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風經常做一個夢。一片霧蒙蒙的天地,他的爸爸媽媽揮着手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雷耀陽突然出現,拉着他跑,一直跑,直到遇見光明。在法國的這幾年,沒有一樣東西真正屬于自己,至少做的夢還不是那麽令人心酸。
他說着流利的法語,當然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說,碰到中國人他想多說兩句,可是不知道說什麽,他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也許,一直都是這樣。雷耀陽總是說他說的少,做的多。
春風看着盤子裏的煎鵝肝,無比想念雷耀陽的魚香肉絲,不放辣椒。他對面的法國姑娘一直沖他說笑,他機械地回應,拿起酒杯狠命地喝了一口又一口。天知道,他多想回去,紅酒的醇香在他喉嚨裏釀出苦味,眼睛立刻跟着泛酸。
“春風,我們的建議怎麽樣?”張進是路平遠的死黨,他一直照顧着春風,從春風來法國的第一天。可以說,他對春風無微不至,當然,因為路平遠每天都在線上囑咐他。張進心裏明白,路平遠對春風有意思,可是,春風好像并不知情。張進嘆口氣,碰了碰春風的胳膊。
“張進,我要回國。”一句話說完,春風已經靠在了他肩膀上。醉了,不醉才怪。張進看得出春風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他笑着向對面的姑娘賠罪,架着春風離開。
回國對現在的春風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在事業上,并不是。ICON雜志的兩個記者很想采訪春風,可是春風就是一再拒絕。他表現的淡漠,令那兩個姑娘很是為難。方才的會餐春風沒說一句法語,最後的結束語也讓張進摸不着頭腦。來法國七年了,現在要回國?有沒有搞錯?張進一邊擰着毛巾,一邊抱怨。我為什麽答應路平遠照顧這麽一個人,不懂風情,不懂交際,不懂生活,不懂享受,什麽都不懂!只知道畫畫,畫畫,畫畫。當然,他不得不承認,現在春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春風一切都不懂的成果。張進嘆口氣,懶散地坐到沙發上,手機突然響了。
“喂,路平遠,你要不要每天這樣啊?告訴你,老子受夠了,不伺候了。我真不明白,你看上他哪了?就知道畫畫,除了畫畫還是畫畫,你說你…”
“春風怎麽了?你這麽生氣?”
“春風春風春風,就知道問春風,人家從來沒問過你,你打算單戀到什麽時候?”張進替路平遠打抱不平。
“他今天怎麽樣,這才是重點。你不要扯別的。”張進像洩了氣的皮球,軟塌塌地倒在沙發上,他無語望天花板,深深地翻了個白眼。“你說話啊!”李平原聽不到自己想聽的,繼續追問。
“他想回國。你知道,他現在在法國有多搶手,今天晚上ICON雜志的兩個記者約春風談采訪的事,結果他…”張進陷入無語狀态,“他喝醉了。”
“喝醉了?”電話這頭的路平遠顯然有些驚訝,他還不知道春風能喝酒。
“喝醉倒是小事,關鍵是他整個晚上沒說一句法語,一直用國語跟我說話,我在中間有多為難多尴尬,你知道嗎?他…”張進又抑制不住進入控訴狀态。
“他經常喝醉嗎?”
“這不是重點好嗎?”張進大聲回應。
“對我來說,這是重點。”
“好!大爺我伺候不起,不伺候了。從明天起,不,從現在起,春風的一切我都不管了。他愛幹嗎幹嗎,跟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張進邊說邊氣憤地來回踱步,終于找到正确的方向,他走到門口處準備換鞋走人,“我這就走!”還不忘說一句狠話。
“張進!照顧她,求你!”一向氣傲心高的路平遠突然用這種低沉又可憐的口氣跟他說話,他倒是一下不知該怎麽辦了!“我恨不能瞬間移動,但是我不能。我法語學得還不好,而且,他可能不願意向我求助。張進,拜托你,看在我曾經替你…”
“好了好了,你不要總用這事兒壓我,我這輩子還還不清你了是不是?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的。可是…”張進心裏憋着壞,故意不說。
“可是什麽?”
“可是,你就是不怕我近水樓臺先得月?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啊?”怕了吧。
“七年了,要得早得了。你沒戲。”一句話把張進堵得翻起了白眼。他就是看不慣路平遠這副志在必得的嘴臉,早晚你得吃苦頭,哼!
春風第二天打電話告訴張進,他要接受采訪。張進張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太陽真的可以從西邊出來?他得寸進尺,“那麽VISION的采訪呢?一并接受了吧?”
“中國,在中國能看到嗎?”
“呃,你是說雜志嗎?能啊!到時候你在中國也出名喽!”張進掩蓋不住內心的欣喜,可還是忍不住要問,“春風,你為什麽突然答應接受采訪,難道昨天那兩個美女記者在酒裏下了什麽迷魂藥?”
“沒有,我只是有點想家。”春風不知道那還能不能稱作家,那個家裏還有沒有他的位置,大概沒有了吧。張進聽着電話挂斷後的忙音,再一次出神,春風還有家?他從沒見過春風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
Marant是法國新生代服裝設計師,她的作品以創意的布料印花和剪裁備受時尚界關注。她無意中在春風的畫展上獲得靈感。Marant很好奇,一個名叫LEO的男孩子,為什麽畫風是如此柔軟細膩。于是她在畫展上挑中三幅作品,找到負責人說要買畫,但她十分想見見畫者本人。張進那時候恨不得春風能立刻出現在面前,當然,春風沒有出現。原來Marant想用春風的幾幅作品當布料的印花圖案,但她不能擅自引用,而且她還露出想和春風做朋友并進一步交往的意圖。張進無奈地聳了聳肩,卻還是敵不過Marant那失落的眼神。他答應Marant幫她聯系春風,但不知道結果如何。
當張進把事情說清楚後,春風只說了一句,“你看着處理吧。”張進傻眼,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讓他們見面。否則,春風會直接拒絕啊!就這樣,Marant和春風認識了。而且他們第一次見面就相談甚歡,當然,他們的話題太專業,張進不太感興趣。
Marant今年春夏的設計主打印花風,主題是“巴黎的春天”。當模特們在T臺上展示完她的作品,Marant從幕後走到前臺,她朝大家鞠躬後,特別感謝了一個人,名字叫LEO。于是,人們站起來熱烈鼓掌的同時,深深記住了這個名字。雖然LEO這個名字是個爛大街的名字,但他們此刻覺得這個名字無比神聖。人們被這場秀所折服,生在巴黎,卻不知巴黎竟有這樣美的景色。“巴黎的春天”會讓巴黎今年的春天更美,因為那些印花裙。當然,還有一個名叫LEO的神秘人。
ICON作為法國知名設計雜志想做一期LEO的專訪,他們通過各種途徑,終于找到春風。可春風的态度令他們一再失望。當接到張進那個答應接受采訪的電話後,那兩個美女記者歡呼的聲音響徹整個雜志社。
“自然呈現出無窮無盡的狀态。每天、每時、每分都會呈現出新的東西。”
“這片花海仿佛是在跟我對話。在落日的餘輝下散發出的溫暖光芒,激起我創作的興趣。”
“人們常常向我提供情況,說有個特別美的景色一定要我畫下來。但這些景色常常不僅
是景色,而更加是色彩、色值與形狀的結合。這些都來源于畫者自身敢情的回饋。”
“讓自己充滿好奇與想象,你的畫就是你的一部分,亦是景色的一部分。”
“LEO眼中的光與色”。春風更加優秀了,他比原來更善于表達,當然,只是關于畫畫。路平遠撫摸着雜志上春風的照片,他還是那樣雲淡風輕。路平遠合上雜志,撥通了張進的電話。
“為什麽答應雜志社給春風拍照?”
“為什麽不答應?人們只知道LEO,可法國有多少個LEO?要讓他們知道LEO是個中國人,他的中文名字叫春風。這是多麽值得驕傲的事啊!你…”張進自顧自地說着。
“驕傲個屁!”
“喂,你太沒勁了啊!你嫉妒春風啊?你…”電話被挂斷了,張進莫名其妙地嘟囔了一句 “該死的”。
“你在和誰打電話?”春風拿着水杯走過來。
“哦,沒誰。國內的一個朋友。”春風應該沒聽到談話內容吧。
“張進,我想回國。”
“為什麽?在你事業最輝煌的時候?我不覺得這是個明智的抉擇。”
“你覺得我只能在法國輝煌?”春風很少說這種自負的話。不過,張進覺得這确實是事實,以春風在法國藝術界的影響力,回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當然,因為自己是春風的經紀人,所以春風才會這麽輝煌。張進不忘在心裏自我得意。
“什麽事?”張進在和春風結束交談後立刻給路平遠回電話,他忍不住把春風要回國的消息告訴給路平遠。
“我說你說話能不能客氣點?還想不想知道關于春風的情報了?”
“說。”張進翻了翻白眼。
“春風要回國啦!”
“什麽時候?”
“具體時間不詳,不過肯定是近期。怎麽樣?是不是心裏特高興?”電話那頭沒有聲音,“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知道了。”路平遠挂了電話,無法形容心裏的滋味。他何嘗不想讓春風回來,可是他又不忍讓春風回來。真是矛盾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