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成元仙尊 從此看人不是人

“你也是祭品嗎?你是祭品嗎?”

“新祭品來了!快來看新祭品!”

“起來!起來!新祭品來了!”

“……”

越來越多的腐屍開始蘇醒,他們大多缺胳膊少腿,有些連下巴都丢了,說不出話,就只能咯吱咯吱的怪叫,像是在歡呼。

驟然一聲驚雷,巨大的閃電将此處照得亮如白晝,也将漫無邊際的屍山映在即墨遲眼前。

即墨遲身上的傷口都被雨水沖到發白了,他已然麻木,既感覺不到疼痛,也分不清自己這會是死是活。他只是循着本能,漫無目的在屍山上行走,每走一步,被他踩到的屍體便會扭動身體,發出“哎呀,哎呀”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頭腦終于不再一團混沌。

即墨遲擡起頭,望着山崖上那一輪血色彎月,費勁地想。

他似乎本該是個修道的,住上修界,名字……名字叫什麽來着?

即墨遲使勁拍了拍腦袋,勉強讓自己在眼前這樣的詭異畫面前,保持冷靜。

是了,他俗名喚即墨遲,道號成元,此番跟随師兄來下修界,是為了捉拿師門之中的叛徒。

後來,他們行到一個名叫玄鳳的國家,得知此處因天子失徳,引來天罰,被天道降下惡鬼在這片土地上橫行肆虐。

天道降下來的惡鬼,其威力可不是一般鬼怪能比得了的。

然而面對此番災厄,玄鳳天子卻不肯自省,反而聽信讒言,在每月初一都請來大法師開祭壇,将上千名活人丢下山崖,供惡鬼享用,如此持續了五年之久。

久而久之,有越來越多枉死的魂魄不能安息,他們被大法師用邪術禁锢,三魂七魄被鎖在早就腐爛的肉身中,永世不得再入輪回,不得離開白松崖底,成了活死人。而他們由此生出的強大怨氣,則剛好可以用來滿足惡鬼,為玄鳳換取一點平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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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一來,惡鬼被怨氣喂的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刁,漸漸不再滿足于每月上千人的祭祀。

即墨遲便是在這個時候來到玄鳳國的。

初入玄鳳國,即墨遲便忍不住為眼前這片滿是災禍的土地悲泣。他不顧師兄勸阻,打破了上修界從不插手凡間國運的規矩,一意孤行,強行将惡鬼封印到自己的身體裏,想要解救這些受苦的玄鳳百姓,只可惜在最後關頭被僞裝成大法師的師門叛徒陷害,不但沒有成功收服身體裏的惡鬼,還将自己也賠了進去,被玄鳳天子當做新的祭品,丢下白松崖。

至此,惡鬼之災解除,那師門叛徒成了救蒼生于水火,高風亮節的國師,而他即墨遲,卻變成了妄圖借惡鬼之力,禍亂人間的無恥之徒,受萬人唾罵,生生世世與屍山相伴,再也不能離開白松崖底。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即墨遲憤恨的想。

“接受我的力量,放棄壓制我,讓我帶你沖破禁制,向那些眼盲的人複仇。”

“聽到了麽?不要再與我為敵,不要再保護那些因你肉身潰爛卻不死去,便畏懼你咒罵你的凡人,安心與我融為一體……”

“……即墨遲!你醒一醒!你還在猶豫什麽?!如今只有我能幫你!”

“你若堅持不肯妥協,打定了主意不願放我出去,你的肉身便會繼續潰爛,直至變成一具白骨,并在此後千百年漫長的歲月中,變得呆滞癡傻。而到了那時,沒有你強大的精神力約束,我照樣可以逃出去!”

“即墨遲,即墨遲,我是真心想幫你,你聽話一些,讓我将此處的怨氣都吸收幹淨,帶你沖出去,日後你我共用一副身軀,縱橫天地間!”

“……”

耳旁是那惡鬼的循循善誘,即墨遲雙眼赤紅,只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點頭了。

離開這裏,離開這個鬼地方!此時此刻,即墨遲心裏只有這一個念頭。

夜半子時,也是凡間陰氣最重的時候,白松崖下大雨滂沱。

即墨遲盤膝而坐,放任隐匿在他身體裏的惡鬼吃掉白松崖底所有的怨氣,助他破開禁制,恢複身軀,帶他回到一片鳥語花香的人間。

在離開白松崖底那一刻,即墨遲幾乎喜極而泣。

從人間地獄裏逃出來了,緊接着便是複仇,惡鬼的諄諄勸說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将雙眼已被仇恨蒙蔽的即墨遲一點一點侵蝕。

“殺吧,殺了你眼前的所有人吧,他們全都是傻子,拜錯了恩,記錯了仇,害你落到如此地步。”

“殺了他們,屠掉玄鳳皇室,在凡間自立為帝,讓那些畏懼你的人們向你跪下忏悔,豈不更好?”

魔音入耳,時刻連綿不斷,即墨遲早已無法思考,更分辨不出對錯。他将自己裹進寬大的黑色袍子裏,化成一道血光飛去了玄鳳皇城,想要聽從體內那惡鬼的話,在皇城之中大開殺戒。

然而就在他剛準備動手時,卻見到了一個人:玄鳳國最小的皇子,傅宣。

即墨遲藏在一棵要五個人拉着手才能合抱的老樹後面,聽傅宣對他身旁的一個小宮女道:“你們說的都不對,成元仙尊不是災厄,真正救了我們玄鳳國的人,應該是他。”

掌心間的鬼火瞬間熄滅,即墨遲愣了一下,聽傅宣繼續道。

“父皇是被奸人蒙騙了,才會如此糊塗,錯把一個騙子奉為國師。我雖無法左右父皇的決定,但父皇已經許了我封地,待我過些天去了封地後,一定會說服那邊的百姓,為成元仙尊塑金身,建廟宇,世代供奉以換他安息。”

聞言,粉衫小宮女立即不贊同的搖頭,她撅着嘴道:“殿下你說錯啦,那人不是仙尊,是災厄,你是沒有見到他當時的那個樣子,全身潰爛漏了骨頭,七竅流血,被國師用大神通困在法陣中,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只顧一個勁的左沖右突,用頭到處亂撞。國師說啦,那人其實就是個妖怪,所言皆是謊話,明面上說是為了咱們的平安舍身封印惡鬼,實際上卻是想吞掉惡鬼的力量,并借此威脅玄鳳皇室!否則哪有人會在幾乎只剩個骨頭架子的情況下,還能行走用飯嘛!”

傅宣苦笑了一下,沒有辯駁,一直等到那小宮女端着木盤走了,才幽幽的嘆了聲氣,輕聲道:“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争,故無尤。”

“仙尊,你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記下了,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為你這樣的人啊……”

“師尊?師尊快醒醒,師尊您怎麽了?您別吓我呀……”

耳旁惡鬼的聲音忽然變成青年人焦急的呼喚,即墨遲頭疼欲裂,恍恍惚惚睜開眼睛。

沒有屍山,沒有玄鳳國,也沒有什麽小皇子傅宣,只有已經成功拿到沉冰玄鐵的行一善,正在皺着眉搖晃他,喊他醒來。

系統:叮!檢測到宿主已提前五十年恢複記憶,開啓高級戒備狀态!開啓高級戒備狀态!

“師尊,您沒事吧?”行一善見即墨遲即使被喚醒,樣子也是呆呆的,不免有些擔憂。

“師尊您看,我已經拿到沉冰玄鐵了,那缥缈幻境根本就沒有您說的那麽厲害,我走進去後,只看到了一團濃得仿佛化不開的白霧,其他什麽也沒見到,閉着眼睛随便一走就過去了……”

行一善還在沒完沒了的絮叨,即墨遲仰頭看着眼前這張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呆了好久才緩過神來,心說終于知道自己後來為什麽會想殺行一善了。

原來系統之前所說的未知後果,便是要他忽然恢複所有的記憶,包括在他還未修魔時的那段記憶。

三百多年前,在他身墜白松崖底後,險些被體內的惡鬼吞噬心智,成為它的傀儡時,見到的那個小皇子傅宣,便是行一善的前生。

當時,他因為感激傅宣對他的信任,迷途知返,偷偷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寄在傅宣身上,想保傅宣一生安樂無憂,後又連夜返回白松崖底,煉化惡鬼,一舉超度了那裏數以萬計的活死人,但也因此被鬼氣徹底侵蝕,從此堕入魔道。

即墨遲那時想,他一定不能聽信體內惡鬼的蠱惑,真跑去殺人,因為如果他真的跑去殺人,便是坐實了那叛徒故意派人放出去的謠言,而且也會讓像傅宣一樣願意繼續相信他的人們失望。

即便是堕入魔道,他也要守,不要殺。

他要度化惡鬼,而不是與惡鬼同流合污。

但修惡鬼道真是太難也太苦了,即墨遲為了不讓自己日後被舊時記憶影響,生出心魔,便狠下心封掉了自己從前所有的記憶,這一封便是三百多年,直到鬼煞出世,即墨遲修到洞虛期小圓滿境界,機緣巧合之下,才恢複了曾經的記憶。

直到那時,即墨遲才知道,原來只有殺掉行一善,拿回寄在行一善體內,原本屬于他的一魂一魄,他才有可能度過雷劫,否則他便只有死路一條。而這偌大的凡間,也會變成另一個白松崖底,成為他的新囚籠。

其實按照原本的劇情,即墨遲在恢複記憶後,也曾猶豫過,畢竟行一善是傅宣的轉世,而傅宣則是當年為數不多願意相信他的人,終其一生都在為他奔波游說,建廟塑像。

但猶豫有什麽用呢?心魔的種子一旦被種下,便再也拔不幹淨,最終,即墨遲到底還是被因他心智不穩而蘇醒,并且力量更勝從前的惡鬼給牢牢控制住了,從此看人不是人,而是許許多多腐爛生蛆的破爛骨架。

從那以後,即墨遲看哪裏,哪裏便是白松崖底,曾經蝕魂碎骨的痛苦幾乎要把他逼瘋,将他變成一個真正的魔,滿心只想奪回自己那一魂一魄,度過天劫,登臨魔界,逃離凡間這個巨大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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