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三)
姜世傑此話一出,在場衆人都愣了一愣,沒想到首輔會這般不給太孫面子,竟然在朝上這般直截了當地駁了太孫。
且皇上還沒開口,這姜世傑便急着阻攔太孫前往赈災,朝臣中一時猜什麽的人都有。
有覺得太孫确實身子不好,這般舟車勞頓到應天府去,實在不妥。
有覺得姜世傑便是覺得不合适,也可以等皇上表态了或是散了朝到皇上跟前說,如何就要在太孫話音剛落時便出聲駁斥。
更有甚者覺得姜世傑根本不是覺得太孫不合适,只是因為他支持的是其他皇子而非太孫,所以才沒肯叫赈災的差事落在太孫肩上。
皇上的臉色不好看,朝臣神色各異,只季茗笙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瞧着似是不急。
一旁的姜世傑瞧見季茗笙臉上神色,微眯了眯眼,輕嗤一聲,一雙狐貍眼仍舊帶着冷意,并未将季茗笙太放在眼裏。
“太孫的身子能不能撐得住應天府之行,自有太醫判斷。不知姜閣老這般急着阻攔太孫,究竟是擔憂太孫的身子受不住舟車勞頓,還是想将太孫這差事截下來給旁人?”
顧涔觀話語尖銳,平日裏溫潤如玉的面容也帶上幾分攻擊性,與淮安侯夫人極其相似的一雙美目微眯,帶着濃濃銳意。
“世子是東宮屬官,自是說太孫的話。但世子不妨想一想,若太孫半路上身子不好,一整隊人馬豈不是要為了太孫停下來,這般耽誤了行程,太孫又該如何面對應天府百姓?”
姜世傑瞥了顧涔觀一眼,眼中帶了幾分厭惡,趁着偏過頭的瞬間對顧涔觀做了個口型。
走狗。
從對方唇形上讀出這兩個字,顧涔觀不氣反笑,也沒有在這個時候跟姜世傑鬧起來,只繼續說着太孫能去的理由。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坐在上邊的皇上卻是一言不發,争吵的核心季茗笙也沒有說一句話。
當季茗笙覺得差不多了,該收個尾的時候,一擡眼,正好對上皇上若有所思地眼神。
他睫毛顫了顫,有些沒明白皇上的意思,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還是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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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世傑和顧涔觀都停下争吵聲看向他的時候,說了一句:“姜閣老不必擔憂耽誤行程,便是身子不好,也會叫他們先走。且這身子能不能行,還不是得太醫說了算嗎?”
太醫說了算,這話讓顧涔觀來說與讓季茗笙自己來說是有不同的效果的。
顧涔觀來說瞧着多少有些像是與姜世傑争吵,但季茗笙自己來說,卻是真的要讓太醫來瞧瞧。
姜世傑眉頭一皺,剛想說什麽,便聽得坐在上邊的皇上幽幽開口:“傳李太醫。”
皇上開口意味又是不同,雖說太醫說什麽大家誰都不知道,但皇上既然沒有直接不許季茗笙同往,而是請太醫過來,意思已經是十分明顯。
皇上是想讓季茗笙跟着去的。
朝臣們都是人精,品出皇上這個意思之後,多數人都開始附和顧涔觀先前說過的話,都開始贊同季茗笙一同前往應天府赈災。
只有姜世傑冷着臉凝望前方,從皇上說請太醫那一刻開始便一言不發。
季茗笙與姜世傑站得近,仗着自己是得皇上寵愛的孫子,也沒太守規矩。
他微微側過頭看了姜世傑一眼,低低笑了一聲:“姜閣老就那麽讨厭我這個太孫嗎?”
姜世傑的身體明顯僵了僵,二人站得近,那笑聲仿佛是直接在他耳畔響起,惹得他僵了僵之後脊背又爬上幾分酥麻的感覺。
這般奇怪的感覺是從前未曾有的,叫他整個人更加的僵硬,轉頭看向季茗笙的眼神不再寒冷,而是帶上幾分平時從未有過的惱意。
甚至還有幾分慌亂,讓人莫名覺得姜世傑也沒那麽讓人讨厭。
前世的姜世傑處處與他作對,從他還沒被立為太孫便一直在反對他坐太孫這個位置,甚至到了他死去那年,姜世傑都還在上折子要求廢太孫。
但要說姜世傑支持旁的皇子或是有什麽野心,季茗笙倒不這麽覺得。
在一個真正為大梁着想又肯出頭的大臣看來,他這樣的病秧子确實不适合當太孫。
道理是這樣,但季茗笙并沒有打算将太孫這個位子讓出來,他還想養好身子活到當皇帝的那天,自然不會讓姜世傑如意。
可雖說他與姜世傑是對立的,但他若能将姜世傑也拉到自己這邊來,對往後的日子也有不少好處。
這般一想,日後倒不能真的如他所想那般不管旁的事一心養身子了。
季茗笙又是輕笑一聲,也沒追問姜世傑,只是等着李太醫過來将他早就知道的結果說上一說。
一旁的姜世傑聽到這聲輕到不行的笑,猶豫着微微偏過頭去看他,正好捕捉到那蒼白病容都掩不住的絕色上的淺笑。
姜世傑一時看得愣了,嘴唇微張,瞧着像是要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便聽見外頭太監說李太醫來了。
李太醫來了之後仔細為季茗笙請了脈,又仔細問了問落水醒來之後的狀況,略一斟酌方才轉身向皇上回話。
可李太醫還沒開口,姜世傑卻是先說話了。
“李太醫也是太醫院的老人了,一生清白可千萬莫要在今日毀了。”
季茗笙唇角微勾,眉梢一挑,淡淡看了姜世傑一眼,安慰李太醫:“別聽他混說,只瞧出什麽便說什麽就是了。”
李太醫常年為季茗笙請平安脈,自是與他熟悉一些,如今有了他這話,原先被姜世傑吓得一哆嗦的人也鎮定下來。
最後,李太醫的結果是季茗笙的身子只要稍加注意便不會對此行有什麽影響,這方面太孫身邊的人很有經驗,更是不必擔憂。
言下之意便是季茗笙是可以同往應天府的。
這話讓皇上臉上神色舒緩不少,底下大臣察言觀色,更是附和幾聲又吹捧起了季茗笙來。
季茗笙沒對他們的吹捧有什麽表示,只等着皇上下命令叫他一塊兒去應天府。
皇上本就決定好讓季茗笙去,若非姜世傑糾纏一頓,早該下令叫季茗笙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好趕路的。
姜世傑這會兒也不再說什麽,只一言不發看着前方。
***
東宮一片忙碌,太子妃指揮着宮女收拾季茗笙的衣物,一會兒說要帶這個,一會兒說那個是慣用的也得帶上。
季茗笙一進去瞧見那一大箱一大箱的行李都愣了一瞬,連忙上前拉住太子妃,又叫宮女們先別收拾了。
“娘,這是去赈災,不是去玩兒。我是代表皇室去的,這般就差把整個東宮搬去,叫百姓如何看我?”季茗笙拍拍太子妃的手背,眉頭緊鎖着,神情嚴肅的模樣叫太子妃也定了定心神。
“娘知道了,是娘錯了。你這麽多年沒怎麽出過門,身子也一直不好,這般出門去,娘自然是急了些的。”太子妃嘆着氣,拉着季茗笙好好看了看,方才叫他自個去瞧瞧收拾什麽行裝。
見安慰好太子妃,季茗笙也不再多話,只上前指了幾樣必要的叫宮女們收好,又點了個小安子跟着自己。
安排好後他便進了自己屋內,繞過屏風打算換身不大惹眼的衣袍。
太子妃跟着進屋內,隔着屏風坐下,瞧着他只帶了一個太監又是有些擔憂:“怎的只帶了小安子,不如把小秦子小柳子都帶去……”
“娘!”季茗笙有些無奈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叫本還想多說幾句的太子妃連忙止住話頭。
換好衣袍後季茗笙又與太子妃告別,出門時候剛好遇上太子,父子倆急急說了幾句話便沒能再耽擱下去,只趕忙出了宮門坐上離京的馬車。
上了馬車沒一會,便見顧涔觀也上了馬車,略打量了季茗笙一番,方才放下心來。
“方才去瞧了瞧你帶的東西,怕你頭一回出門不知該帶什麽。”顧涔觀說着,摸了摸桌上的溫水,給他倒了一杯遞過去。
聽着這話,季茗笙本是沒多想,可接過水的時候顧涔觀碰了碰他的指尖,卻叫他心頭一動,莫名生出些許怪異感來。
前世的顧涔觀與他親密,卻不曾這般接近他。
前世的顧涔觀似乎總保持着某種距離,不敢與他太過親近。
那時候的季茗笙只當他是保持着太孫與伴讀的距離,那時候想着小時候多親近,之後疏遠多少是有些失落的。
可如今的顧涔觀卻沒有保持前世的距離,甚至要更近一些,更像小時候了。
卻又有些不同,這便是那怪異感的來處。
他瞧着顧涔觀有些不同了。
季茗笙想着,擡眼朝顧涔觀看去,随口說了一句:“這幾日倒像小時候一般,我很高興,你不像前兩年那般遠着我了。”
顧涔觀從季茗笙手中拿回杯子的手一頓,臉上溫和笑容更是一僵,一瞬之後才輕笑兩聲:“涔觀與茗笙一塊兒長大,本就該日日親近在一處的。”
這話倒是從前季茗笙希望的,聽了對方親口說出,心中更是多了幾分歡喜,連那幾分怪異感都被壓了下去。
“只是日後若有個什麽變故,還望茗笙不要怪我才好。”
季茗笙聽見這話,臉上好不容易帶上幾分真心的笑容一僵,直覺這話是在暗示什麽,可他心底卻有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在告訴他,這個人是一塊兒長大的伴讀,自己與他親密非常,不可能有什麽變故的。
比起對方口中的假設,季茗笙還是更相信前世到最後都沒有背叛自己的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