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權衡利弊
溫霁雲那句留下是認真說的,并非有意演戲,李奉君不知溫霁雲心中有何謀算,沒繼續出言趕人,而是對李忠國問道:“父親大人,陛下暈倒之前,曾說別讓溫霁雲跪在寝宮外面,必是要他遠離,要不要叫侍衛進來将溫霁雲遠遠地拖出去?”
“雜家看不然,上次陛下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溫霁雲。”經李奉君一提醒,李忠國回想了一下小皇帝之前說的話,對李奉君說道:“陛下說別讓溫霁雲跪寝宮外面,想必是讓他留在裏面之意。就讓他留在陛下跟前,先把他鎖住就行。”
“是。”李奉君回頭對溫霁雲挑了挑眉,吩咐道,“來人,把他鎖起來。”
立刻有侍衛進來,用一根拇指粗的特制銀鏈,将溫霁雲的兩只手腕縛住。銀鏈大約半尺長,聲響極輕不會吵着小皇帝休息,雖不沉重,卻能使溫霁雲的活動範圍受限。
李忠國親自将湯藥給小皇帝喂了下去,又和宮人們前前後後忙了大半夜,一直守着小皇帝,時不時探一探鼻息。直到五更天明,小皇帝氣息平穩,眼看是有希望好轉了,方才各自放下心來。
李忠國到底上了年紀吃不消,到了天明實在熬不住了,加之按照餘太醫的說法小皇帝已經脫離了危險,在李奉君孝敬的勸說下,恐自己累倒了更伺候不了小皇帝,便帶着宮人們退出外間去休息一會兒。
李奉君親自送了李忠國出去。李忠國出了門,卻拉住要回身進小皇帝寝宮的李奉君,輕聲說道:“你先別進去。”
“父親大人?”李奉君疑惑道,“裏面只有陛下和溫霁雲兩個。”
李忠國道:“為的就是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恐怕是早晚的事,若是現在不早弄清楚溫霁雲會不會趁機對陛下不利,以後日子長久,危險可更多着,雜家的心也放不下來。”
李奉君問道:“父親大人這是何意?以後難道還要讓他和陛下這樣共處一室不成?”
“你這孩子,平時看着機靈,到了這種事就遲鈍了。”李忠國笑了笑,問道,“你跟在陛下身邊也有七八年了,幾時見陛下像對溫霁雲一樣對待其他人?這幾日陛下雖不曾明說,悄悄讓咱們照顧溫霁雲的時候,你就半點沒猜出陛下的心思來?”
李奉君的心裏“咯噔”一下,面上卻輕松地笑道:“兒子實在愚鈍,父親大人如此一說,方才茅塞頓開。只是陛下醒來不見其他人在一旁伺候,豈不怪罪?”
“放心,雜家敢這麽做自是心中已有把握。”李忠國道,“只是不知道溫霁雲到底有幾分可信。”
“你且不要讓人進去,在外觀察他的動靜。倘若他企圖對陛下不利,房梁上已經安排了暗衛,他得手不了,咱們少不得勸陛下忍痛割愛,此人不可留在身邊。”
“若是他無意加害陛下,這般大好機會給他都能不動手,咱們也少不得幫陛下多與他親近幾分,早日遂了陛下的心願。”
李奉君心裏涼了半截,說道:“只留他一個人在內,他定看得出來是試探,不敢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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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怕讓他看出來。”李忠國道,“說句難聽的話,溫霁雲本來就是一頭猛虎,如今看似溫順,不過是為了梁國那些個大臣和百姓的性命掌握在陛下手中。要他真心順服哪有這麽快的,咱們不過是看一看他如今心中如何利弊權衡。”
“他若是在乎陛下手上那些人的命,不論如何也不會對陛下下手的,對陛下雖不是出于真心,也能暫且放心讓他與陛下接觸。”
“他若是心中憤恨不再忍耐,這等和陛下獨處的大好機會,不論是不是試探,也巴不得讓陛下丢了性命。陛下一向聰慧,一定能理解雜家這番苦心。”
李奉君勾唇笑道:“父親大人遠見卓識,兒子實在佩服。”
李忠國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咱們就在外面等着吧。”
李奉君暗暗咬牙,應了聲“是”,便也在外間椅子上靠着,卻抑制不住思緒亂湧。
眼前一會兒是昨日裏,小暴君那一截白嫩嫩幾乎要掐出水來的手臂。
一會兒是太子殿下那一身慘不忍睹的傷痕和胸口的烙印。
一會兒是李忠國說的那一句意味深長的,“你就半點沒猜出陛下的心思來”?
這小暴君,生了一副柔軟可愛的外表,笑起來梨窩裏就像盛了三春的陽光,手段和心思卻最是陰毒龌龊。難怪這幾日忽然對太子殿下這般假仁假義起來,難怪自己和太子殿下都猜不透他究竟有什麽後招……
原來他對太子殿下那般酷刑折辱還嫌不夠,竟然還藏着這般肮髒龌龊無恥至極的心思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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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裏分外安靜,只剩下溫霁雲,和躺在床上的小皇帝。
溫霁雲不知當時自己為何要選擇留下。
就像這小暴君,明明病成這樣,當時明明可以将事情丢手不管讓其他人處置,何須顧及自己是生是死,卻非要親自過問,給自己一個辯解的機會。
溫霁雲也仿佛只有親眼看着小暴君醒過來,心中才能安寧。
寝殿裏的人都退了出去,溫霁雲一開始只當是正常的輪值換班,然而過去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新的宮人換進來。
溫霁雲雖為避嫌坐得遠,但他視力極好,甚至能看清楚床上的小皇帝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
小皇帝的臉色很蒼白,昏迷中一直眉頭緊鎖,半點不曾舒展。讓人禁不住有一種走上前替他把眉頭揉開的沖動。
溫霁雲的手指微微屈了屈,坐着沒有動。
宮殿外晨光熹微,鳥轉莺啼。蒼白的陽光漸漸變成淺金色,透過窗上的茜紗射進房間,被雕窗的木格格開,在寝殿華美的地攤上灑落一片斑駁陸離的金紅。
有一點細碎的金色躍然在小皇帝的眼睛上,細細看時,竟是小皇帝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溫霁雲盯着那兩片撒着碎金的蝴蝶翅膀一般,顫巍巍的長睫,不覺入了神。
阮棠睜開了眼睛。
第一眼,阮棠就難免失望了一下。
果然,醒來還是在這個冷冰冰的宮殿裏,不是自己寝室溫暖的小床上。
不過此時,房間裏竟然難得安靜得半點聲音都沒有。
不像之前幾日睜開眼睛時看到的那些情景一樣,眼前盡是或驚喜或者假裝驚喜的谄媚面孔,和那些煩人的問候聲呼聲。
阮棠眨了眨眼睛,沒發出半點聲音,生怕這難得的寧靜被打破,讓人發現自己醒了,又沖過來點頭哈腰噓寒問暖。
阮棠的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對上一雙澄澈而深邃的眼眸。
竟然是溫霁雲。他也在看着自己。
阮棠的目光一顫,和溫霁雲四目相對了片刻,連忙把目光移開。
溫霁雲的存在,好像是阮棠留在這個陌生世界裏唯一的慰藉。不知道為什麽,阮棠看見他就覺得安心。
能每天看到自己的愛豆,也是阮棠能安慰自己穿越不虧的唯一的好處。
盡管愛豆不屬于自己,對他的喜愛屬于很多很多人,他的心卻從未歸屬過任何人。
但是,愛豆本來就是用來仰望,用來遠觀,用來守護的。
不想讓人聽見自己醒了,阮棠擡起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示意溫霁雲不要出聲。結果,自己卻沒忍住喉嚨一癢,咳嗽了起來。
暴君渣攻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身體,阮棠心中唾棄。
就這種身體素質,還覺得自己兇殘厲害?就這還垂涎人家溫霁雲?難怪原文裏,溫霁雲一直看不上他。
真是一弱.雞。
阮棠心裏正自我唾棄着,一只白瓷水杯忽然被遞到了眼前。
托着水杯的那雙手,即使裹着繃帶也能看出十指修長,繃帶下露出的一小段肌膚,比白瓷看起來還要白皙瑩潤。一截銀色的鏈子纏繞在手腕上,鏈子上閃爍的寒光有些晃眼。
阮棠驚訝地擡起頭看了一眼,連忙受寵若驚地從溫霁雲手中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入口溫度正好不冷不熱,喉嚨和肚子裏都感覺十分舒服。
阮棠方才接水杯時,注意到溫霁雲手上鎖了一條鏈子,心中有些疑惑,擡起頭輕聲問道:“他們去哪裏了?”溫霁雲淡淡地答道:“罪臣不知。”
阮棠心裏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這是有人在試探溫霁雲,故意讓他和自己獨處一室呢。
對方做的這麽明目張膽,自然也知道溫霁雲能看穿他的把戲。對方試探的不是溫霁雲的真心,而是溫霁雲如何權衡個人恩怨與那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大臣百姓的性命。但是那人又怕溫霁雲真的會下手,所以要讓溫霁雲行動受制,以免閃失。
會這麽試探溫霁雲,又有能力把自己身邊的人都支開的,當然是李忠國。大概是這幾日自己對溫霁雲暗中關照太多,李忠國怕自己把溫霁雲留在身邊,日子長久又不知溫霁雲心中到底如何,終究是埋藏隐患,所以想試探清楚,也好放心。
這種試探在阮棠看來完全沒有必要。阮棠百分之百确信,溫霁雲根本不屑刺殺暴君渣攻。他隐忍至今不是為自己私人恩怨,要的也從來不是暴君一個人的命,他志在颠覆暴君無道的統治,創造一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沒積累到實力足夠時,不會輕易行動。
所以和溫霁雲共處一室,現在作為暴君渣攻的阮棠其實是安全的。阮棠不急着叫人進來,也樂得有片刻安靜。
阮棠喝完水,把水杯放在床頭的幾案上,說道:“既然沒別人,咱們說幾句話。”
溫霁雲問道:“陛下想說什麽?”
“你坐。”阮棠咳了一聲,指了指自己面前,道,“過來坐下說,朕現在沒力氣說大聲,你站遠了聽不見。”
溫霁雲本是個自覺的人,雖說他不會做出刺殺這等事,但到底身份特殊,為避嫌總自覺與小皇帝保持距離。聽阮棠要自己靠近說話,就聽話地搬了一張凳子,放在床前坐下了。
阮棠看着溫霁雲衣上已經幹涸的血跡,問道:“你昨天受傷了嗎?”
溫霁雲本是垂着眼簾沒看小皇帝,聞聲擡起眼眸,淡淡地看了阮棠一眼,答道:“不曾。”
阮棠心道,沒有受傷就好。
昨天自己果然還是大意了,沒有防備,一時興起和溫霁雲開小玩笑,竟沒想到只去禦膳房取點吃的,放溫霁雲出去那麽兩刻鐘,就有那麽多人迫不及待要取他的命。
那陷害謀劃得本來很不錯,只要自己不是完全相信溫霁雲,或者溫霁雲沒有用那一出故意聲東擊西的回擊之策,溫霁雲逃跑都會變成板上釘釘的事,後果就會十分嚴重。
阮棠昨天就想過,這種計策,徐青書的腦子肯定是想不出來的,而且還能知道梁國現在理事的是裴丞相以及詳細的暗衛編號方法,估計參與其中的還有梁國投降來的叛徒。但阮棠還不能打草驚蛇,只能先小小打擊一下他們的馬前卒。
這次幕後那些人隐藏得好,一舉陷害,以後一定還會下手的。
還是讓溫霁雲就留在自己身邊好。
阮棠看着溫霁雲,一臉霸道地教訓道:“你別以為朕是關心你,朕是怕你受傷了耽誤給朕幹活。昨天你雖然是自保,但是打傷了這麽多侍衛,罪責難逃。罰你從今以後待在朕宮裏,不許你出去了。”
溫霁雲一生經歷過無數驚濤駭浪,更遭逢這一番大起大落,入燕國為奴之時,自以為不論再多大的波折,都能方寸不亂,不動于心。但是聽了小皇帝這番話,心中卻着實不知是何種滋味。
這些天來,小皇帝雖然極力掩飾,但溫霁雲心中澄明如鏡。這小皇帝滿嘴狠話,卻會放心讓他獨自行動,會放心吃他送的食物,甚至寧可處置近臣、累壞身體也要親自還他清白,醒來問的第一件事是他有沒有受傷……
小皇帝的每一句關心慰問,都會加一個蹩腳的理由來掩飾。而每一次口中說着的懲罰,不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就是名為懲罰的保護。
溫霁雲想過自己留在暴君身邊會是何等寸步千險的境遇,卻沒想到預料之中的雷霆暴雨半分不見,撲面而來盡是楊柳春風。
這反而讓溫霁雲不知如何招架。
溫霁雲順從地應了一聲:“是。”
阮棠有一種微妙的感覺,一覺醒來之後,溫霁雲在自己面前的态度好像變了一點。雖然之前也看似很溫順聽話,和這一次好像哪裏不一樣。
之前,溫霁雲的溫順裏滿滿的都是疏遠冷淡,現在雖然也還冷淡,冷淡裏卻仿佛多了一絲小小的縱容。好像是一種“既然看你這麽可憐,我就假裝乖巧聽話哄哄你”那種縱容。
難道因為這幾天看起來太弱雞,溫霁雲已經開始可憐起自己來了嗎?阮棠故作兇狠地說道:“你不要以為朕病了就很弱,你要是敢不聽朕的話,朕一樣可以罰你的!”
溫霁雲恭敬地淡淡答道:“罪臣不敢。”
阮棠覺得自己有點失敗,現在弱叽叽的聲音又小,一點氣勢都沒有。越兇巴巴地威脅溫霁雲,越覺得溫霁雲的回答都是在哄自己玩兒。
被當弱雞哄,阮棠心裏當然氣不過,有意拆溫霁雲的臺,說道:“朕覺得很無聊。那邊牆上挂着一把劍,你給朕舞劍來看看。”
溫霁雲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還綁着鎖鏈的手:“……”
剛才還回答得那麽乖巧聽話,轉眼就被自己抓住尾巴打了臉。阮棠這下得意了,笑道:“你剛還說你不敢不聽話,你現在不就不聽朕的話了嗎?可見你就是在敷衍朕,你打臉不打臉?”
溫霁雲起身,溫順地垂着眸,淡淡道:“請陛下降罪。”
阮棠笑得高興,繼續逗他道:“好說,罰你舞劍給朕看。”
溫霁雲:“……”
阮棠忽然覺得這般逗溫霁雲很有意思,他的隐忍為難又無辜的模樣總讓阮棠覺得自己在欺負他,一來一去就和剛才他可憐自己哄自己扯平了。
阮棠心情舒暢了不少,也鬧夠了溫霁雲,擺擺手道:“算了,朕餓了,你去讓李奉君送早膳進來吧。”
溫霁雲應了聲“是”。
溫霁雲剛轉過身,阮棠忽然只見得眼前寒芒一閃,一把暗器沖自己面門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