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
霍和安低頭凝視手中的絲帕,那上面繡了精致鳥雀的圖樣,柔軟又芬芳,一旁還系着七彩琉璃串珠,點綴得分外好看。
他下意識地抓緊了這方帕子,都沒注意到,在秦白萱說出“定情信物”這四個字的時候,自己眼中的陰翳都消散了幾分。
霍和安擡眸看向秦白萱,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定情信物?”
見他這般問,秦白萱略微有些慌張,她磕磕絆絆道:“正、正是。”難道說自己這麽做的不對,或者不合适?
果然還是大意了。
霍和安又看向帕子,将這塊柔軟的小東西折疊好收起。
他道:“嗯。”
秦白萱不知他這聲“嗯”是什麽意思,喝了口茶權當掩飾,卻猝不及防被将軍府的茶葉苦到。
苦味從舌尖蔓延至整個口腔,她整個臉都皺了起來。
霍和安對于所用之物并未有特別高的要求,行軍打仗并無多好的條件,茶權當醒腦之物,苦些澀些都已喜歡。但他忘了公主精貴,對這茶很可能喝不慣。
可看着秦白萱忍耐苦味的模樣,霍和安發覺自己心底生出了些許笑意。
這已經是他今日第二日有種想笑的感覺,在傷後的日子,終日壓抑,自暴自棄,郁郁不快,連勾一勾唇角都勉強。
秦白萱為本來充滿頹然之氣的将軍府,增添了不少活力。
見霍和安收下公主殿下的定情信物,吳聞眼睛一亮,心道:不錯不錯,将軍還是懂得此時應當如何。不過他怎麽只回應了一個“嗯”字,還是不夠上道啊!
秦白萱好不容易等到苦味緩和,覺得今日此行真是有些失敗,又未說動霍和安,又沒給對方留下好印象,還被茶水苦到。
她有些失落。
見也打擾好一會兒且自己想說的也都說了,秦白萱站起身來:“叨擾将軍多時,白萱先回宮了。”
霍和安才剛剛将帕子理好收着,聽她這話卻又差點将那帕子捏皺,他聽到了自己心中的聲音“她這麽快就要走了?”
這話他自然是說不出口。
只聽秦白萱接着道:“白萱之後還會再來探望将軍。”
霍和安眸光更是柔和了幾分,他道:“嗯。”話音尾調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上揚。
秦白萱轉身,吳聞替她開門,采蕪跟上公主身側。
吳聞:“恭送公主殿下——”
采蕪上前攙扶着秦白萱,跨過前殿門檻,離了兩步後,聽到屋內傳來霍和安的聲音:“路上小心。”
秦白萱腳步停住,轉身朝他揮了揮手。
将公主與其帶來的侍從皆恭敬送走後,吳聞想道,這公主真是和傳言中大不相同,身上透露的氣質很是親和。
他回到殿中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霍将軍竟還在拿着那方帕子看。
吳聞頓時明白,淑德公主這來一趟,是将這定情信物送進将軍的心裏了。他看着霍和安的表情,忽然發現這樣的神情在将軍臉上已經許久沒見過了,或許在那場戰役之後就再未能看見。
忽然,聽霍和安道:“讓管事将府中茶葉換一換,用些苦澀不重、品質上乘的。”
吳聞應道:“是。”
方才他也注意到秦白萱喝茶時候的表情,定是被苦到了,将軍果然願意為公主殿下進行改變。
畢竟是跟了霍和安許久的人,吳聞還是希望将軍能振作起來,可他的身份所限,難勸将軍。
直至今日,似乎看得見希望了。
吳聞去處理事務時,聽府外巡回軍士說了方才在坊市淑德公主的所作所為,心中更是愕然,對這位未來的将軍夫人更敬重幾分。
他将此事轉述給霍将軍,霍和安聽完後讓吳聞又重複了一遍,将秦白萱的事跡聽了兩遍,且聽得津津有味。
霍和安搭手指輕輕拍打着木椅把手,情緒并未外露,可內心是一陣翻湧。
原來她是這般看待自己的。
……
回到車上後,秦白萱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靠在車中墊子上好一陣休息。
此次見面與交流,說不上多麽順利,秦白萱心中亂亂。
真實接觸的霍和安原來是這種模樣,其實也不過是個俊朗少年,可背後的戰功與履歷總會讓人忽視了他的真實年紀。
采蕪見主子上了車還在想事情,像見了霍将軍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覺得有些好笑。
她奉上茶:“殿下對霍将軍真是情深義重。”
“嗯?”秦白萱回過神來,不知采蕪怎麽突然這般說,她道:“此次只是互相認識與接觸,你可莫要誤會了。”
采蕪輕笑兩聲,沒繼續說話。
秦白萱想了想自己今日的作為,意識到自己對霍将軍似乎是又維護又關心,落在他人眼裏,會被當成有愛慕之心也不是不合理。
可他是霍和安啊,就算不站在他将是未來驸馬的角度想,單看他為鹄梁所做,難道不值得他人為定安大将軍說兩句話嗎?
一切只是源于霍和安值得。
秦白萱作為忽然闖入這個世界的“靈魂”,對鹄梁還沒多少歸屬感的人都能明白的事情,就是自幼生于鹄梁的達官貴人意識不到的。
的确是渴得很,在回程途中,秦白萱喝了不少茶,同時忍不住在內心誇贊,還是采蕪泡的茶好喝!
采蕪主動提起:“殿下是否知道,之前陸小侯爺與霍将軍似乎曾有過節。”
這事兒秦白萱的确不知,怪不得陸榮在提及霍和安時,說得難聽,原來還有之前遺留下來的原因。
她搖了搖頭,問道:“他們之間有何過節?”
采蕪見秦白萱臉上一副求知表情,又是笑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愈發覺得公主殿下值得喜愛。她娓娓道來:“這事兒也是奴婢聽來的。兩年前陛下舉辦圍獵,百官參與,若是拔得頭籌會有重賞。霍将軍與陸小侯爺俱在隊伍之中。”
故事只說到這裏,秦白萱似乎就能猜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定然是霍和安表現出色,讓陸小侯爺沒臉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專注地聽着采蕪說話。
采蕪:“當時百官躍躍欲試,陸小侯爺更是如此,前一次圍獵活動拔得頭籌的便是霍将軍,這次霍将軍自然是許多人渴望超過的目标。陸小侯爺還在圍獵開始前,同将軍下了封挑戰書,賽前對将軍言語之中也有挑釁之意。不過,霍将軍根本未理會他。”
秦白萱笑意更深,這的确像是霍和安會做出的事兒。
采蕪繼續說下去:“那時可将陸小侯爺氣壞了,自己想要挑戰的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他與圍獵場上急于表現,也确實比他上次多獵到不少獵物。
可待到圍獵結束清算獵物時,霍将軍所獵到的,是陸小侯爺的兩倍。
陸小侯爺自是難受得很,他前去同霍将軍說,下次定然超過他,将軍依舊未理會他。”
秦白萱掩唇,忍不住笑出聲,說不定從這時起,陸榮便已經記恨上霍和安了。所以路遇他将話說得這麽難聽,估計也有幾分報複的情緒。
那時的霍和安如此驕傲,少年意氣,一身騎裝,于山林間穿梭奔跑,于衆人間脫穎而出。
秦白萱都能想象到他那時的模樣,想象到他騎馬飛馳的模樣,可那時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再也見不着了。
當時采蕪也在場,看到了将軍那觸目驚心的傷勢,別說是公主殿下,就算尋常人看了都不免覺得惋惜。
秦白萱收了笑,對比現在的情況,她忽然便覺得笑不出來了。
她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兒。”
秦白萱忽然生出一種感覺,若是自己早些穿來便好了,那時霍和安還未受傷,說不定能改變他的命運。
只是幸好現在也不算太遲。
今日弄了這些事情,秦白萱也沒有閑心再在宮外逛逛,而是直接回了殿內。
她先将救下的琉蓮安排好,讓她暫時住在殿旁的別院之中,此處空間大些,也便于琉蓮做些制藥之類的事情。
琉蓮見秦白萱安排妥當,心中自是感念她的恩情。
這根本不像是救助了一個落難的女子,而是想将她當做一位客人看待般。
秦白萱知她要用不同藥材,主動提出:“若是琉蓮有什麽需要的可以告知本公主,會命人去宮外買。若是有殿中本有的,也可以用。”
琉蓮擡起頭,她額角垂下的小辮子,随着這一舉動微微晃動,看起來頗為靈動。
她在一瞬間覺得世上真的會有對自己這麽好的人嗎?
琉蓮跪下謝恩:“多謝公主,奴家略通醫術,用得上奴家的公主也盡管吩咐。”
她最擅長的是使毒,可醫術亦是精進。
秦白萱笑着颔首。
琉蓮跟着采蕪前往別院,或許是心情很好,走路的時候都帶着蹦跳,顯出幾分活潑來。
……
将軍府內,霍和安命人講府中較為珍貴的珠寶等物都呈到他面前,還有各色绫羅綢緞。
霍和安這些東西中仔細挑選着,神色格外認真。
吳聞不知主子想要幹些什麽,但依言将事情都做了,看着将軍的舉動。
他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将軍,現在是在做什麽?奴才可以幫您。”
總覺得在公主殿下來了之後,将軍做了許多平常不會做的舉動。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的天驕之子,如今卻陷落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