的鑰匙，但也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小孩兒沒有害過人，白洛做不到去殺死小孩兒來離開這裏，哪怕小孩兒能無限次的複活。
蕭叔叔對他的悉心教導，是從小就刻在骨子裏的。
無論白洛心裏想什麽，他都确定，他的身體一定會做出最合适的選擇。
所以，他可以心裏想着殺死小孩兒，騙過小孩兒的讀心術，而他的身體，卻将纏繞在小孩兒身上的惡靈全都遷移到自己的身上來。
怎麽遷移惡靈，小孩兒并沒有說得很詳細。
但是小孩兒用到了“邀請”這個詞，聰明如白洛，只是稍微一想，便能想到無數種方法來嘗試。
能被稱之為惡靈的當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些惡靈纏繞在人的身上，要麽吸收那個人的生命力，要麽吸收那個人的氣運。
總之，惡靈的存在，就是把那個人所有好的都帶走，只剩下不好的，甚至是加劇不好的。
白洛自身的條件本來就不錯，因此他只是卸下自己全身的戒備，給惡靈留了那麽一絲可趁之機，那些惡靈就受到邀請，全都往白洛的身上湧了過來。
小孩兒看着白洛身上的黑氣越來越濃重，嘴巴也越抿越緊。
“惡靈遷移到你的身上，酆都的鬼門就會打開，你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
白洛：？
“酆都？”
是那個總是給他添堵的酆都民政局、酆都銀行、酆都小商鋪前綴的酆都嗎？
“是的，酆都。”
小孩兒又重複了一遍。
“酆都是鬼魂聚集的地方，生人有去無回，趁着惡靈還沒有完全遷移到你的身上，你可以選擇終止的。”
小孩兒的本意是勸退白洛，正常人聽到酆都這種地方，都要吓壞了。
結果沒想到，白洛聽到這話之後，不僅半點退縮的意思都沒有，竟然還嫌棄惡靈遷移的速度太慢，直接就伸出手來，抓着正在遷移的惡靈就往自己這邊扯，并且催促。
“快點，我趕時間。”
小孩兒：？
你這反應怎麽跟劇本上寫的不太一樣？
而且，趕時間是什麽意思？
趕着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然後去投胎嗎？
小孩兒疑惑不解。
他想要再次讀取白洛的心思，可是他嘗試之後卻發現，在惡靈遷移的過程中，他竟然無法再讀取白洛的內心的想法了！
小孩兒小小的腦袋裏全是大大的問號，于此同時，被迫加快遷移速度的惡靈們也是滿頭問號。
現在這發展是不是不太對勁？
他們遷移到人的身上，那個人不應該感到害怕嗎？
可白洛這嫌他們遷移過去速度不夠快的行為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他們完全沒有享受到正常人人對惡靈該有的尊重呢？
惡靈們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之中。
我們是惡靈？
我們不是惡靈？
我們到底是不是惡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