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總管算賬
一院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夏安悄悄混入其中。聽劉主事說王妃父親壽辰取消,大夥都低聲叫好。劉主事心情也舒暢,解決了個大麻煩,十五皇子那裏也可以出手大方些。
“慶圖。”
慶圖出列:“奴才在。”
劉主事拿出一份禮單,遞過來:“你與夏安往華嬴院走一趟,務必得到總管肯定的回答。”
“……是。”
兩人出門,慶圖氣憤不已:“這分明是為難咱倆,幾天懸而未決的禮單一夜就弄好了?咱們今天肯定會被總管罵死的。”
“我能看看禮單麽?”夏安打開慶圖給的禮單,閱覽完嘆道:“基本上沒變,多了一個蘇州獻上來的白玉龜。”
“還好,十五王爺在王府沒內援,咱們被罵上幾句,或者能求着總管添減幾筆,了了事情。”慶圖收好禮單。被人瞧見私自拆閱也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
夏安皺眉問:“我不太明白,為什麽咱們定禮單要這麽為難?賀尹将軍壽辰,是因為咱們王爺不想送那柄劍,而王妃不依不饒,咱們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可十五王爺那份,若是不想送貴重的禮物,大可以送份輕禮,如你所說,十五王爺在咱們府裏又沒內援,為何咱們還是如此為難?”
慶圖壓低聲音說:“咱們王爺是皇嫡子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可王爺不是……”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雖現在只是個清閑王爺,但好歹曾經是,況且咱們王爺是兄長,給弟弟大婚賀喜送的不能稱禮,而是賞賜。賞賜的多了,咱們王府拿不出來,賞賜的少了,豈不是丢咱們王爺的面子麽?皇上和皇族的面子都不好看。咱們王爺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看呢。”
夏安了悟,清閑王爺一點都不好做呢,沒有份正經差事,只靠着王爺的俸祿,要養活一大府的人,自然不易,連送弟弟份大婚賀禮都為難。而且還被許多虎視眈眈的眼睛盯着。
“噓,來人了。”慶圖示意夏安噤聲。待人走近,卻是王妃手底下的大丫鬟雲碧和雲清,兩人高傲的走過來,慶圖和夏安急忙站到一側給她們讓道。
雲清瞅了眼他們二人,低聲跟雲碧咬了咬耳朵。雲碧笑着點頭,招手喚他們過去。“你們是外院的小厮吧?”
“回姑娘的話,奴才們在阿堵院做事。”兩人行半禮。主子身邊的大丫鬟的地位不輸王府的女色,同稱姑娘。她們将來大可能被王爺收入房中。
“阿堵院可是取自阿堵物的典故?”雲碧問。
慶圖答道:“姑娘聰慧,正是。”
雲碧和雲清皆掩帕而笑。雲碧又道:“是做什麽的院子,可是管理外院份例開銷的麽?”
“不是,是制作禮單的帖子。”
“呀,原來讓娘娘生氣好幾次的便是你們院子啊,好大的威風。”雲清笑容轉冷。
慶圖和夏安對望一眼,皆知不妙,但逃不得,只得硬着頭皮答道:“奴才們不敢,只是按吩咐辦事罷了。”
雲清還要再說什麽,雲碧卻攔住她,對二人攤開柔荑:“前面不遠就是華嬴院了,兩位是來見總管的吧。讓我猜猜,可是為了十五王爺大喜而來?能讓我倆瞧瞧禮單內容麽?”
“姑娘請別為難奴才,禮單随意給人瞧是壞了規矩的。”慶圖微微彎身,不着痕跡地帶着夏安後退一步。
雲清杏眼圓瞪:“放肆,給我們瞧也是随意的麽,那就是等于是給娘娘瞧了。”
慶圖擡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可是帶着娘娘的吩咐看禮單的?若不是,還請姑娘說話注意些,下人代表主子的話算是忤逆罪了。”
夏安心裏暗嘆,慶圖向來是個謹慎擇言的性子,就算不許她們看禮單也不會得罪人,怎麽今天如此沖,這話是能說出口的麽?何況還是對女孩子。
“放肆,姐姐,一個外院的小厮居然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我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雲清跺腳叫嚷。
為什麽連帶上我?夏安心裏叫苦。上前一步解釋:“兩位姑娘莫生氣,奴才們只是怕連累姐姐們壞了規矩而已。”
“哈哈,誰是你姐姐,真不知羞。”雲碧見夏安長的白淨好看,說話也好聽,便不再黑着臉。
“奴才并不以年齡記,姐姐地位尊貴,自然為長。”夏安十分正經地說着恭維話,慶圖斜着眼瞅他。
“既然是姐姐,那弟弟還是拿禮單讓姐姐瞧上兩眼吧。”雲碧打趣道。
夏安正想委婉地回絕,就聽見有戲谑聲音從後面傳來:“一大清早,姐姐弟弟的,知道的是咱們王府下人相親相愛,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麽奸情呢。”
回頭看,總管許卿睿穿着月牙白的長衫,手裏一把紅梅折扇,風流倜傥,不像一府管家,倒像是富貴窩裏的公子哥。夏安再次感嘆,王爺不是在養奴才,分明是在把總管當主子養,以至于一個下人都敢和當家主母叫板,還一叫就是兩年。
“奴才/奴婢見過總管。”四人都向總管行禮問安。
“是沒事幹麽,杵在華嬴院的門口做什麽?”許卿睿眯着眼打量夏安,很眼熟,但好似又不認識。
兩位姑娘先答話:“奴婢是給到冬雪閣找薛主管領岚汐院的份例。”
“奇了,薛谷什麽時候膽子變得這麽大了,居然敢不按時送去月用份例,倒教娘娘身邊的大丫鬟親自來領了。”許卿睿面上卻一點都不見惱怒,甚至仔細瞧可以看出他眼角的笑紋。
雲清撇嘴往前大邁一步,雲碧趕緊拉回她,自己搶先開口:“薛主管派人送了份例來,但娘娘的份例銀子是一百兩,這個月薛主管只送了八十兩過去,并且側妃娘娘、各位姨娘的份例都有所減少,所以娘娘遣奴婢來問問清楚。”
“不用跑一趟冬雪閣了,我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咱們王府如今度日艱難,宮裏已經許久沒有賞賜下達,府裏開銷太大,庫房已經空了,所以該要省衣節食,否則過個幾年,恐怕各位主子只得喝稀粥吃青菜了。前日我已向王爺奏明,王爺也是這麽個意思。你家娘娘還有什麽事麽?”
夏安和慶圖兩人避在一側,皆是想笑又不敢笑。王妃對上無賴總管,那是正牌主子對上正正牌主子的手中寶,兩人掐架,熱鬧非凡啊。
臨走時,娘娘就同她們說過,這月例怕是要不回來了,該死的總管把銀子管的死死的,半點不肯放權。還“你家娘娘”,莫非王妃就不是你大總管的主子了。
雲碧不外露一絲不滿,恭敬而有禮地垂頭說道:“娘娘好清靜,不掌內務,故而不知王府錢財的狀況。娘娘是王府的女主子,自然要為這個家操持,節儉度日理應帶頭,但還請薛主管将月例賬本送到岚汐院,娘娘好仔細查看,方能解決問題。”
“哦?娘娘看一看便能解決問題,倒讓奴才們求之不得啊。來人,去冬雪閣将這本年內院的月度用例賬簿取來給兩位姑娘。”許卿睿馬上喚人去取。
幹脆到兩位姑娘都禁不住面現詫異。總管不是一直不肯放權給王妃,娘娘別說看個賬本,就是把各個主管叫過去問話也是推三阻四,故而今日不是宣薛主管過去,而是派兩個大丫鬟過來。今天怎麽如此爽快?反常必有妖,可是雲碧實在想不出總管的用意來。娘娘交代她倆拿賬本回去,不管總管是什麽詐,還是先拿了賬本回去的好,免得辦事不力受責罰。
雲碧二人領了賬本便告退。許卿睿又将視線定在慶圖和夏安身上。“你二人?”
“回總管的話,奴才是阿堵院伺候的小厮,今日來請總管過目主事制好的給十五王爺的禮單。”慶圖上前,跪地,雙手呈上禮單。
果然,總管掃了兩眼,便眉挑的老高:“怎麽又多了個白玉龜,你們阿堵院倒是口氣大的很吶。”
“不敢,主事們只是提議,還望總管定奪。”慶圖态度不卑不亢。
許卿睿道:“龜寓意長壽,白璧無瑕寓意美好,又不是做壽,送這個作甚。我記得咱們府庫房裏還存着一個前些年宮裏賞賜下來的同心玉佩,是上好的暖玉,不如拿它換了白玉龜,如何?”
“總管睿智。”立刻有人恭維。
許卿睿美目仍看向這邊,慶圖只得說道:“奴才會将總管的意思轉達給各位主事。”
“什麽轉達不轉達的,就當場定下來吧,省的你們院子定個禮單都要半個月。加上同心玉佩,去掉白玉龜,吳道子的畫由山水畫改為送子圖,還有兩顆拳頭大的東海夜明珠算什麽稀罕物,宮裏多的是,十五王爺還能沒有,你們做事,越發不用心了。內院的庫房裏不是還有鲛绡雲錦一匹,正好送去給十五王妃做衣裳穿。”
慶圖只能應“是”。
本以為無事了,誰知許卿睿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夏安一直低着頭,根本不知打許卿睿在同他說話。慶圖只得替他答道:“回總管的話,他是阿堵院做事的二等小厮夏安。”
聽到叫自己的名字,夏安才反應過來,本能的擡頭查看情況,又馬上要低下去。卻聽總管笑道:“別低頭,讓我好好看看。”夏安只得擡頭讓總管看。總管若有實質的目光對他進行上下一陣掃看,直弄得夏安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叫夏安?”
“是,奴才夏安。”
“夏安——”許卿睿拉着長調念,突然記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在阿堵院做二等小厮,至少也要識字才行,對吧,慶圖?”
慶圖不明總管意圖,實誠答道:“是。夏安字寫得很漂亮,繪畫也好。”
“我記得你曾向王爺自薦到書房當差,學的是美女簪花的林家字體。嗯,人比以前白了許多,但還是一樣的讓人讨厭。”
“……回總管的話,是奴才。”夏安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許卿睿翻起了舊賬:“你進府第一天,我問你可讀過書,你怎麽說的,連字都不識得幾個,也不會看賬本,對不對?”
沒等夏安辯解,許卿睿問他身後跟着伺候的人:“在咱們王府,欺騙總管該受什麽處罰?”
“亂棍打死。”有伶俐的人答話。
夏安哆嗦着要說話,許卿睿并不給他機會,兀自吩咐:“來人,将這狗奴才拉到刑堂杖五十,本總管心胸寬廣,不與他多計較,下次再敢欺瞞我,直接活剝了喂狗。”
“咳。”容離突然從華嬴院走出來,似笑非笑地問:“誰又惹總管生氣了?”
去扯夏安的人忙住手,大夥皆伏地給王爺請安。許卿睿率先站起來,指着夏安告狀:“王爺,這個奴才居然敢騙我,真是膽大包天,一定要好好治上一治。”
容離無奈,他家總管第二讨厭的是人販子,第一讨厭的卻是被人販子拐賣還幫人販子說話的人。這其中自是有一段故事,但許卿睿不許提,一提就發脾氣,禍害整個王府。
他躲在院子裏,冷眼瞧着許卿睿與岚汐院的丫鬟鬥法,又看着許卿睿同慶圖說話,他本不欲出面,奈何許卿睿的心眼還沒個針孔大。
“王爺恕罪,總管恕罪。”慶圖焦急地替夏安求情。而當事人只一味垂着頭,身子似乎有些微晃,看不見表情如何。
容離點頭說道:“我們王府确實容不下這樣欺瞞犯上的奴才。”
慶圖見夏安身子猛抖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看了王爺一眼,好似不信,又好似意料之中,仍是什麽也沒說,便垂下腦袋。
容離吩咐自己身後的侍衛:“将這個奴才拖下去。”侍衛應聲,一左一右的架起夏安。許卿睿突然抿嘴,卻又忍住笑,問:“王爺,要打多少?”
“總管覺得打多少好?”容離皮笑肉不笑地問。
“自然聽王爺的。”許卿睿很乖順。
容離嘴角一抽:“不用計數,打死為算。”
“王爺饒命。”慶圖大喊,可是馬上有侍衛來堵他的嘴,将他趕到路邊。夏安被拖走的時候,一直回頭睜大眼睛盯着王爺瞧,但眼神裏空茫茫似乎什麽都沒有。王爺并不看他們倆,徑自帶着總管一行人進了華嬴院。
夏安被拖着往刑堂帶,走到一半,卻突然拐入一個小花園,進到假山石中,侍衛放開呆滞的夏安,道了聲“得罪”便走了。
夏安愣了半天神,才發現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王爺是在救他?王爺居然沒有打他?夏安驚奇萬分,他雖王爺做了朋友,但王爺的性子殘暴,想打便打,他從來沒有指望過王爺能夠為他解圍,能夠在生氣的時候顧念他是朋友。
“夏安——”
“慶圖,我在這裏。”夏安冒出個頭,看見匆匆追來的慶圖,滿頭大汗。
“你沒事?”侍衛押着夏安沒走大路,慶圖還以為他們要随便找個地方解決了夏安呢。卻沒想到夏安好端端地站在那裏,嘴角——居然還挂着笑容。
“我沒事。”夏安從假山裏鑽出來,拍拍膝上跪地沾上的泥土,随意說道:“我們回去複命吧,劉主事一定意想不到,咱倆這次居然把事情辦成了。”
慶圖沒順着夏安轉變話題,仍是問:“怎麽會沒事?”
夏安眨眨眼,謊話信手拈來:“我曾經在書房伺候過王爺,許是王爺念舊情,饒了我。”
“王爺不是個……”慶圖止住話頭,大不敬的話還是少說為妙。他是信了夏安的,總管方才不是也說了麽,夏安确實在書房裏伺候過。
夏安心情好,面上也褪去平時清冷,笑的見牙不見眼:“總管這次莫不是腦袋給摔了,怎麽會答應拿鲛绡雲錦換夜明珠,那可是天下唯一匹,管事跟我說是仙人養的蠶吐得絲織成的。”
“我也搞不明白,算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咱們做奴才的按着主子的心意來便可。走,快回去複命吧。我很想聽劉主事誇我們幾句。”事情順利解決,夏安轉危為安,慶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