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機

出了紅葉寺,莘凝漫無目的地走着。

不知過了多久,陡然腳下一個趔趄,猛地凝住神,環顧周圍,這才發現自己已然身處一片山林中了。

此處地面還算平整,灌木雜草并不多,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向前延伸,周遭皆是聳入雲霄的參天大樹,

就連頭頂的太陽也被茂盛的枝葉遮擋,辮不得方位與時間。

面對此情此景,莘凝很快恢複了鎮定,選了個相對平坦的方向繼續走。

既然腳下有路,那說明此地平日裏多少有人行走,待走到開闊的地方,應該就可以分辨方向了。

她心裏并不慌亂,可獨自一人行走在幽靜的密林中,還是不免生出絲絲縷縷的畏怯。

尤其她最是怕蛇,光是想想,都能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打了個激靈,她忙将荷包裏的雄黃粉翻出來,抹了些許在腳邊,方才安下心。

沿着蜿蜒的山道走了會兒,仍然不見周圍敞亮,天色也比先前暗淡了些。倘若天黑前走不出這片林子,那就糟糕了,夜晚寒涼不說,若是遇到什麽危險的動物,她一個女子該如何應對?

莘凝自嘲地笑了笑,只怪那時自己心思震蕩,才會沒頭沒腦瞎走一通,就跟落荒而逃似的。

其實仔細想來,燕王那席話并無不妥,他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可是……那人當真家中妻妾成群嗎?

她頓住腳步,恍惚之間,那人冷肅而專注的眉目逐漸浮現眼前。分明是不茍言笑的嚴肅樣子,她卻偏生就是覺得有些可愛,嘴角下意識地勾起了笑意。

一個、兩個、三個……

忽然,畫面中,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接一個的女子,模樣或嬌或俏,或活潑或文靜,一個個如莺如燕,猶如翩然而美麗的蝴蝶們圍繞在他身邊,陡然,一名女子嬌笑着喊道:“夫君,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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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怎麽回應呢?

是冷淡颔首,還是上前執着心愛女子的手,低眸看着她,滿是溫言細語。

……

莘凝使勁搓了一把臉,真是魔怔了!這都想些什麽呢!

搖了好幾下頭,趕緊将那人以及那些争風吃醋的女子從腦中揮去。

仔細一想,那畫面,委實有些惡寒。

她絕對不要成為其中的一員!

再過片刻,許是注定她這趟路走得不順暢,一陣草木摩挲的聲響驟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來自後方,時重時輕時斷時續。

這種聲響瞬間讓她聯想到之前那條窮追不舍的小青蛇,一時間渾身僵住,梗着脖頸,壓根不敢回頭。

心底深沉的恐懼足以壓倒一切理智,幾秒鐘後,莘凝面色一沉,撒腿跑了起來。

容卓:“……”

先前莘凝從紅葉寺離開,容卓便跟了出來,卻不料僅僅猶豫片刻的功夫,就把人跟丢了。幾經尋找,才在這時候找到了人。

眼看人就在面前了,竟是莫名其妙又沒了影。

秋風瑟瑟,法則調侃道:“今兒個黃歷不大好。”

容卓嘴角一抽,沒搭理他。

或許真應驗了法則這張烏鴉嘴。他尋着莘凝跑遠的方向沒走幾步,驀地腳下一空,直直掉了下去。

掉落的瞬間使了點巧勁穩住身體,才不至于摔得太狼狽。

塵埃飛舞,糊得人睜不開眼睛。

容卓一手拂去眼前飄浮的泥塵沙霧,一手捂住口鼻,因而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估摸着,應該好不到哪裏去。

很快粉塵落定,只見他身處之地是一個約莫三尺見方的不規整圓形坑洞,地上和洞壁長着零零散散的潮濕青苔,空氣中有泥土的潤濕腥氣。

未見坑底有任何捕獸類的裝置,此處應該是個天然形成的深坑。

容卓再擡頭看看圓形的湛藍天空,靜悠悠的,一派安然祥和。

洞口距離洞底足有六七米高,要上去可不容易。

他試着踩着洞壁爬了兩下,可洞壁上的泥土太過松散,并不好着力。

正思索着法子,法則開口出主意:“要不你大聲喊喊,葉傾傾應該還沒走遠,指不定她能聽見。”

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

可是容卓張了張口,發現實在喊不出“救命啊”之類的話,素來端慣了皇帝的威嚴,未到窮途末路怎麽喊得出。

何況,他覺着眼下自己這個情況,委實有點丢人。

對于此等死要面子的行徑,法則撇撇嘴,不再勸,随他折騰去了。

法則一面看容卓嘗試各種法子攀爬,一面将精神力放在不遠處的莘凝身上。

這廂莘凝跑了小段路,見身後沒了動靜,便給停下了腳步。

暗嘆自己過于緊張了,接着隐約聽到一陣似乎是重物墜地的聲音,許是好奇心作祟,此刻她又不怕了,尋着那聲響小心翼翼地找了過來。

法則一見這情況,眼裏頓時露出精光,盯着坑洞裏的某人。

他說:“不遠處來了個樵夫,你若不願意喊叫,可以丢塊石頭上去引起樵夫的注意。”

容卓試了好幾次都爬不上去,這時也洩了氣,并不疑心,按着法則說的法子真找了塊鵝蛋大小的石頭抛了上去。

“咚”地一下,石頭落在草叢裏無聲無息的。

法則:“嗯……陛下,我建議您還是喊兩聲,生死攸關,不丢人。”

容卓沉着臉,似是做着一番自我鬥争,少頃,才提了提嗓子:“……有人嗎?”

原以為這聲不情不願的求救,應該亦如那石頭一樣沒什麽效果,卻不成想,話音落下沒多久,一道驚呼響在了他的頭頂。

“展大哥!你怎麽在這裏?!”莘凝蹲在坑洞邊上,半探着身子,她無法完全看清坑下的情況,但是一眼就認出了容卓。

對上她震驚而充滿疑惑的明亮眼眸,容卓難得地扯了扯嘴角,笑容裏頗有些道不明的尴尬。

莘凝眨眨眼,雖說目前的情形有些詭異,但現在不是思量這些的時候。她看了看周圍,估量一番後,道:“展大哥,你等等,我去找找有沒有藤條之類的東西,我馬上就回來……”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找藤條去了。

坑洞裏頓時陷入怪異的幽靜中,容卓可不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是你引她過來的?”

“也不全是。”法則頓了頓,“反正現在人已經過來了,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別忘了完成劇情。”

劇情?

早給不知抛哪裏去了。

此時想起來,容卓低下頭,看了看沾滿灰土的兩只手,然後看似不經意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兩下。

不久後,莘凝再次出現在坑洞上方,将不知中哪兒扯來的麻繩粗細般的藤條一頭抛了下來,大聲說:“展大哥,快上來吧。”

仍帶了些草木氣息的藤條在容卓面前晃晃悠悠,就像此時他內心搖擺不定的心緒。

把握機會嗎?

陰影遮擋了他的面龐,莘凝見他不動作,疑惑道:“……展大哥?”

這一次容卓很快回籠思緒,抿唇不語,鄭重地擡起手,一把緊握住了面前的藤條。

莘凝見狀便直起身,準備拉他上來,起初确實沒什麽問題,然而沒多久洞裏就發出一聲碎石撲簌簌落下的聲響,繃緊的藤繩也松了勁。

她趕忙奔到洞邊,只見下方的容卓抿住嘴角,朝她搖了搖頭:“抱歉,洞壁太滑了。”

“哦,那再試試。”莘凝說着,同時瞥了瞥黑糊糊的坑底洞壁,看不出滑不滑,不過确實沒個墊腳的石塊,該是很不好爬。

接下來的這次,便比上次容易許多,可惜很不湊巧的,臨到關鍵時刻,藤繩很不争氣地斷了。

或者說,該是很争氣地斷了。

藤繩崩斷産生的反作力,瞬間讓兩人摔到自個的後方。莘凝“哎呀”一聲,容卓聽着心頭一緊,不顧二次跌下的不适,急切道:“葉姑娘,你可當心!”

“沒事沒事……”莘凝揉了揉閃得發顫的腰,又見那斷了一截的藤繩正好在腳邊,嫌棄地一腳踢開了。

她琢磨着,有什麽東西比藤條柔韌呢?

若是再找一根來,恐怕還是同樣的結果,豈不浪費時間。于是,她一咬牙,解下了腰帶。

容卓這邊正納悶上面怎麽沒了動靜,倏然,一條兩指寬的繡花腰帶懸垂在了洞壁上。

面色微驚,驚訝之餘,他已經明白這是何物。

緊接着,莘凝再次出現,這一次她上半身趴在洞邊,臉頰上帶着點兒紅暈,笑着解釋:“那個……腰帶韌性好,肯定不會斷了,不過長度不夠,我只好趴下身子來使力了。”

怕他不夠明白,莘凝又道:“等會你借着力,等快夠到我手的時候,就改為拉我的手,這樣肯定能拉你上來的。”

容卓仰頭,望着她着急而坦然的樣子,突然覺得容昭說得沒錯,自己果真是個無恥之徒。

可是……若能與她共處,便是将那些所謂的禮教恭謙擯棄,又有何不可?甚至,再卑鄙無恥幾分都無妨。

“好。”他口是心非地應道。

随後,容卓按着莘凝的說法向上攀爬,等到該握住她的手時,他也牢牢地握住了。卻不料莘凝正要使勁拉他之時,早不早晚不晚,他腳下再一次打了滑。

倏忽之間,莘凝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往前拽,先是摔到一個厚實的懷抱裏,立馬被緊緊護住,再随後有驚無險、莫名其妙的掉到了坑洞裏。

她懵怔了,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襲上心頭,可當轉眸看見身旁之人,那點兒疑慮全都煙消雲散了,驚呼出聲:“展大哥!你……”

只見容卓的額頭上出現了一道血口子,粗略一看,傷口并不深,可依然有血液順着額角滑落,看起來怪吓人的。

這恐怕就是他耍心機的小小懲罰。

容卓并不在乎,擡手打算将血珠子拭去,莘凝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別動,我來。”

她忍着心疼,利落地從相對幹淨的裏衣扯下一截雪白布料,疊成一塊小方巾,輕輕地擦去血跡,按住傷口。

待傷口不再滲血,方才關切地問:“展大哥,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會不會有點頭暈?”

容卓屏着呼吸,搖了搖頭。

莘凝“唔”了一聲,剛要放下心,卻見他面色異常紅,胸口微微起伏,宛如發燒的症狀。

“該不會,心疾發作了吧。”莘凝憂急不已,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左看看右看看,動來動去。

這時,容卓深深喘了口氣,伸手輕按住她的腰,沉着聲,道:“莫要再動了。”

語氣中滿是無奈,還有兩份克制之下的暗啞。

“……”莘凝不明所以,順着他垂下的眸光往下看去,登時渾身僵硬,蹭地一下也紅了臉。

只見她穩穩當當地騎在人家身上,姿勢辣眼,而且,她方才還扭來扭去。

一種奇異的熱度從奇異的地方傳來,她知道那正在變化的東西是什麽,簡直沒臉見人了!

捂着臉,趕忙翻下身,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頭埋在膝蓋上,作鴕鳥狀。

容卓憋了許久的呼吸終于順暢,稍稍将悸動的心緒安撫下去,看她這懊惱害羞的模樣,又忍不住發笑。

倒是顧及她的臉皮,沒有笑出聲。半晌,兩人的情緒都調整得差不多,容卓才用平平淡淡的語氣說:“我們可能一時半會上不去了……”

法則:“可不,高興嗎?”

容卓嘴角噙着微不可差的笑意,心情極好,并不在意法則的揶揄。

莘凝擡起頭,臉上的熱度早已褪去,皺了皺眉:“那……怎麽辦?”

容卓道:“唯有等了,若是燕王殿下發現我們久久不歸,定會派人來尋的。”

“倒也是。”莘凝贊同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動了動唇,沒忍住問道:“那個……展大哥,你怎麽會來這裏?”

這可把容卓難倒了,他當時來得匆忙,一路上又被嫉妒沖暈了腦袋,根本沒想過如何解釋這一點。

“其實……我……”吞吞吐吐老半天,硬是謅不出合理的解釋。

莘凝見他這無措的樣子,帶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微偏過頭:“我猜,展大哥也是心血來潮,來這裏踏秋賞景的吧。”

此時方寸之間的洞口撒下縷縷微光,兩人的目光恰好相接,悄然地,染就了陽光的溫柔。

忽地,兩人“噗呲”一下,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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