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委身陛下

張太傅從小讀的是四書五經,最不信的就是怪力亂神,年輕時也曾勸谏過皇帝不要信那些滿口虛無缥缈的和尚方士,甚至還待人砸過廟宇毀過神像,驅逐過道士和尚。

但是自打從梁國投奔回燕國後,張太傅就在府上設了佛堂,每日都要虔誠禮佛。

府上下人都暗中猜測紛紛,有人說是因為人老了開始畏懼死亡,尋求心靈的慰藉。也有人說是因為害死梁國太多人命,他常常心中不安,只能在神經面前祈求原諒和庇護。

不論是何種原因,總之如今張太傅每天早晚都要對着家裏供奉的神像虔誠膜拜,整日裏手中盤着一串念珠,見了什麽人都一團和氣,張口閉口都是慈悲為懷。

這一日張太傅在神像前上香禮拜完畢,正在神前焚香念誦經文,忽然聽聞有下人來報,道是何将軍求見。

張太傅原本逼着雙眼專心持誦經文,聽聞禀報睜開了一只眼睛,看了看垂首站在門口的下人,聲音如同古井無波:“老夫正誦經呢。”

“何将軍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來請太傅商議的。”門外的仆人說道,“他說只怕遲了就來不及了,還請太傅速速相見。”

“既然是急事。”張太傅的手一顆一顆慢慢撥弄着佛珠,慢悠悠地地說道,“那就請他來這裏說話吧。”

仆人應聲去了,張太傅又閉上眼睛開始念佛,卻時而睜開一只眼睛,悄悄瞥一眼門外,只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後,又立刻閉上眼睛虔誠念佛。

不一會兒,閉着眼睛念佛的張太傅只聽門吱一聲被人推開,一個急切的腳步沖了進來,何義成的聲音喊道:

“太傅救我!”

張太傅不為所動地念完口中這句經咒,方才慢悠悠地擡起布滿褶皺的眼皮。只見何義成跪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急得一張臉逗皺成一團,,只差一點沒哭出來了。

張太傅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木魚,問道:“何将軍,回京以後一切可好啊?”

“太傅……”何義成跪在地上,兩行眼淚嘩啦一下就從眼中湧了出來。他跪在地上重重給張太傅磕了個頭,哭道,“太傅不能見死不救啊!求太傅救救我吧!”

“何将軍快快請起,何出此言啊?”張太傅從蒲團上站起來,親自帶着何義成到小榻上同坐,和藹地笑道:

“老夫年老多病,不清楚外面的事。何将軍也是天子面前的紅人,自然是厭棄老夫這一把老骨頭,不肯登門來看一眼老夫的。也不知最近是出了什麽大事,竟讓何将軍這般模樣?老夫何以救得将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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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說得哪裏話來,末将身份卑微,只恐登門拜訪被人說是趨炎附勢之徒,所以不敢與權貴結交來往,不想竟被太傅如此誤會!”何義成嘆了一口氣,說道,“太傅有所不知,末将只怕是朝不保夕了!”

“末将在燕國又舉目無親,時常想起在梁國時太傅大人對末将的栽培和照顧,所以今日鬥膽登門,想請太傅救我!”

張太傅問道:“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末将剛剛回京之時,聽聞宮中有人言道,聖上與溫霁雲有私(情)……聖上垂愛于溫霁雲。末将只當這是無憑無據的傳言,并未放在心上。”何義成道,“誰知親眼所見,溫霁雲在聖上面前嚣張跋扈,聖上竟然全不轄制。”

“末将回家之後,是坐立難安。想溫霁雲是何等虎狼之徒,又與末将素來有怨,在梁國時就屢屢想加害末将。若聖上受他蠱惑,末将這樣的忠良正直之人豈不深受其小人之害?”

“如今才過去幾日,現在全京城街頭巷尾都在傳他與陛下那些事,那些歌謠連三歲的黃口小兒都滿嘴會唱!”何義成說到此處,又帶上了哭腔,“這世上就沒有空穴來風之事,想來這也不是捕風捉影,何況末将也親眼見着過了。”

“末将昨夜還夢見他在聖上面前說末将有不臣之心,聖上勃然大怒,末将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末将醒來冷汗淋漓,坐立不安,今早水米未進。一路行來聽到那些孩童傳唱的歌謠,就像刀刀紮在心上,實在不堪這等折磨。”

“溫霁雲若是再多活一日,末将只怕是……”何義成流淚道,“朝不保夕。”

張太傅的手指慢悠悠地一顆一顆撚過佛珠,道了聲“罪過。”

“末将思來想去,唯有與太傅能說這番肺腑之言,太傅定能理解末将此時的感受。何況末将與太傅,如今也是身在一條船上。。”何義成的身子往前探,湊到張太傅面前說道,“太傅智謀過人,定有計策救末将!”

“罪過,老夫半條腿都踏進棺材板了,如今每日裏只知道吃齋念佛而已,哪裏是溫霁雲的對手。”張太傅悠悠說道,“再說,老夫也不是沒有勸谏過聖上,只是老夫與杜丞相、盧太尉都讨了個沒趣而已,如今哪裏有什麽計策?”

“不過麽,倒是有人……”張太傅看了何義成一眼,欲言又止,又閉上眼睛數着佛珠念起佛來。

“太傅大人!”何義成見張太傅這般模樣,知道他定是有辦法,拱手道,“還請太傅大人給末将指一條明路!末将一定不忘太傅大人的大恩大德!”

“這辦法,遠在天邊,近只在何将軍的眼前。”張太傅閉着眼睛,一邊數着佛珠一邊說道,“你只需想一想,滅亡梁國,是誰之功?如今是誰執掌兵權,一心要将梁國斬草除根?”

“那個人豈能容得剛端掉了虎穴,猛虎就酣睡在了家中?”

何義成皺起眉頭,暗暗思想起來。

覆滅梁國,說是小皇帝禦駕親征,其實身為高高在上的君主,又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進不需要親自沖鋒陷陣,退又不用他運籌帷幄,不過是坐鎮以鼓舞士氣。

若說要憑實力滅一國,天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實多賴鎮國大将軍袁翊州之力。

何義成問道:“袁大将軍?袁大将軍說過不破梁國餘孽,誓不還朝。只怕末将前去請他回轉,他非但不理會,還會治罪末将。”

張太傅呵呵一笑,睜開一雙明亮有神的老眼,看着何義成說道:“何将軍怎麽如此糊塗?袁大将軍是何等人物,豈能分不清輕重?他只是不知如今京城鬧成了什麽樣子罷了,若是有人告知,他豈能留戀在南方邊地?”

“自古以來,攘外必先安內。如今賊首就在家中,卻說要端了賊人老巢,不是舍本逐末乎?”

“虧得你在袁大将軍身旁跟了數月,如今你的救星只在眼前,你卻去哪裏尋?”

何義成恍然大悟,起身拜道:“太傅大人一席話,末将茅塞頓開。末将回去便立即修書一封,命人馬上送往南方!”

張太傅笑着點了點頭,卻是九分克制着自己的笑容,閉上眼睛又數着佛珠念起佛來。

……

數日之後,燕國京城傳聞。

據說曾立志不破梁國餘孽永不還朝的袁大将軍,竟破天荒要班師回朝,親自回來給小皇帝祝壽。

衆人都道,名為祝壽,其實是為小皇帝和溫霁雲那事兒回來的。

京城一時暗潮湧動,一場腥風血雨已在眼前。

————

這幾日,李忠國很發愁。

小皇帝的心思不知被什麽多嘴多舌不知死活的人傳了出去,鬧得滿城皆知。

這溫霁雲,可是小皇帝心裏惦記着挂念着想要的人。

可憐小皇帝一向臉皮薄,被人傳出這樣的閑話,如今連接近溫霁雲也不敢了。

既不敢接近溫霁雲,他又整日皺着眉頭憂心忡忡,連好不容易增加的飯量都減少了,估計是十分思念溫霁雲的。

李忠國覺得自己做太監總管,總得揣測聖上心思,為聖上分憂解難才是。不能等聖上撥一下才動一下,必須能摸準聖上心意,主動迎合聖上的心思。

比如此時雖然聖上不好意思開口,他也要把溫霁雲洗幹淨了送到聖上的面前去。而不是上聖上想要某個人卻開不了口,白白憋在心裏整日憂心忡忡愁眉苦臉。

這幾日他前前後後悄悄地跑到溫霁雲面前說了七八次,讓他主動一點自己到小皇帝面前,都遭到了溫霁雲冷淡拒絕。

李忠國也不洩氣,第九次登門,苦口婆心說道:“如今這傳言四起,您也應該知道,自己在是站在風口浪尖之上,連袁大将軍都給驚動了。您想想自己此時的處境危不危險?如今能護着您只有陛下一人,您是個明白人,何不主動一點,讨陛下關心?”

聽聞“袁大将軍”四個字,溫霁雲一向冷淡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他微微蹙起眉,似乎是在擔憂,但嗓音清冷語氣平靜,又聽不出他是不是真的着急了:

“如何是好?”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反應表現得不夠畏懼,溫霁雲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袁大将軍威名在外,早有耳聞。若真是因此而來,我當如何是好?”

李忠國暗暗抹了抹汗。

這位屢屢不肯與陛下親近,不怕得罪陛下,如今竟是如此怕袁大将軍。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還不知面對袁大将軍會是如何心情複雜。

但不論原因如何,不論是不是因為害怕袁大将軍,總之這麽多日了,這位總算有了一絲松動。李忠國連忙趁熱打鐵,說道:“您現在不需要害怕其他人,陛下才是九五至尊您最需要讨他歡心之人。只要陛下一心護着您,其他人還能拿您有什麽辦法?”

溫霁雲猶如茅塞頓開一般點點頭。

餘這幾日太醫的施針的确有一些效果,他雖然腿腳一動就會劇痛,但是勉強能下床站起來。

李忠國離開後,他起身将小皇帝賞賜的那條腰帶鄭重地系在腰間,步行至小皇帝平日處理事務的上陽宮前殿,還主動端了一杯茶水,放在小皇帝的面前。

但是他指骨使不上力氣,端茶有些發抖,茶水也濺出去一點。

古代娛樂方式匮乏,阮棠這幾日雖然好多了,又不能出去戶外活動,整日看奏折累的慌,需要放松一下。此時正在吃着零食,看李奉君給的話本閑書,有一點顏色的那種。

一滴水濺在自己心愛的小話本上,阮棠擡起頭看了一眼,只見眼前的人卻是看到溫霁雲,魂都吓沒了。

他驚愣了半晌,想到自己看的話本內容,忽然老臉一紅,連忙把話本藏到自己背後,解釋道:“看這個,你會變強。”

溫霁雲:“……”

阮棠驚覺自己在越描越黑,而且自己幹嘛要和溫霁雲解釋這個,還臉紅什麽?他自己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怎麽來朕這裏?”

自從那次之後,溫霁雲好像已經有七八天沒理過自己了,竟然會破天荒跑來送茶,這是唱的哪一出?

溫霁雲答非所問,只是說道:“陛下請用茶。”

嗓音若清風拂過之處,環佩琳琅,金玉相擊。

阮棠連忙聽話地喝了一口茶。

發生過那種丢人的事情,又害得溫霁雲被自己弄得聲名狼藉,溫霁雲現在心裏估計已經恨死自己了。阮棠總覺得溫霁雲突然對自己如此主動,分明是來者不善。

阮棠心裏悄悄打着鼓,問道:“李忠國不是說你這幾日身上不舒嗎,你怎麽出門來了?”

溫霁雲想過自己應該裝出一副畏懼無比的模樣,但是他冷淡慣了,不知道怎麽裝才是害怕。

最後,他用一向冷淡而平靜的嗓音說道:“陛下,我……有些害怕。”

溫霁雲明明是示弱的話,在阮棠這裏,反正阮棠是半點沒感受到他害怕。阮棠只覺得毛骨悚然,心道,我才在害怕呢!您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而且他對小皇帝說話第一次用了“我”,分明是在拉近自己和對方的關系。

阮棠不知道溫霁雲在和自己玩什麽名堂,盯着溫霁雲看了看,又連忙移開目光,問道:“你怕什麽?你不來端茶倒水,朕又不會把你怎麽樣。”

“可是……我如今恐怕性命難保。”溫霁雲咬了咬牙,聲音清淡卻字字分明,“我既委身于陛下,現在只有依靠陛下了。”

聽到溫霁雲的話,阮棠眼前一黑,差點沒吓得暈過去。

要不是他那萬年清冷平靜的神情和嗓音一點都沒有變,就沖溫霁雲今日的表現,和這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論,阮棠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中了邪,或者被鬼上身了。

他……在說什麽鬼話?!

這要是給他那些愛慕者聽見,自己還有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溫|影|帝:啊?袁大将軍?我好怕怕呀~你要保護我的呀~

阮棠:……好家夥……

謝謝豆豆的手榴彈!感謝28109959的一顆地雷!嘤嘤嘤~謝謝你們這些美麗的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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