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途中白食

“王爺,好吃麽?”

容離優雅的咽下一口魚肉,道:“外糊裏不熟。”

“還有點苦。”夏安惆悵地望着手中的魚,好好的魚全被他糟蹋了。

“那是因為你劃破了魚的內髒,本王的就不苦。”容離晃晃手中的魚,眉目之間飛揚着一絲顯而易見的得意。

夏安垂眸,道了句“王爺真厲害”便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自己手中的魚。

兩人陷入沉默。容離吃的雖然斯文,但速度極快,他吃完兩條,夏安還在啃第一條,而且連一半也沒吃完。

容離抹抹嘴,吩咐道:“本王去上游喝點水,你把這裏收拾幹淨,趕快跟上來。”

夏安內心歡喜,面上仍是奴才得了命令般順從:“是。”等容離的身影消失,他迅速扔掉自己手中的魚,把王爺剩下的那條拿起來,片刻便啃得只留下魚骨頭了。雖然不如以前吃的魚味美,但至少沒有怪味道。

沿着河流而上,一路上鳥鳴葉落,河水叮咚。夏安尋親失敗的沮喪心情,昨日驚魂重重而無暇思考,此刻因着外界環境異常美好和諧,而映襯着他的不如意更加的讓人難過。

回到王府,方夏同會念及親情來尋他的吧。夏安鼻子酸酸的,說起來,他也只有這麽一家親戚了,功利一些,這是一個希望最大的出路。

如果方夏同不來,他只能待在梧桐院中,一日一日被使喚做苦力,或者有一日犯了錯誤,被打個半死拖到後山喂狗,或者不小心受了傷,如鄭大一般,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

也或者,他能在王府裏換一個比較安全的工作,最好是有錢賺的,這樣靠他自己的雙手就能将自己贖出去。這樣最好,比方夏同贖了他好,至少他不會欠人情,以後面對方家也是平等的。

怎麽才能往上爬,夏安的視線落在前面不遠處靠着樹幹發呆的男子身上,寶藍色的綢緞袍子流光溢彩,嵌玉绛紫腰帶左側垂下淺黃色流蘇,一夜奔波宿外,身上竟然一絲塵土也無。夏安低頭看看自己,褲子是從龜公身上扒下來的藍黑的寬褲,灰色袍子是韓管事借給自己的,亦是大且寬,不合身不相搭的衣服,看起來自己就像個小醜一般。

他不想做小醜,但是卻必須将自己的靈魂也拉低到小醜的姿态,去迎合自己的主子,以換取以後自由的生活。

夏安擡起頭,嘴角噙笑,快步走上前,躬身道:“王爺,奴才收拾幹淨了,保證追兵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變化這麽大,給一條魚吃就開心成這樣。容離點點頭,倒是好養活。夏安還以為王爺是滿意他手腳利索,忙推薦自己:“王爺,奴才沒什麽別的本事,就是心細,手腳也靈活。”

容離奇怪的睨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夏安也不敢說的太透,怕被主子覺得自己臉皮厚不安分。

又走了三四個時辰,到了臨水鎮東面的士林鎮。兩人進到鎮裏的時候,早已過了午膳點,都已饑腸辘辘。

容離吩咐道:“去買些吃食來。我們往北門而出,穿過博缁城,往西過一條河,就是王府的後山了。”

夏安轉身看見熱騰騰的饅頭,那小販吆喝着:“五文錢倆。”夏安一合計,早上王爺才吃了兩條魚,飯量看起來不大,買兩個饅頭的話,他自己應該也能分到一個吧。

“王爺,吃饅頭,還熱乎乎的呢。”夏安特意讓小販一張紙包一個饅頭,他還是恭敬的将兩個饅頭都舉起來遞過去。

難道要他單吃饅頭?容離忍無可忍,揮手将饅頭打落。

饅頭在地上滾出去好遠,夏安“啊”了一聲,忙追上去撿起來。其中一只被路人踩了一腳,已經扁了。夏安剝去饅頭皮,問怔愣住了的小販要了幹淨的紙,重新包好,放進自己的懷裏。

容離按下要打人的沖動,斥責道:“你這是做什麽,難道還撿回來讓本王吃?”

“禀王爺,奴才出門就帶了六文錢,買不起其他。王爺您将就将就,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到王府了。還有一文錢可以買碗茶喝,王爺您就着茶吃饅頭吧,又香又甜。”夏安一邊說一邊自己點頭,那樣子仿佛在說:真的,我不騙你,我都試過了。

見王爺許久不答話,夏安指了指旁邊的茶攤:“王爺要不要來一碗?”

容離不語,大步邁進了身後的酒樓,夏安樂了,原來王爺出門帶銀子。太好了,就算他不能跟王爺一同吃飯,至少王爺不會跟他搶那兩個饅頭了,那可是香噴噴的白面饅頭啊,比阿福蒸的聞起來還香,在懷裏還熱乎乎的,暖的他胸口也溫暖起來。

容離這樣大氣場的人物一進店,馬上有小二殷勤的迎了過來:“客官,樓上有廂房,您這邊請。”

夏安乖乖跟着上樓,兩人被迎進一間布置豪華的單間,小二在點菜之前,先送來了熱茶、熱毛巾。“客官要吃些什麽菜?”

“所有菜色各一份,桂花酒一壇。”

小二為難道:“小店雖小,大廚卻是不少,所有菜色都上的話,恐怕客官您一個人吃不完。”

夏安抿嘴,退到屋裏一角。摸摸懷裏,鼓鼓的兩個大包,一會可以聞着各種菜香吃,一定很美味。

“廢話這麽多,掌嘴。”

小二一愣,明白過來這個客人脾氣不好,卻是不能得罪的,忙像模像樣的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讨好的笑:“客官別跟小的一般見識,小的馬上去催廚房給您先上菜。”

夏安心裏同情着店小二,聽見桌子響了兩下,便快步走過去,給王爺斟茶。王爺一連喝了三杯,才沒有再拿起杯子來。夏安舔舔嘴唇,他也很渴,但是小二完全忽視他,只拿了一個杯子,唔,筷子倒是兩雙。

菜很快便陸續端上。夏安又退到一角,給上菜的小二騰出路。菜上的差不多的時候,小二看了立在一旁的少年,又望向點了滿滿一桌子菜的貴公子,問道:“客官,可需要小的在一旁伺候,或者挑兩個陪酒的姑娘過來。”

“不必。”

小二理解的退下。很多品性端正的富家公子,都不喜歡小二伺候或者招女色。他們出門都會帶着自己的貼身小厮,所有事情都是由貼身小厮一手包辦,服務自然是要比外人貼心許多。不過主子們是享受,可卻苦了那些做貼身奴才的。其他奴才,主子都會賞他們在大廳吃一桌,伺候主子的卻是沒這個口福了,只能餓上一頓。

相對于小二想的這些,夏安想的卻是很單純。奴才自然是不能和主子同桌的,況且是他家對待奴才的命如螞蟻的殘暴王爺。他只等着王爺拿起筷子用膳時,悄悄背過身把那兩個還微熱的饅頭吃掉。咽口水,好餓,也好渴,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下次小二再進來送菜時,問他要些水喝吧。喝口水什麽的,主子應該不會介意吧。

只是,為什麽菜上了這麽多,王爺怎麽還不動筷子?莫非——

夏安走近,給王爺夾了一塊秘制肉。果然,王爺悠閑的夾起來吃了。真是沒餓死你,夏安背過身的時候吐了吐舌頭,表示憤怒。快手快腳的各種菜都給王爺夾上一遍,看着王爺高貴斯文的吃相,夏安肚子配合的響了好幾下。

不知道王爺要磨叽到什麽時候,他還能不能趁熱吃到饅頭。将衣服拉的緊了些,只能寄希望于饅頭涼的慢一些了。

現在明白為什麽茶杯只有一個,筷子卻有兩雙了。

小二又端上了一大盆魚湯,剛進門,香氣就迅速排擠出去其它菜香,令人垂涎。主要是令夏安流口水,該死,居然是他最喜歡的“不躍龍門”。

“客官,這是我們店裏的招牌菜,叫做“不躍龍門”,是專門從金陵請來的大師傅做的,味美湯鮮,餘味三日難忘,所選魚肉乃是深海的鐮刀魚,因十分珍貴,和龍并列,故稱‘不躍龍門’。您嘗嘗,是否合心意?”小二殷勤的給容離盛了一碗。

容離拿起白玉勺淺淺嘗了一口,夏安重重咽了一口唾沫,使勁吸吸鼻子,好像和他吃過的味道一樣,從金陵請來的大師傅,會不會就是天香居的劉師傅?

“菜上齊了麽?”

“回客官的話,都齊了。”

“退下吧,沒吩咐的話,不許擅自進來打擾。”

夏安上前一步:“小二哥,能不能送碗幹淨的水來,可以的話,最好是熱的。”故意說的有些大聲,如果主子用膳時不許奴才喝水,那麽此時挨聲罵也就了事了。要是擅自就在主子面前失了規矩,那後果就不知如何了。

王爺沒吭聲,夏安松了口氣。小二見貴公子沒反對,便當做是默許了,很快便送了進來,還是茶水,雖然一眼便看出是劣質茶,兩文錢一大包的那種,但作為附加服務還是令夏安分外滿意。

迅速給王爺夾了許多菜,等王爺的碗裏堆起一個高高的弧度,夏安自感伺候的不錯,大概是半刻鐘用不上他了,趁此時機躲一邊去解決自己的午飯。

捧着茶碗遠遠站到角落,夏安迫不及待地“咕嚕咕嚕”灌了兩大口,差不多要見底了,才戀戀不舍的擱到地上,從懷裏摸出饅頭來。唉,有些涼了,不過還是蠻香的。

剛要張嘴咬,就聽見王爺敲了敲桌子。夏安失望地将饅頭收進懷裏,到桌子旁伺候,卻發現王爺碗裏還堆着滿滿的菜呢。

是要喝酒麽?哎呀,他怎麽忘了給王爺倒酒呢,酒壇子都送來好長時間了。估計是王爺也忘了,剛才聽見他喝茶的聲音才想起來的吧。

給王爺斟好酒。王爺喝了一杯,皺了皺眉。夏安再倒,王爺卻不喝了。是不好喝麽?也是,一個小鎮子再繁華,又能有什麽好的酒水,能讓一個王爺喝的滿意。

夏安想:您要是不喝了,那就專心吃飯,奴才也要去啃饅頭的呀。

等了會,見王爺拿起了筷子,夏安重新悄悄退走,從懷裏掏出饅頭,咬——

“過來。”

夏安垂下腦袋,收好剛咬出一個牙印兒的饅頭。“王爺,有什麽吩咐?”

“把你碗裏難聞的茶水倒了去。”

什麽?就算劣質,但是沒那麽難聞好吧。夏安想着絕對絕對不能得罪王爺,他還要借着此次珍貴的相處時間贏得王爺的好感呢,口渴什麽的,忍了吧。

也就只有一個碗底的茶水了,夏安舔舔還有些幹燥的唇,咬咬牙,潑了出去。

“過來。”

以為是王爺要檢查,夏安把碗底呈現給王爺看。

“放到桌子上。”

放好茶碗,夏安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王爺,小的沒什麽優點,就是在不惹主子生氣這一點上,絕對不犯忌諱。”

幹嘛要強調這個?容離掃了一眼夏安,後者睜大眼閃亮閃亮的盯着他,難道在等他回答什麽?要回答什麽,不是問句啊!

咦?王爺在幹什麽,是看上他的碗了麽,想用他的碗喝酒?

容離放下酒壇,仰着下巴施恩:“雖然你一個低賤的奴才不能同主子坐一桌,但是本王向來不苛待下人,酒你能喝一碗,花卷賞你,菜也可以選一盤,站着吃吧。”

不苛待下人?夏安忍着臉頰抽搐。

算了,為了長久發展以及眼前頗有誘惑力的一頓飯,就勉強認了這句話吧。夏安把所謂的讀書人的氣節和自尊暫時壓了壓,跪拜于地:“謝王爺。”“王爺心善”這句話卻是如何也憋不出來的。

夏安将桌上騰出一小塊地方,端過來酒,遲疑了下還是決定補償一下自己因谄媚而受傷的心靈,把“不躍龍門”端到了自己的地盤。這個舉動,惹得容離多看了夏安一眼。

幾乎是囫囵吞棗,容離才吃了沒幾口,夏安就已經吃完了大半的魚湯,摸着溜圓的肚子滿足的打飽嗝。酒和花卷基本上沒動。真是個粗俗的奴才,不過果然還是胖一些順眼。

可惜的看了看剩下的魚湯,依主子的驕傲,絕對不會打包帶走的。夏安戀戀不舍的盯着魚湯瞧,等了會,覺得并不那麽撐了,忙拿起勺子又吃了兩口。

容離撇過頭,還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這麽貪吃。

“吃好了。”不是在問夏安,而是陳述,這是要走了。

夏安給王爺遞上茶水漱口,雙手遞過去小二提前準備好的幹淨布巾,讓王爺擦嘴。夏安問道:“要叫小二進來結賬麽?”

容離奇怪地反問:“你不是沒錢了麽?”

夏安驚恐:“您不是帶了銀子?”

“你看本王像是需要親自帶銀子出門的人麽?”語氣已經非常不悅了。怎麽三番兩次都意圖勞累到他。

“王爺,您看我們該怎麽辦?”夏安的視線停留在王爺大拇指上的祖母綠扳指,然後移動到腰間懸挂的玉佩上。

容離從容起身,抓起夏安的肩膀,在夏安一點都不知道逃單要安靜的尖叫聲中從二樓的窗口躍下,飛速的消失在士林鎮的大街上。後面傳來小二的喊叫聲:“有人吃白食啊——”

之後在回王府的路上,夏安一直都提不起精神來,刻意的讨好都有些無精打采。一方面原因是吃驚王爺怪異的做事方式和性格,另外一方面,是因為他肚子不舒服。大概是由于一直清淡飲食的胃受不了猛然灌入大量的肉食,加之暴飲暴食,一路上告了好幾次三急,王爺的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

夏安每次都顫顫的想,會不會我再說要去大號,王爺會惱怒地直接殺了我?

總算還是平安的回到了王府。在船上的那一個時辰都要把夏安憋死,急的在船尾團團打轉。

不必爬山,在後山的一側穿山而過,有一個後門。九曲十折,若不是王爺親自領路,夏安是決計發現不了的。

“本王先進去,你等會再進。記住本王路上說的,你沒遇到過本王,你是被壞人騙了,自己逃回了王府。”

夏安冷汗簌簌:“奴才遵命,王爺,可不可以讓奴才先進去。奴才,實在是,憋不住了。”

“好。”雖然冒犯了自己,不過容離覺得回到王府再和夏安單獨相處就十分不易了,一兩次的縱容其實也沒有什麽的。

夏安彎了腰,馬上跳進門裏。容離以為他走了,剛要不加掩飾的大笑,突然門口冒出人影來:“王爺,奴才其實沒什麽優點,但是……唔,不行了,要走了。”說完,又是一陣旋風地不見。

半勾起的嘴角僵住。容離蹙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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