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夜山洞
換完土後,又将淘汰的土裝入麻袋裏,等着到傍晚的時候壓在樹坑裏加固。大夥忙了半天一夜,過了午時,又餓又累,就是想堅持也沒體力了,夏安就讓大夥回去休息,其實,他也實在沒力氣幹活了。
阿福去要地磚,到現在也沒回來,夏安派了個人去查看情況,自己去和韓管事一起到廚房做飯。
夏安其實沒什麽做飯的天賦,這從大夥餓幹了胃還苦着一張臉吃飯就能清晰的反映出來,但是自從這次暴雨事件之後,沒人再對夏安接班鄭大提出過異議。
韓管事就更不行了,擇菜不會,燒火不會,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忙往大鍋裏舀水。夏安回憶阿福的做法,再原樣照做,雖然最後成果有些不同。
阿福是直接回到小院的,垂頭喪氣的模樣說明了一切。夏安就不明白了:“這是王爺最重視的工程,怎麽會沒有備用的地磚,即便沒有,那也得差人去買啊,難道他們不怕王爺怪罪麽?”
“他們說給酒池肉林的支出已經用盡了,地磚也是剛好,若是超出了,就由咱們自己出。王府所有工程的款項從來不撥第二次的,這個理在王爺那裏也說的通。”
夏安疑惑道:“為何,王府就這麽有把握所有工程不出意外?”
阿福看了夏安一眼,遲疑道:“不,事實上很多工程都不能如期交工。”“所以死了很多人。”韓管事接話。
怪不得王府每個月要買進許多人,一旦進來了都出不去。可是王爺是傻子或者是瘋子麽,得不到好的工程,還被傳出殘暴的惡名,難道他就允許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常常在王府發生?
夏安咬唇細想,莫非王爺真的是以殺人取樂的麽?
韓管事看夏安的臉色越發青白,怕他放棄希望,便出言鼓勵:“夏安你這次可是遇到大運了,王爺竟然會答應你再試試,而且只追究你一個人的責任。”
“王爺先前不是問過你們能不能行麽?”夏安被韓管事略帶欣喜的表情弄懵了。
“對呀,王爺問我這句話的時候,我都傻了。一般來說,王爺可沒給過第二次機會。王妃的院子原先是梧桐院的人建的,蓋的好好地,王爺突然說動作太慢,質量粗糙,把一整院的人都給鞭死了。哎呦,提起來我就害怕,當時王爺的箭對着我的時候,我的心吓得都跳不了了。”
知道王爺本性有多殘暴,可是聽韓管事這麽一說,夏安還是訝異于王爺的血腥,果然兇殘的王爺真的是以殺人取樂的。他暗自下了個決定,即便要努力往上爬,努力掙錢,也要将一切置于遠離王爺的原則之上。
“現在怎麽辦,地磚不夠,我們再努力也不行。”阿福真是氣壞了,倉庫主管那個老東西,他說盡好話,居然連正眼也不瞧他。“我們能不能将土地墊高些,減少在砌在四面壁上的地磚。”
“恐怕不行,一來我們沒有那個時間,二來我們至少要減少這樣的高度,地磚才夠用。而這樣做,酒池就會淺很多,到時候王爺肯定會發現。”夏安蹙起眉頭思索辦法。
韓管事沉默了一會,敲敲旱煙,對阿福說道:“若實在不行,你去求求總管?”
阿福一愣,随即換上憎恨的表情:“我寧願死也不去求他。”
“可要是為了夏安呢?”
阿福抿着嘴不說話。
夏安察覺到阿福的為難,忙擺手說道:“不必,現在事情還沒到絕路,我再想想其它的辦法。”
“還能有什麽辦法?”韓管事小聲的嘟囔了一句,被阿福狠狠瞪了一眼。
吃晚飯,大夥自發的聚集到夏安的身邊。夏安呆了好久,才咧嘴一笑,神采飛揚地說道:“阿福哥,你能不能陪我到王府裝廢棄物品的倉庫裏轉轉,我想找點與地磚花色差不多的地磚補上。如果一個工程不出問題的話,總會剩下幾塊吧。”酒池肉林如果沒出意外,至少會剩下十塊地磚,而他們現在缺的大概有四十塊。
皇家規矩體制多,他們用剩下的東西,要麽毀掉,要麽儲存起來,反正地盤大倉庫多,再多的東西也放的下。
“好,但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至少有五年的工程中沒有與咱們的地磚花色相近的。”
夏安鄭重地點頭:“我知道了。”
王府放置廢棄物品的倉庫相當大,還特別安排小厮分類整理。兩人很快被帶到擱置地磚的木櫃前,帶路的小厮葉函好像跟阿福很熟,看起來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總是笑眯眯的叫人“阿福哥”“夏安小弟”。
一向不給人好臉的阿福,見了葉函也是放柔了表情。
“阿福哥,你要什麽随便拿吧,但是千萬不要跟胡主管說哦,他這個月已經罵了我好多次了。我倒是不怕罵,就怕他直接殺過去找你要回來。等你們砌好了,他再想要回來可就沒有了。”葉函捂着嘴偷笑,好像是他得到了什麽寶貝似的。夏安發現葉函說話的時候特別喜歡眨眼睛,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标準的桃花眼。
夏安一邊挑,一邊在心裏暗罵清閑王爺摳門,居然所有花色的磚剩下的都沒有超過十五塊。夏安挑了四種花色各不相同的剩餘量都在十塊左右的地磚。
阿福不贊成地說:“這四色與咱們的地磚差別很大,而且各自也不相同,怎麽能搭在一塊砌?”
“我想試試。”
夏安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可是阿福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因為他沒法子解決問題。倉庫裏能用的地磚沒有一種和酒池花色相近,而有兩三種看起來還可以的地磚,早就因存放時間過長,而變得易碎。如果王爺正在樂頭上的時候池子出了問題,那後果一定要比現在建不出來要可怕的多。
葉函好心的幫兩人一起将地磚搬回了小院,午後的烈日豪不吝啬的賜予大地陽光,三人累的氣喘籲籲,熱的滿頭大汗,放下地磚,坐在地上休息。
年輕力壯的葉函休息了一會,精神就恢複過來了。他喝了好多水解渴,将裝水的牛皮囊遞給夏安,忍着想要大笑的沖動說道:“我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臭美的不行,每天光一張臉都要洗三遍。”
夏安的臉馬上紅的如熟透了的蘋果,不過好在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在泥水裏幹了半天一夜的活,衣服和臉上都是污泥,就是回來做飯的時候洗了洗手而已。大夥都這樣,而且他長時間集中精神思考問題,居然忘了洗幹淨了再出去。夏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怪不得去倉庫的路上,那些人都用異常的眼光瞅他倆。
他以前是多麽愛幹淨啊,可現在……不得不說這或許也是個好現象,他開始适應這裏的生活了。
“我去洗洗。”夏安從缸裏舀了半瓢水,節省着洗了洗臉和脖子。他們下午還要去忙,估計沒時間挑水了。
“哇,你長的好漂亮。”夏安一回頭,葉函就指着他驚訝的大喊,阿福想捂住他的嘴卻是慢了。衆人聽聞都轉頭去看,就見平日裏皮膚青黑的夏安變成了白白淨淨清秀可人的少年。
這次夏安的臉紅徹底的暴露無遺。他咳了一聲,道:“大家休息夠了就該去場子幹活了,這些地磚先不用動彈,我們還是先集中精力把樹木救活并且固定好,今晚很可能會有大暴雨,我們必須開鑿說一個排水溝,防止樹木積水過多而死亡,這樣我們明日就不用特意換土了。”
阿福問道:“明日再砌地磚時間來的及麽?今天我們可以晚一些回來,多幹一會。”
“我們無法同時兼顧酒池和肉林兩處,物資和人手都不夠,只能舍去其中一個。”夏安拍拍阿福的肩膀,給予一個自信鼓舞的笑容。後者突然從地上抓起一把灰,抹在了夏安的臉上,小聲說道:“還是醜些吧,少給咱們思恩院找麻煩。”
到了場地,花匠們還沒有離去,仍圍着樹木團團打轉。夏安上前詢問是否救回來了。林花匠意味深長的看了夏安一眼:“倒下扶起的那幾棵還是蔫着,不過換土倒沒有導致什麽壞的結果。”
這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夏安最怕聽到花匠說,所有的樹都救不活了,或者換土導致死亡加快,或者換土根本就沒有功效。
“還請您多多費心。”夏安施了一禮。
林花匠更加覺得奇怪,不過他沒多問,現下還是抓緊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夏安聽說花匠們都沒有去膳食房吃飯,馬上派人回去取了些中午剩下的食物來,雖然花匠們很看不上這些吃的,賣相醜且十分難以下咽,但是确實餓壞了,還是苦着臉吃了些。
天色薄暗,夏安就帶着人回去了。韓管事和阿福都想再多幹一會,但是他們明白夏安說的有道理,他們只能守住一處,幹多了,還是會被晚上的暴雨弄壞。不如回去養精蓄銳,明日再戰,大夥确實也都累的不輕。
晚上阿福做飯,有好事的拿了夏安做的玉米馍馍讓阿福品嘗,直讓阿福喝了三杯水才平複嘴中異味。夏安讪讪道:“中午你們每個人都吃了好多。”
“真不敢想象,你居然能做出這種味道。”阿福嫌棄的瞪了夏安一眼,拿刀快速而又準确的将菜切成細細的絲,說道:“要是你肯拜我為師,我可以教你怎麽做飯。”
學做玉米馍馍和玉米糊糊,以及怎麽熬青菜湯?夏安搖搖頭,婉轉地說:“我還是先學會挑水和劈柴吧。”
阿福罵道:“是啊,鄭大受那麽嚴重的傷跑三趟水缸就滿了,你足足得挑五趟,平日裏瞧你吃的也不少,怎麽就一點都不留的拉出去了。”
本來聽了這些粗話,大夥都是要笑上一笑的,可是阿福話裏提到了鄭大,大夥都不由的聯想到了自己的将來,當下紛紛垂着腦袋回屋睡覺了。
夏安當做沒聽見,努力将第三碗糊糊喝完。
阿福垂眸,道:“別太傷心了,這在王府是常有的事。”不知道在哪一天,他也會走上鄭大的路,進到狗肚子裏。
“嗯。”夏安模糊不清的應了句,迅速将衆人的碗收起來洗了。大夥都累的厲害,早早地睡了。夏安從廚房找了個細長切菜的小刀,仔細的收入懷中,往山上走去。
夏安的方向感天生便不好,他為了能準确回到放置鄭大屍體的山洞,在路上做了記號。烏雲遮擋了月色,夜色陰黑的可怕。夏安到了山腳下才敢點上燈籠照明,他得先到場子,然後再由着場子出發一路順着記號找到山洞。
非常順利的找到了山洞,一直壓抑着的夏安吐出了胸口的悶氣,但是不知為何有種不好的預告。夏安揉揉額角,告誡自己不要太緊張,再擔心也是無用。
鄭大靜靜的躺在那裏,面容發胖,身體冰冷且僵硬。夏安跪坐在一旁,不争氣的嗚咽起來。
父親死的時候,也是這樣,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守了父親兩夜,直到屍體開始散發異味,他才清醒并且慌張起來。找到了奶媽王婆子,卻發現奶媽嫁的人竟然是個買賣人口的壞蛋。他請求奶媽幫他埋葬父親,入土為安。王婆子的丈夫卻在事後威脅他還錢,他哪裏能拿的出,最後被迫同意賣身。
而他口稱“鄭哥”的人,确實也像是哥哥一樣。
他決定給鄭大守夜,不想鄭大孤單的離去。鄭大的老婆還不知道這個噩耗,夏安甚至沒辦法替鄭大通知一聲,小院裏沒有人知道鄭大的老家所在。他只能守着鄭大一夜,在天亮的時候,找塊不起眼的地兒将人埋了,還不能立碑樹墳,連做個記號都要不起眼。
夏安在洞裏尋摸了塊質地不太硬,刀子可以劃出痕來的手掌大小的石頭,打算在上面刻上鄭大的名字,當做石碑随着鄭大埋入土中。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一聲驚天炸雷,夏安吓得打了一個哆嗦,聲音這麽大的雷聲,他生平第一次聽到。開始擔憂起酒池肉林來,若是今夜的暴雨毫不憐憫的帶走他的努力,那麽明日他就該去黃泉路上追鄭大了,只是那時候恐怕沒人會替他守夜,會給他一方黃土。進了狗肚子真的不能輪回了麽,夏安心口悶悶的疼,他不想就這樣死去,還沒有機會再活一次。
那個驚天雷聲響起後,雷聲一聲接一聲的想起。夏安聽着聽着,思緒越發悲涼。忽然手一滑,刀尖從左手中指上劃過,帶出一條細細的血絲。夏安最怕疼了,忙将手放到嘴中吸吮。
然後聽到洞口傳來腳步聲,不止一人。夏安一驚,扶起鄭大的屍體便往裏走,山洞左側有一個凹陷,夏安抱着屍體躲了進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過進到裏面來的好像只有一人。繞是如此,夏安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克制自己的呼吸聲放輕。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來了,聽聲音好像坐了下來。等了一會,夏安壯了壯膽子,悄悄探出頭張望。剛一動彈,就感覺一陣寒風襲來,泛着藍色的光芒眼前一閃,夏安根本來不及多思索,短促的尖叫了聲,就聽見“噗”的一聲。
夏安驚魂甫定,脖子挨着很涼的東西。他小心翼翼的往左看了看,是一把尖銳的匕首,上面的光證明這是卒了劇毒的,而這把匕首,夏安沒看錯,原本正是朝着他的咽喉而來。不過,謝天謝地謝謝使刀人,沒劃破他一個傷口,要是傷了一個很小的口子,他的小命就要提前交代在這裏了。
“怎麽是你?”寒冰似的聲音中不難聽出驚訝疑惑。
夏安這才仔細看清,使刀人竟然是他今天罵了一整日的主子。“參加王爺。”夏安将屍體慢慢放倒,才跪下來。別看他做的仔細,其實心中早就驚恐萬分了。他死定了,私藏王爺愛狗的口糧,不知道王爺會不會把他一起打包送給到狗肚子裏去。
容離走到另一側,盤腿坐下。他很好奇夏安的腦子裏究竟裝的是什麽,第一次見面抱扁擔,後來抱衣服,現在更離譜,居然抱着一具屍體,而且每次見面都抖得不成樣子,越發肯定他這麽瘦的原因就在于此,都給抖出去了。
“你是不是年輕沒處發洩,所以?”容離故意這樣講。
在夏安的腦中,王府是個很容易丢失貞操的地方,他雖然是個男人,但是王婆子說在王府是不分男女,都可以拿來污了的。夏安好歹也是個讀書人,這點上他堅決奉行“士可殺不可辱”。
他一聽,就知道王爺的意思所在。當下又怒又羞,揚起紅透了的臉,厲聲道:“王爺,死者為大,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