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壁爐?天啊──我們家居然會有壁爐?」
好吧,刑蔚早就發現一樓客廳的牆上多了一塊很大的幕布,不過幾次經過都沒多在意,他一直以為那幕布後面應該是家庭影院之類的東西,或者是牆體開裂了所以安晉臣弄了塊布擋着,沒想到後面居然是裝潢古典的一個很大的壁爐,帶煙囪的那種。
「而且不是假的電壁爐,而是真正明火燒柴的哦,我在後院裏面堆了好多枯柴,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當然要當然要!」這種陰霾密布又冷又濕的天氣,窩在家裏烤火絕對是一件樂事。以前讀英國那些古典小說的時候,刑蔚就一直覺得那些貴族叼着雪茄坐在壁爐前看看太太坐在一邊織毛衣的場景非常惬意,這時候要是還有一只胖胖的懶貓往太太的膝上一睡,畫面就完美了。
現在的安晉臣,不愧是熱衷于照顧人的居家好男人。刑蔚跟在他身後轉悠,卻什麽忙也沒幫上就被按在壁爐旁邊的沙發上被要求坐好了。不出十分鐘,壁爐的火劈裏啪啦地燒了起來,而刑蔚身上,多了一條厚厚的毯子,旁邊的桌子上面,則用竹籃擺滿了松糕和堅果,而安晉臣正在慢悠悠給他倒着一杯紅酒。
這簡直是……完全的貴族待遇。
全部的燈都關掉了,屋內與外面一樣沈暗,只有火光,微微照亮他手中的相冊,刑蔚突然覺得自己家似乎突然變成了古舊的城堡,周圍的一切,靜谧而安逸。
等到侍者的工作結束,安晉臣也爬到了刑蔚身邊,鑽到了他的毯子底下。兩人就這麽相互依偎着,拿着一本比起回憶,更象征着美好奢望的影集。
沒錯……那只是……奢望吧?這上面的那些旅程,并不是真的存在的吧?海島,沙漠,雪國,草原,這上面所描繪的一切,他們……并沒有一起去過吧。
因為在他所在的時間,安晉臣……還不曾愛上他。
所以一起周游世界,大概也是不可能的了。本來刑蔚還以為,他距離死亡還有兩年,在這段時間裏,他還可以和安晉臣一起創造美好的回憶。但是,安晉臣是在他死後,才漸漸想起那段感情……
所以……沒有了,連兩年的奢侈都沒有了,所有幸福,就只剩下十二天了。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相冊裏面只有他,而沒有安晉臣。那不可能,如果是一起游玩,他不可能不拍小安,他絕對會拍很多很多很多,哪怕相冊裏沒有自己,也絕對充斥着自己最疼愛的那個人。
但是這個問題,刑蔚并沒有去向安晉臣求證。他仍舊安靜地聽着,聽着安晉臣描述相冊裏面的每一個地方,把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栩栩如生,好像他們真的一同去過,一同留下過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回憶一般。
壁爐邊溫暖的下午時光,就這麽緩緩流淌。最後敲定了,他們要去英國,那個他們初次相遇的小鎮,孤兒院旁邊,有一棵大的橡樹,那橡樹的樹根下面,應該還埋藏着安晉臣小時候埋下的記憶盒子。
「那應該是我小時候,我和你一起親手埋下的。就是我記憶裏面的那個你,那個照片上面的──我想應該不是我的妄想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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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妄想症。照片上那是短發的刑蔚啊,大約是自己二十二、二十三歲時吧,當然對于現在二十一歲的刑蔚來說,那家夥還是「将來」的自己呢,所以現在的他,當然是沒有這段記憶的。
「将來的我,和你一起埋了一個記憶盒子?那裏面有什麽?」
「我已經有些記不清埋下的是什麽了,」安晉臣笑道:「但我依稀記得……那個大橡樹好像有一個什麽傳說,那時候就是因為那個原因,我們才會去埋那個盒子的。然後約定好十年後再把它挖出來,可是我後來就沒有再去挖過,所以……那盒子現在應該還在橡樹底下。」
「好!我們就一起去把它挖出來,看看當年我和你究竟在樹下藏了什麽!然後我們就在英國看海,去雪山看雪,開開心心地玩十二天!」
「好啊,我馬上去訂機票。對了,」安晉臣忽然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時鐘:「刑蔚,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情要辦,會出去一下,你在家裏乖乖等我。」
「可是,不是說暴風雨快來了麽?」
「是,所以我要趁着現在去做,等從英國回來,就遲了呢。」
「我不可以一起去麽?」刑蔚自從來到這裏,還從來沒有和安晉臣分開過,突然他說要獨自出去,突然渾身不自在起來。
「快下雨了,你就別去了,我很快就回來,最多一個小時。」
「那好,我在家裏等你。」
只是一會兒而已,自己就乖乖等好了。刑蔚安心地這麽想着,悠閑地窩在沙發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發動了車子,安晉臣驅車直往市裏去。
其實,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非現在做不可,因為十二天過後,刑蔚大概是不會回來這座城市了,所以那個東西,必須現在買下送給他。
那個在LU DE VICI他看到的那個,明明應該屬于刑蔚的錨──『璀璨之蔚』。
買下,送給他,他才不管LU那家夥怎麽刁難,那本來就是屬于刑蔚的東西!
他會喜歡的吧……以前,确實看過他戴着那個,價值不菲的樣子。而那個時候,刑蔚已經離開家族身無分文了,他一直想問那樣的東西是誰送給他的,卻一直沒有去問。
可能麽……就是……我送的?所以他會一直戴着?
從家到市區,來往不過一個多小時,只是一會兒,他便會回到他身旁。
「嗚嗯……好困……」
可能是葡萄酒喝多了,也可能是溫暖的壁爐本來就很有催眠的作用,刑蔚在沙發上面不斷地打起瞌睡。他幾次振作精神,翻開相冊,滿上酒杯,想着小安一會兒就回來了,卻不由自主越來越乏。
終于,他睡着了。身子歪在沙發一側,手一松,酒杯潑灑,壁爐裏面的火勢突然兇猛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蓋在身上的毯子也開始緩緩地滑落,火舌緩緩席卷,發出了一股羊毛燒焦的糊味。
當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灰燼,唯有那刻印深處飄渺的回憶,才是瞬間永恒──
家,他這麽多年用心經營和維護家,這個承載他所有痛苦和幸福回憶的地方,陷入了一片火海。圍觀的人,消防車,亂哄哄一片。
「刑蔚……刑蔚……」
席卷的火舌,濃烈的黑煙,安晉臣跌跌撞撞跑下車,人群之中,此刻竟然似乎千人一面,他根本分辨不出來,根本就找不到──
他還在房子裏麽?還在房子裏麽?
「不行,他還在裏面……」
撥開人群,安晉臣便想往房子裏面沖過去,幾個消防員七手八腳卻拽住了他,他用力掙紮着,耳鳴聲大到整個頭都快痛得裂開。
「不行,不行──刑蔚──」
欲哭無淚。安晉臣雙目欲裂,死死盯着那被大火焚燒着的房子,不行,不行──那個人是他的,是他最重要的──已經失去了一次,就好像死過一回一樣,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夠再次抱住他──
「小安!」
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重擊一般的心跳聲中,安晉臣緩緩回過頭,刑蔚就站在他身後,一臉的灰,衣服髒兮兮的,長長的頭發都燒焦了好多。
「啊……」
太好了,太好了……
「你沒事嗎?」緊緊抱住刑蔚,抱了很久,終于确認了自己緊緊抱住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之後,他才擔心地開始檢查刑蔚是否受傷。
「我沒事,但是……小安對不起,我把你的家燒了!」
「沒事,沒事的。不管其他的了,只要你沒事……」
「可是,真的很抱歉……」
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刑蔚此刻內疚無比的心情。又吓着小安了──安撫着懷裏微微發抖的身軀,他不禁自問,刑蔚啊刑蔚,你能不能做事不要再那麽蠢笨了?
人家出去一小時而已,你就把人家的家給燒了!這倒是給人家添了多少麻煩?燒掉的東西你怎麽賠?你讓人家今晚住哪?小安要花多少功夫才能重建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出了這樣的纰漏。只記得被濃烈的煙熏得醒了過來的時候,整個廳裏一半都燒了起來,溫度極高,他當下也知道這火勢他一個人肯定救不了了,便先跑了出來,問鄰居借了電話報了火警,火警剛到,小安就已經回來了。
「對了……」忽然,他懷中的安晉臣擡起頭來:「我的……我的相冊……」
相冊刑蔚自然是沒有帶出來的。那東西靠火那麽近,應該已經燒掉了吧?剛這麽想着,安晉臣卻已經掙脫了他,似是又想往屋子裏面沖。
「小安!你做什麽!你冷靜,冷靜點──!」
「我的……相冊,現在進去應該……還可以拿到的!」安晉臣回過頭來,那直愣愣的眼神讓刑蔚吓了一跳,他指着那房子,最上方的閣樓輕聲道:「你看!還有幾本放在閣樓裏的沒拿下來,應該還沒有被燒到──」
閣樓是還沒燒到,但是一樓二樓都已經是火海了好不好!怎麽可能還進得去?
「小安!不準去!」他死死抱着安晉臣,無論他如何掙紮,堅決不放手。
傻……好傻……
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自己的命難道還沒有幾本連回憶都不是的假相冊重要麽!
「可是……可是……我的相冊……那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沒有那個……我……我就什麽也沒有了……」
終于,随着淚水滑落,安晉臣的身體虛脫了下來,滑跪在地上。
「小安……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們不去英國了,好不好?剩下的時間,我幫你重建我們的家,一起把它變回原來的樣子,好不好?」
「變不……變不回去了,都燒掉了,變不回去了……」安晉臣垂眸搖首,苦笑道。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呢?我還能為你做什麽呢?刑蔚心中聞言難受得要死。他這一趟來,簡直是給十年後的安晉臣帶來災難的──明明想要安慰他的,卻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補救。
「……刑蔚,不要走。」
忽然,衣服被拽住,安晉臣的頭頂在他的胸口,流着淚喃喃哀求。
「刑蔚,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任性,但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你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就這樣留下來,留在十年之後,我們什麽都不去想──如果有天譴,我甘願替你承受,求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刑蔚,我好喜歡你……我好愛你……留下來好不好?不再管過去,不再管未來,只留在我身邊。你看看我……看看我這八年都是怎麽過的?我好想你,一直一直都在後悔,已經快要瘋了,快要死了……你走了,還讓我後半輩子怎麽過?」
「……可是……」
我也想留下來,刑蔚心道,如果可能,我怎麽會不想留在你身旁?但是「規則」不允許啊,如果我違背了規則改變了既定事實,那麽……
聽說如果強行改變「規則」,很可能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可是……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為了小安,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反正本來就還只有兩年可活了,即使是如此一争連那兩年都斷送,也……
反正對他來說,那不過也是充滿折磨的兩年,而小安,或許還有漫長的下半輩子,可是照現在這樣看,他縱使還有五十年,恐怕也難得一天開心!
更何況,刑蔚總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現在的小安,表面堅強平和,卻內心異常脆弱與執着,十二天結束之後,他回到原先的時空,那……留在這裏的小安呢?
留在這裏的小安,還會重建那個由回憶和謊言構架的,看似完美卻其實如同一個噬人黑洞的家麽?
十年後的安晉臣,本來就活得像一個謊言。平靜地微笑,平淡地度日,看起來什麽都擁有了,卻又好像什麽對他來說都無所謂。整個人活像是透明的,不喜不悲,不言不語,渾渾噩噩像是這個世界的無名過客,如何燦爛地活着,如果淋漓盡致地快樂,已經統統都忘卻了。
本來,安晉臣還可以一直這樣活着,在他時間靜止的城堡裏面,放着成雙成對的東西,永遠地等待着不可能回來的愛人。可是刑蔚的到來,驟然打碎了安晉臣虛幻的夢境,還将他夢境的城堡付之一炬。
于是,虛幻完全消散,面前只有冰冷黑暗的現實。所以……等他回去十年前,被丢下的安晉臣,既頑強又孱弱的安晉臣,他還有任何活下去的信念麽?
刑蔚總覺得,在最深層面上,他一直弄不懂安晉臣。曾經他以為他是懂的,直到來到十年後,他才發現,自己白白愛了這麽多年,卻簡直對安晉臣一無所知。
所以,他已經不能夠預測,他走了之後,被留下的小安會不會做傻事。
所以,如何能夠放心一走了之?
更何況,他本也就不想走!沒錯,過去他是一直非常喜歡小安,比誰都喜歡,他本以為那就是極致了。
直到遇見十年後的安晉臣,刑蔚才真正體會到何謂深愛,何謂放不下。何況現在的小安,心傷太重,幾乎奄奄一息,不随時看着、守着、認真愛護着,怎麽能放心?
我……不想回去了。
真的不想回去了!
過去的事情,過去的小安,屬于他的時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他只是不想現在面前的人,再繼續傷心流淚。
做出一個決定,不過是一瞬間的堅決。而為這個決定付出的代價,則相對要漫長而艱巨得多。
「好……我不走了。」
「我要……在這裏留下來。小安……我不能讓你孤零零的一個人,我要永遠陪着你!」
安晉臣聞言身體巨震,擡頭惴惴問道:「真……真的?」
「嗯!」刑蔚堅定地點了點頭。我要留下來,就算是逆天,就算是會受到懲罰,我也要為了你留下來。
我什麽也不管了,就算會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就算将一切變得無法理解無法收拾,就算會禍及周圍的人──
我已經什麽都不想管了。
轟隆──
昏暗的天空,驚天一道閃電,暴風雨終于要來了,濃重的雨水氣息,黑壓壓的烏雲,遮天蔽日。
而刑蔚卻頓時臉色煞白。
「不……」
應該……不會吧?
只是暴風雨而已吧?那只是暴風雨時候會落下的閃電,不是……不是因為他……
因為這個場景他實在太熟悉了──以前,在他還不信邪的時候,曾試過回到過去,對幾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造成改變──比如試圖和過去的自己交談,向他透露一些将來的事情的時候,幾次都是還未靠近,天朗風清的,雪白的閃電就會憑空從空中落下。
然後他就會被立即打回原先的時空。
都說違背了規則會收到懲罰──但如果其實不是這樣呢?
如果其實──上天根本連違背規則的機會都絕對不會給你呢?
如果根本沒有懲罰,而是只要你有了違背時空跳躍規則的意念,便會直接被打回原來的時空呢?
「但是……不行……我還不能回去啊……」
意識似乎逐漸有些模糊,頭一眩暈起來,那象征着他與這個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時空的聯系,正在被一點一點切斷。
「不……」
「我還……我還不能回去啊!」
他突然仰天,朝着黑暗的虛空放生大吼。仿佛那裏冥冥之中存在着造物者,或者什麽慈悲的命運之神,會對他的陳情表現出一絲寬憫和慈悲。
「我想要留下來!我想要留下來啊──!」
在這裏,還有他最重要的,甘願用生命去守護的東西。
他才剛剛答應過他,要留在這裏的。
即便能夠穿行于時空之間,卻絲毫不能夠改變既定事實。十年後的刑蔚已經死了,所以他無論如何不能夠留在這裏。冷冰冰的現實,殘酷地嘲笑着某些人永遠翻不出五指山的雕蟲小技。
給你天賦異禀,卻仍舊只能眼睜睜看着命運的軌跡線,看得到開始,也看得到結局,卻無力改變。
這絕對不是賜福,而是詛咒。
「刑蔚……」
紛亂地觀火的人群,努力滅火的消防車,除了安晉臣,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之外,有一個人的身體,正逐漸變得透明。
「這是……這……不可能……」
「刑蔚,你答應過我,要留下來的……」
安晉臣已經瀕臨瘋狂,他手忙腳亂地緊緊抱着刑蔚,懷抱卻越來越冰涼虛空。
是啊……都答應好的。
可是,上天不允許……竟然在他僅僅産生了想要留下來不再回去的願望之時,便強制帶他走!
可是,時間明明還沒到啊!
「憑什麽?憑什麽現在就送我回去?十五天的期限還沒有到……還沒有到不是嗎?讓我待滿十五天!我不求留下來了!讓我待滿這十五天還不行麽?我還有……我在這個時空還有十二天的時間啊!你怎麽能這麽殘忍?」
只在這個時空……待了三天而已麽?只有三天而已麽?
小安八年的等待,只換來三天而已?上天怎麽可以如此殘忍?
「求求你!我不再說留下來的話了──起碼,起碼讓我待完剩下的十二天啊!我只要十二天啊!連這麽一點時間你都不肯施舍我嗎?」
還有十二天,還打算很多事情,還有很多事情打算要一起做,去英國,去找小安的記憶盒子,為什麽,為什麽──
而且為什麽……
房子燒了,回憶燒了,偏偏在小安最脆弱的時候,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就要他離開?
等他走了,小安該怎麽辦?
明明答應好的,一起回到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可是怎麽辦?他要走了!這麽快就要走了。
我連機票都定好了,還有酒店……呵……
算了,這是報應。都是報應。
懷裏的身體越來越輕,安晉臣突然想起自己口袋裏面那買給他的船錨項鏈。
「刑蔚,這個……給你。」
「等你回去了,要記得我……好不好?」
聲音哽咽了起來,安晉臣簡直恨自己,最後幾句話了,居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出口。
「要記得我……回去了之後……如果有辦法,你還來看我,好不好?」
要記得我。不是十年前的那個總惹你煩惱的蠢貨,雖然十年後……也一樣是個笨蛋。
「刑蔚,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聲音,已經聽不到了。他看着刑蔚的臉,他還在對他說着什麽,可是他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不同的時空,阻隔了聲音,阻隔了光和熱,甚至阻隔了跨越時間的思念。
從此之後,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看不到他的笑,以及久違的溫暖懷抱……
誰叫他貪心不足?不滿足于十二天,于是連十二天都沒有了。
終于,化作一道淺淺的白光,一直思念着、回憶着的戀人,在他面前緩緩消逝。
「啊……啊啊……」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失去的一切,腸子悔青也找不回的一切,有一瞬終于回到了手上。
可什麽都還沒來及做,一切,便像一場幻夢泡影,又都消失了。
短暫的時間,轉瞬即逝的幸福,安晉臣突然極度憎恨自己──這三天,他究竟做過什麽?還不是虛度了?還不是一直在犯傻?他本來可以對刑蔚更好的,本來可以做得更好的,可是為什麽,反而說了不該說的話,也做了不該做的事,不但沒有照顧好刑蔚,反而要他處處為自己擔心……
什麽啊……我其實本來就是不行吧……
什麽好的東西,到我手裏都會壞掉,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守不住,從小就是這樣。
這一生,都已經葬送了。
可如果一切真實因果報應,那麽……若我嘗卧棘刺上,五熱炙身,用一生來修來等,下輩子,再相遇的話,是不是可以小心翼翼地守住我所珍惜的一切?
恍惚之間,安晉臣又仿佛回到了當初,在那一晚,永遠失去刑蔚的那一晚,他接到過刑蔚的電話。
電話彼端的人,一直重複着一句話。
對不起,小安,對不起,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麽呢?那個時候的他,還是那顆冷酷的心。他想着,別僞善了,你并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刑蔚确實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
而現在,他全部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