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品相關(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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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一趟府。
“嗯。”賴雲煙點頭,坐回了原位。
魏瑾泓挑了她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了下去,剛坐下,門邊有下人來傳,說榮老爺回來了。
魏瑾榮一進屋,先是恭敬朝這兄嫂行了禮,一待掀袍坐下,就對他那嫂子以一種嘆為觀止的聲音道,“你們女子是不是最擅這哭昏之事?”
剛剛他一去探,一屋子女眷,哭昏了十來個過去,駭得他拔腿就逃,這熱鬧實在是不敢看下去了。
☆、130
賴雲煙聞言笑了起來,此時魏瑾榮臉上那些微的驚恐恰巧也讨好了她,便笑道,“我也是擅于此事的,就不知你那媳婦兒了。”
魏瑾榮聽了微呆了一下,随後喃喃道,“那我回屋問問去。”
見他配合,賴雲煙也有些樂不可支,覺得榮公子這人這世還是這般好玩,不跟那些對女人不以為然的君子一般古板,還是較為開通。
不過,她也知道這是相對的,她是他嫂子,世朝之母,他才這麽友善。
她是賴家的小姐,他态度才這麽好。
“大嫂……”見賴雲煙止了笑,魏瑾榮在看過靜默不語的兄長一眼後朝她問道,“這事已然是要開始鬧的,您是打算……”
他得從她裏得句準話,才好知道下面的應對。
“就坐着,”賴雲煙也知道這家子人一個比一個不信她得很,“不添亂。”
魏瑾榮聽了舉手作揖,答了一聲,“是。”
見他恭敬,賴雲煙自嘲地搖了搖頭。
她上世跟這兩人鬥了半輩子,這世也算是差不多跟他們勾心鬥角十來年,作為對手,她占了很多便宜也吃了不少虧,但有一點,魏家人确實是要遠勝過于她的,那就是比她敢作敢為,跟她玩陰的基本很少,反倒是她私下動作許多,專挑人七寸算計。
前世魏景仲曾說過她配不上魏瑾泓,說起來,确也是的。
她與他實在是太不同了。
她也與這世道的太多女人也太不同了,哪怕如今在這個朝代活了兩世了,她骨子裏那身為她那個時空的自己還是沒有改變,她也沒辦法真讓自己脫胎換骨,跟這世道那些活得如意的聰明女人一樣活着。
上世自一開始來這世上的她帶有來自那個時空的自己身上自有的天真,以為這世界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想去擁有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一切,也以為只要努力,她還是可以擁有個人的小幸福,小人生,可人生太殘忍,太現實,沒有誰能活在除了自己沒有別人的真空裏,等經歷世事後,才發現不是想要的就能得到,也不可能有人想你所想,思你所思,誰也不可能給你想要的。
等她學會跟這世間的人和事物去磨和時,也真是傷痕累累了,可就算是如此,她骨子裏的天真也沒有褪盡,她還是固執地在保留着那個自己,哪怕明知這樣會辛苦萬分,可她還是這樣偏執地固執着。
她的自我才是這一切不如意的根源,賴雲煙心中是清楚明白的。
她在這朝代活着的這兩輩子,在現實面前低了一次又一次的頭,可哪怕如此,她也不願意坦蕩地承認自己已經輸幹淨了。
笑得誇張也好,說着不正經的話也罷,與魏瑾泓分房而睡,保持着有名無實的夫妻關系也好,說透了,一切都是骨子裏的東西作祟,一切意難平。
如果放開這些能不能活得更好?當然能,可就是做不到。
她就沒法像魏瑾泓一樣,任何事都靠着理智去選擇,去解決,而在時光的長河裏,她也被這樣的自己的玩得很慘,前進不得,退後不能,自己就把自己桎梏死了。
莫怪魏瑾泓總拿捏得住她,他早已料死了她是什麽人。
自作孽,不可活啊。
“兄長,那我先下去了。”魏瑾榮這時又道。
“不忙,”魏瑾泓淡道,“叫弟媳進來,一起喝一道茶你再忙去。”
“是。”魏瑾榮這便笑着站了起來,朝他們再行一揖,喜滋滋地出門叫媳婦去了。
“白氏……”賴雲煙這時向魏瑾泓靠近,低語。
這人如何?她并不熟悉,只有今年這白氏樂意與她接近了,她才與這個在族中以德才備受稱贊的榮夫人多有接觸。
以往是她不願意與魏家的這些夫人來往,魏家的這些夫人自也沒有幾個願意跟她來往的。
說來,魏家的這些媳婦裏,論起家世,比她好的不多,但論起個人的德貌,比她名聲好的多了去了,除去她的身份,讓她們這些都頗有些來歷的世家小姐真把她當回事的地方她還真沒有多少,她們中間也不乏心高氣傲的人,不樂意與她來往的有得是,以前白氏就是其中個中翹楚。
“你自己看。”魏瑾泓也低聲回了一句。
白氏能不能一起帶着去,得她自己決定,他說好與壞,她也只頂多信一半。
這時本就候在門邊,一見魏瑾榮叫她的白氏跟着魏瑾榮進了大門,見到他們低頭交耳的親密樣子,眼睛不由疑惑地微眨了一下。
這對夫妻貌合神離?看起來真是不像。
等在案桌前坐下一道喝茶,也是第一次與這對夫妻一道這樣接觸的白氏與賴雲煙說說笑笑,見那位清雅的大伯在大嫂問他話時才淺言兩句,并多數對她都是點頭贊同,且伴有溫和的淡笑,遂在離開後,與她夫君不解道,“看起來不像不好啊?”
如果真是不同房那麽多年了,這樣你唱我和的默契是哪來的?
“看起來确是不像。”這點,魏瑾榮也是奇怪的。
長兄長嫂感情不佳這是确有其事的,兄長在外與他一同辦事,半月一月有之,大嫂是從不派人來問道一字半句的,更別論噓寒問暖了。
不像他的白氏,便是天氣熱了,也擔心他汗濕了襪穿着不舒爽。
“恁是奇怪。”白氏搖搖頭,當真是不解,“妾也不懂長嫂,她愛說笑,一天到晚對誰也沒有個冷臉,不像久病孤僻之人。”
“這一點,你還是別信她,”魏瑾榮聞言苦笑,“長嫂最擅僞笑,你看她面上笑開了花,心裏不定怎麽想你的。”
那長嫂,人面狐心,不是個可交心的人吶,表面上尊着敬着就好了。
“雖有不解,但這點妾多少懂一點,您盡管放心。”白氏翹了翹嘴角,眼睛含笑朝他看去。
她不是沒有戒心之人。
魏瑾榮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發,看着她的眼睛瞬時便也柔了。
**
九月十八,萬事皆宜。
這日,京中有數起婚嫁,這也是魏氏家族族長接替之日。
關于魏瑾泓接替族長,族內無任何異見,這是多數家族不常見的,而當日來觀禮的九大家的族長也悉數全到,諸候名相,也全悄然而至,便是當今聖上,也下了聖旨,賜了魏字金牌過來。
這種日子,賴雲煙作為女眷,她所要做的就是頭頂十斤珠冠,低着頭跟在頭頂墨冠的魏瑾泓與魏世朝身後一路跪拜,路上不能說一個字,便是走路時也不能讓珠簾發出太大的聲音,便是跪拜下地,也要悄然落地,不能讓身上的飾物發出刺耳的聲響出來。
一路直至中午,跪拜先祖,一一見過族中叔父長老,再從魏景仲手裏接過族令,再到族譜上寫上他們的名,落了他們的手印,這族長接替之事才算告了一個段落。
稍後接待客人就是族中男丁所為之事,賴雲煙要做的就是回府接受女眷的賀喜。
等賴雲煙回到轎上,前來送他母親的魏世朝在确定好祖父的轎子已先行一柱香回府,母親的轎子按國師所言可以回府後,他立馬使了眼色讓母親的下人動身。
轎子一路往前擡,魏世朝跟了幾步,問轎邊的冬雨,“娘現在怎麽樣?”
“無礙。”冬雨朝他一笑,低聲道,“你快去忙你的去吧,晚上回來嗎?”
“回。”
“那就好。”
說罷,冬雨已随快步離開的轎子而去,魏世朝看着母親離開的轎子一會,轉頭往先生的方向看去。
先生這時正與國相交談甚歡,魏世朝看他一會,見先生這時似有所覺回過頭朝他看來,他便朝江先生笑了笑。
江鎮遠在那方朝他微笑點頭了一下,随即就回過了頭與相爺繼續談笑風生,似身上什麽事都沒有。
**
回府後,賴雲煙頂着頭上的珠冠受了族中婦孺的拜禮,這才回了屋解了頭上的珠冠。
這本是不能摘下的,這珠冠是一族之母一生都戴不了幾回的,但這禮冠委實有點重,賴雲煙連喘氣都有些困難,只得換了小冠。
換完重冠,她匆匆去了魏景仲的院子,這時養病的魏景仲的院子是全府最安靜的住處,賴雲煙進了裏面,才覺得耳邊鞭炮與人聲共發出的喧鬧聲止了。
到了魏景仲的主卧前,賴雲煙對着門行了拜禮,才道,“爹,媳婦來了。”
“老太爺說,您進來吧。”魏景仲身邊那個跟了他一輩子的老仆這時給賴雲煙磕了頭,傳了話。
“是。”賴雲煙低頭,讓下人們把大門全大打開,這才進了門。
走到床邊魏景仲還閉着眼,易高景在給她行禮過後輕聲說,“老太爺說了,等您來之後,就給他紮針醒一會,他有話要跟你說,夫人,那是現在紮針還是?”
“睡多久了?”賴雲煙看着床上那面色黑灰的人悄聲言道。
“自午時至此。”實則是只有受禮時那一會才是醒着的,其餘的時辰老太爺都是昏昏迷迷醒不過來,之前幾天也是如此,想來夫人也知老太爺現在的詳情。
“紮吧。”賴雲煙搖了搖頭,退後了兩步,撇過頭去不看,讓易高景施針。
這時有易高景的兩個學徒過來幫手,半柱香後,魏景仲醒了過來,易高景領着下人們退了下去。
這時大門大打開,外面陽光明媚,越發顯得這間彌漫着藥味的屋子的空蕩與衰落。
“坐。”魏景仲閉了閉眼,對前看着模樣模糊的媳婦說道。
“是,多謝爹。”她的聲音很是恭敬,在她落坐之後,魏景仲也模糊看到了她彎腰鞠躬行禮的身影。
他對面前的這賴氏有諸多不滿,在崔氏過逝後,有段時日他甚至想過不顧世朝,讓兒子休離賴氏,可她就是不在大體上犯錯,三從四德對她來說就是空無的禮法,可她就是聰明地讓人看到了她的不易,看到了她的犧牲,卻沒讓人看到她的咄咄逼人。
這個長媳,他是真的不喜得很,哪怕現在覺得她沒有以前他認為的那樣驕橫惡毒,但也還是覺得她心腸不好。
可是,這賴氏有身份,她生了世朝,連他那行事穩妥的長子對着她也有着幾分不可思議的容忍,非要綁着她一塊,他才把九龍令給了她。
賴氏這一生,生是魏家婦,死也是魏家婦,如此崔氏死前對她的憎恨,對她的詛咒全都成了空。
而從今天開始,她從此之後是一族之母,魏府最尊貴的主母了。
“今天,你還不甘願嗎?”魏景仲努力看着眼前的長媳,從喉嚨擠着字問她。
她得了地位,名聲,事到如今,她還在不甘願嗎?當人是在逼迫她嗎?
“沒有。”
“此話真心?”
看着眼前抿嘴唇灰黑還固執問話的老人,賴雲煙笑了笑,“真心,公公,賴氏知道這路是自己選的,當然甘願。”
“那就好。”魏景仲那奮力挺起的頭重倒了回去,他無力且虛弱地閉着眼睛道,“甘願就好,至于甘不甘心,老夫也只能随你去了,這府裏,這天下,不甘心的事情多了去了,這世上真有幾人真能得償所願,就如老夫,賴氏,你當老夫甘心把我的心頭肉交給你?可不甘心又如何,他終歸是你的。”
他會死,而她卻是那個能陪着他的孩子走到盡頭的人,這逼得他不得不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她換取她的留下,誰能說,他就甘心了?
如若可以,他根本不會讓這樣一個對兒子無心的媳婦陪在他此生最為驕傲的兒子身邊,她不配。
☆、131
每個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立場,說的話自然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的,何況魏景仲已經病至如此了,人都要死了,跟他計較什麽?
而她也确實沒少沾魏府的便宜,便是魏瑾泓,哪怕守身不是為她,但也挺為她長臉的,她從中也得了不少好處,魏府都知道她是他喜愛的夫人,這麽多年,除了魏母,這府中上上下下真沒幾個人真願意得罪她,連魏景仲多少也因此對她迂回了不少。
被當家人重視的主母,與不重視的主母,所受的對待當然是完全截然不同的。
所以這種時候,她溫順點,以退為進,對誰都好。
“是。”她低頭嘆道,苦笑着說,“兒媳知曉許多事都虧欠夫君的。”
魏景仲聽了這話睜開了眼睛,他努力地看着眼前的人,确定真假,他從她低着的頭掃到她放在膝是緊緊握住握成拳的手,終是信了,低頭嘆道,“你知道就好。”
說罷,搖手讓她退下。
賴雲煙再行恭敬退出了門,等完全走出了院門,她微低着的頭才擡起。
什麽虧欠?想着這話堂而皇之經自己的口而出,她不由好笑。
她活着還是挺像回事的,活成了自己以前最厭惡成為的人。
**
十月初冬,這一年的京都連着幾天都迎來了大雨,這天冬雨一大早起來給賴絕穿衣時,賴絕問她,“主子昨日有沒有開口?”
“說了幾句吩咐。”冬雨說到這頓了頓,“說天冷雨冷,你和三兒哥身上的老毛病大概也犯了,讓你們這幾天辦事注意着點,別損了身子。”
“知道了。”賴絕看着跪着的媳婦兒大力給他綁腿帶,伸手去按了按,道,“還幹得了二三十年,不用擔心。”
冬雨點點頭,綁好腿帶給他穿了靴子,拉他起身大力拍打着他的衣服彈灰,邊拍邊道,“她不要大老爺那邊的人,你要,先斬後奏。”
說着,又是啪啪啪啪好幾下大力的抽拍,看着媳婦兒的狠勁,身上有點發疼的賴絕笑了笑。
主子雨天喜靜不愛說話,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個字,伺候她的人便也心情好不到哪裏去,回來了就得拿家裏的人撒氣。
這事,他都習慣了。
秋虹那邊給賴三兒在準備包袱出門,賴三兒在吃着她昨夜連夜鹵出來的還熱呼着的肉,秋虹給他切了滿滿的一碟,就着稀飯吃,還有十來斤也切片放在了包袱裏,讓他帶在路上。
“秋虹姐。”因天色還黑,門外叫人的聲音有些點低。
“來了。”秋虹籲了口氣,把手上拿着的帶子重重打了結,就快步走出了門。
不多時,她回來了,手上多了個葫蘆,放到桌上與賴三兒道,“三斤的燒刀子,一天二兩,能喝到你回來那天。”
賴三兒塞了片肉到她口裏,點頭應了好。
“我要去小姐那了,就不送你了。”秋虹吞了口中的肉,擡頭往門邊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這雨還是下個不停啊,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收雨,你騎馬小心着點。”
“去吧。”賴三兒點了頭。
“蓑衣挂在門邊。”秋虹指了指。
“去吧。”賴三兒又點頭。
“早點回來。”
賴三兒笑了笑,再點頭。
“那我走了。”秋虹說完這句真走了,她打着雨傘大步穿過了庭院,上了走廊時看到另一頭的院子有人打着油傘過來,她就在廊下候了兩步。
“這麽早?”冬雨一進廊下,就吹熄了手中提着的燈籠。
這條廊是通往她們主子院子的長廊,長廊兩側隔二十步就挂了燈籠,要到天明時才有奴仆過來吹熄。
“你不也是。”秋虹提着自己的燈籠晃了晃,與她走着時低聲道,“也不知道老太爺現在怎麽樣了?”
“去看看吧,我去,你給小姐打水。”
“好。”秋虹應了聲,與冬雨快步走向主院,到修青院時,兩人正要分道揚镳,卻聽門前守着的丫環朝她們福身道,“夫人去老太爺的院子裏去了。”
“什麽時辰去的?”冬雨皺眉問。
“子時去的,夫人說不要驚動你們,讓你們好好歇着。”守門的武使丫環有點敬畏冬雨這個大丫環,回話的聲音很小。
“誰跟着去的?”
“春花姐和小花姐。”
是昨夜替她們守夜的兩姐妹,聞言冬雨和秋虹也是放了點心。
這兩個丫環怎麽說也是伺候主子多年了,主子哪時熱哪時冷哪時疼平日也看得出來,誤不了什麽事。
便是如此,她們去了內院看了一下,分別帶着丫環吩咐了內屋的打掃和廚房的事,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往老太爺的院子走去。
可還沒走到中間,就看到對面有人狂跑過來,近了一看,是春管事下面的得力小厮,見到她們,他強止了腳步,這時滿頭的汗水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掉,嘴裏也急急小聲地道,“雨妹子,虹妹子,老太爺沒了,你們趕緊過去,我這要去報訊去。”
說着,擦了一把臉上的淚,又狂跑而去。
冬雨秋虹聞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只一眼,兩人就提着裙子往主院狂跑而去。
**
“世朝在哪?”跪在地上的賴雲煙抱着魏瑾泓靠在她懷裏的頭,撇過頭輕問魏瑾榮。
“派了急衛去接了。”魏瑾榮聲音難掩泣音,但還是字字清楚小聲地答了。
“那就好。”
賴雲煙這時撇過頭,朝剛制止了一遍,這時還是哭得有些大聲的魏瑾瑜淡道,“小叔子,你大哥這時不便起身,能勞煩你去石園一趟,把族伯族叔都請來嗎?”
自魏景仲斷了氣,魏瑾泓四肢就不能動了,剛剛讓易高景拍出了一口黑血,此時還在賴雲煙的懷裏昏迷不醒。
“是,大嫂。”魏瑾泓被身後的堂弟魏瑾勇猛截了一下,這才回過了神,朝賴雲煙回了話,擡頭時看到了她懷中的兄長,他又悲泣道,“讓兄長去床上歇息罷,讓大夫好好看着,莫,莫……”
說罷,又淚流不止。
賴雲煙搖了搖頭,“讓他送一程吧。”
上了床躺着,他要是醒過來,還是會再過來跪着的,還不如不移動他,免得出什麽意外。
“去吧。”見他不動,賴雲煙又出了聲。
她話後,魏瑾勇使眼色讓兩個仆人扶了魏瑾瑜起身。
現在屋中只有幾個近身的親人,人還不是太多,但稍會消息一出去後,人就要多起來了,賴雲煙便朝魏瑾榮再道,“弟媳在嗎?”
“禀長嫂,正在門外。”
“讓她把府中行事穩妥的婆子丫環叫過來伺候,二嬸這幾天得陪着我,就要辛苦她了。”白氏是個能幹的,這時候掌得了事,賴雲煙也放心。
“是。”魏瑾榮迅速爬到門邊,傳來媳婦跟她說了話,就又爬到他們身後跪好。
這時賴雲煙懷中的頭微動了動,賴雲煙低了頭,見懷中的人眼皮動了幾下就沒動了,她也沒去确定,只是轉頭對另一側的魏瑾勇說,“你過來點。”
“是,長嫂。”
魏瑾勇便跪了過來。
他是族中掌管禮法的族叔的孫子,人也懂得變通,賴雲煙便與他道,“到下午怕是有外客入府了,外院的事,你先頂着。”
“是。”
“去吧。”
“是。”
“七祖爺,您來了。”門邊這時傳來了嘩啦啦的跪地聲,七太祖這時柱着拐仗被人扶了進來。
“擡太師椅。”賴雲煙朝春叔點頭輕道,讓他把那張魏景仲坐的太師椅擡到床邊。
魏瑾榮的祖父,魏家宗族中年紀最長,輩份最高的魏七太祖在椅子上坐下後,賴雲煙懷裏的人又動了動。
賴雲煙慢慢扶起了他的頭,讓他起身,又扶着眼睛都沒有全睜開的人跪到了靈床上的人和床邊坐着的人面前,相繼她也在他的身後跪着,撐住了他的半邊身子。
看着地上兩個瘦削憔悴的人相依相扶的樣,魏七太祖搖頭苦笑了一聲,道,“喊魂了?”
“喊了。”魏瑾泓輕聲地答了話。
“沒有再回來啊。”
魏瑾泓搖了搖頭。
“那就是真的去了。”魏七太祖悵然嘆了一口氣,掉下了眼中的淚。
過後一會,他朝奄奄一息的魏瑾泓看了幾眼,說,“歇一會就起身,許多家得你去報喪。”
魏瑾泓輕點了一下頭,他知道。
宮中的皇上,還有諸皇親國戚,士族故交,都得他去。
“賴氏……”
家中男長者在,女眷是說不得話的,自七太祖進了屋,賴雲煙就沒再出聲,這時聽到他叫她,她低頭磕了頭,表示聽到了。
“一切就都勞煩你了。”
“您言重了。”賴雲煙施了禮,輕聲答話。
這時住在魏府裏的老人都來了,那空蕩悲凄的房子擠滿了人,賴雲煙站在魏瑾泓的身後,緊緊扶着那搖搖欲墜的人,在這一片刻,賴雲煙突然有點明白魏瑾泓這一生的強求了。
也許他求的,只是有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刻,能站在他的身後,不讓他倒下去。
☆、132
“老爺回來了。”
“易大夫呢?”丫環來報後,與魏二嬸說着話的賴雲煙側過頭去問冬雨。
“已煮藥湯去了。”
“你去看着。”
“是。”冬雨猶豫了一下,跟秋虹對視了一眼,還是去了。
“還是得紮針泡藥?”魏二嬸揮了手叫了屋內的人出去,憂慮地問賴雲煙。
這已經是連着五日都泡了,人都怕是泡成藥人了吧?
“靠這個吊着命。”賴雲煙淡道了一句,提筆拔銀。
魏景仲的三月喪事本來是要大辦的,但真的大辦,就要損耗不少銀子,所以眼下魏瑾泓與她商量過的法子就是該辦的還是要辦,三個月九場法事,一場都不能少,但頭一個月中,十天要歇足三天的事,第二個月十天歇五到六天,第三個月,十天中歇下三到四天直到入葬,從中省下用于支出的銀錢什物。
“讓他歇幾天吧。”魏二嬸是真的擔心那侄兒。
“我是想讓他歇着,可歇不得。”賴雲煙寫好了拔分的銀數,放到魏二嬸面前,擡手把秋虹端過來的米粥喝了半碗,擱在了盤中與魏二嬸接道,“我這個女人都歇不得,何況他這一族之長。”
“他二叔只懂書中之物,不懂這身外之事,真是一點忙都幫不上。”魏二嬸說到這,甚有點羞愧。
“二嬸這說的什麽話?你們一直在幫忙,且幫的是大忙,沒你幫着,我這哪顧得過來。”賴雲煙不以為然,說話的間隙又轉頭叫秋虹把長老院要的用來祭祀的什物叫人送過去。
都是貴重的東西,得讓她這邊的人盯着點才行,千萬不能磕着碰着了,這個時候,最好是一點差池都不出才好。
“我去吧。”魏二嬸這時起了身,把紙也拿到了手中,“這事我交給帳房的全管事。”
“你這已是今日的第五趟了。”
“我去。”魏二嬸搖搖頭,“你去守靈吧,等會有事我來靈堂叫你。”
賴雲煙苦笑了一下,點了頭,在她走之後出了門,找了白氏說了府中的一些事,在又喝了半碗米粥後去了靈堂。
到了亥時,魏瑾泓與魏世朝皆一道過來了,随行的還有魏瑾榮一幹人等。
禮師定的是婦孺守前半夜,男丁守後半夜,魏瑾泓與兒子來的時候,賴雲煙只需再守一時辰即可回去,當他們在她身前一點跪下後,她也暗中籲了口氣。
這幾天來,她也是累慘了,就指望着下半夜睡一會,好明天起得來。
“娘……”跪在她右邊的魏世朝偏頭叫他娘的時候,發現他娘一臉慘白,往日清豔的婦人這時像是老了許多,連頭上的白發都似多了許多。
“哎,好好跪着。”賴雲煙輕應了一聲,輕拍了一下他的背,讓他別轉身。
這時,她左邊的魏瑾泓也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垂眼不語,他便也不說話了。
等時辰一到,丫環扶了她走後,世朝的腳往他這邊挪了挪,突然說道,“娘老了。”
魏瑾泓擡頭看着案上列祖列宗和他父親的靈牌,淡然回道,“你爹也老了。”
她老他也會老,不會丢下她的。
上世确有對不住她的地方,這世也是有,但總歸不會一直對不住她的。
“是嗎?”世朝撇過頭去,眼睛怔怔地看着案前那密密麻麻的靈牌,想着這上面的祖宗爺,祖宗婆,他們的一生是怎麽過來的。
是不是也有像他們爹娘這樣的,妥與不妥,一生都要在一起。
**
“诶……”賴雲煙醒來下了地,讓冬雨給她更了素衣,才發現她最喜愛坐的靠窗的榻邊,魏瑾泓此時正在上面盤腿坐着。
“怎地來了?”卯時,這個時候他不是要去處理前堂的事?
“剛從前堂回來。”
“哦。”賴雲煙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讓冬雨為她梳發,這時秋虹擠了帕子過來與她拭臉。
帕子不夠熱,賴雲煙搖了頭,“再燙點。”
“再燙就傷皮膚了。”
“再燙點。”賴雲煙再道。
不燙狠點,怎麽清醒。
說着,朝秋虹又說,“給大公子也弄一塊。”
兩人用過熱帕子,賴雲煙的臉好看了些,魏瑾泓的還是略帶青色,因熱帕子燙過,青中還帶點紅,有種詭異之感。
這時膳食擺上,賴雲煙到了桌前喝了口濃得苦澀至極的冷茶提了下神,随手把杯子朝魏瑾泓遞了過去。
“高景說不妥。”魏瑾泓淡道,接過茶杯,卻把剩下的一大杯都喝了下去,那暗沉不已的眼眸稍有了神。
“等有那閑暇,再聽大夫是怎麽說的。”賴雲煙已喝起了粥。
一天忙于府中的全部事務,還有外患要思慮,晚上又要跪靈,累得食不下咽不說,有時還會累到動動手指頭都是困難萬倍的事,此時要是聽大夫說的所謂喝濃茶不易于養病,他們早就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哭喪了,哪還能管得了這麽多事。
“用膳吧。”賴雲煙見魏瑾泓不動筷,勸了一句。
這人也是可憐,說是紮針紮得全身都青了,現在沒一處是好的,連吃點什麽都只能用強咽的,活着還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你要多歇息。”看她喝完粥,又咽了一小碗黑得比墨汁還深的藥下去,魏瑾泓看着桌上的碟碗淡道。
“嗯。”賴雲煙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老爺的藥來了。”這時秋虹帶着過來送藥的易高景過來說。
“奴才見過老爺,見過夫人。”
“來了,用膳了沒有?”賴雲煙問。
“多謝夫人關心,已用過了。”
賴雲煙點了下頭,看着他把藥碗放到了桌上。
“膳後過一柱香喝。”易高景說道。
“今兒個是什麽藥?”這時,大門邊有了急步聲,玉面星目的魏世朝大步走了進來,奴婢們都紛紛朝他施禮。
“是安神補血的藥。”易高景答了話。
“怎地來了?”賴雲煙朝已走過來的魏世朝發問道。
“爹,娘。”魏世朝向他們叫過請了安,在她身邊坐下後道,“來跟你們用膳,等會要跟法師去趟墳山,現下還有半個時辰。”
“再傳點膳。”賴雲煙朝冬雨看去。
“是。”
魏世朝沒有作聲,等父母都歇了筷,他把他們吃剩都吃了一遍,等吃完他們那些寡淡無味的飯食,他挑了一碗冬雨端來的素面一掃,朝父母又磕了頭,這才離去。
“這是磕傻了?”見魏世朝動不動就朝他們磕頭,賴雲煙問冬雨道。
“奴婢哪知道。”冬雨淡道。
等收拾好杯盤出了屋,她向天咬了咬嘴唇,才把眼中的淚忍了回去。
這廂魏世朝去了墳山後随法師作了法回來,聽到堂叔說他先生來祭拜祖父了,此時正在前院喝茶,他忙去了。
“先生。”魏世朝在他們府裏的一處中堂中找了到被小管事招待的先生,見到他就忙作揖道,“世朝來晚了,還請您見諒了。”
“毋需多禮。”江鎮遠搖了頭。
魏世朝歉意一笑,就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這時站于屋內的小管事領着一個伺候的小厮退了下去。
“一路走來,你們府裏堂屋甚多……”
“一共十二大堂,二十四中堂,三十六小堂,”魏世朝忙回道,“這是先祖留下來的,後來歷代祖先添制,便成了現在此等模樣,先前族人四地分布,長者也未搬回府時,府中也空蕩得很,後族人回來,府中才漸有了生氣,這堂中來往的族人,客人便也多了起來。”
“大族之威。”江鎮遠點頭道。
祖宅像魏家這般巍峨浩然的不多,還尤勝宮中的一些宮殿幾分,他來過魏府的次數不多,但每來一次都知魏家确不是一般的家族,這個自宣朝建立就存在的家族龐大無比,其中族人的齊心力更不是別的家族所能相及的。
江家也是大族之家,而遠離塵世的江家族人雖多數豁達大度,但也因這種通豁,欲要齊心時,卻是各有各的主意。
個個都是王,個個都想成王,不能領頭就憤然抽袖而去,看似逍遙,但在非常時刻卻是四分五裂,劣勢盡露無遺。
不過這世上的事,逃得開的就逃,逃不開的就陷入泥沼,這何嘗不是因果。
于他,不就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