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偏不信命
夜深人靜,閨房燭火凄幽,墨棋不争氣地打了個寒顫。
姐妹多年,她對琴姬性子多少少少有些了解,不動則已,動則驚人,墨聞鐘敢強娶,眼前這位就敢殺人。
堵在喉嚨的話怎麽也吐不出,她難受地喘了口氣:“你莫要亂來。”
“還好。”
還好?哪裏好了?!
燈光下少女膚色冷白,透着惹人疼惜的孱弱病态,生着一對溫柔多情的杏眸,杏眸彎彎就能哄得人為她舍生忘死。
然而從小到大墨棋就沒見過她軟下.身段哄人,好多時候莫說軟下身段,連句軟話都懶得說。不僅氣質冷,性子也冷,比寒冬臘月院裏放置幾天幾宿的冰塊還堅實。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誰想折了她的傲骨,那麽折斷傲骨之前掌心勢必要被她嶙峋的骨頭刺穿,刺得鮮血淋漓,還要硬生生被撕下一塊肉來。
都是在流煙館長大,受的是相同教養,墨棋很多時候想不明白怎麽她就成了這副冷清清雲端仙子的寡淡出塵樣。她腦子有點亂,一想到少女打算成婚那日送墨聞鐘死一死,呼吸不順暢:“琴姬,你的意中人不來救你嗎?”
意中人……
琴姬清澈的眸子暈染出大片哀傷,她閉上眼:“不要問了。”
聲線一如既往的清冽,墨棋聽出了隐忍不發的脆弱,一瞬間感同身受似的怔怔立在那,像是明白過來:琴姬被抛棄了。
看着她單薄微顫的身影,墨棋胸腔頓時起了千萬種情緒,比意識到被崔九郎玩.弄還要不堪忍受,要說的話停在唇邊,生生止住了。
還能說什麽呢?若論聰敏洞察人心,她是萬萬不及少女半分,連她都明白的道理,琴姬怎會不懂?
情之一字,仿佛生來就是人的克星,再聰明的人都難逃其網羅。
她冷靜下來,癱坐桌前:“想好了?”
“想好了。”
“我勸不動你了?不跟我走?”
琴姬歪頭沖她笑:“你倒比蓮殊強上百倍。沒糟蹋了我那支合歡。”
她笑意微滞,心想若是恩人憑空出現帶她私奔,她斷無二話行李不收拾都肯跟她走。碧落黃泉,她在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可惜,她眼眸低垂:可惜恩人膩了她了。
不提蓮殊還好,提了,墨棋免不了一陣嘆惋失望:“我也沒想過她會是那等人。姐妹四人,挽畫戀名,我貪利,你為情所困,蓮殊為色所迷。為和你‘長相厮守’她寧願嫁給墨聞鐘為妾。”她眉頭緊皺,當知道此事後心裏無比膈應,甚而看到蓮殊那張臉都覺犯嘔。
琴姬笑容涼薄:“誰要和她長相厮守。”
她身子未大好,說話有氣無力,最後看了前來相救的墨棋兩眼,溫聲囑咐:“我去後,崔九若再敢糾纏你,阿棋,你不可心軟。”
“我不會心軟。”
“你走罷。我就不送了。”
墨棋回頭看她,借着搖曳的燈光看清她眼底灰蒙蒙的死意,淚吧嗒落下來。
哀莫大于心死,她還能怎麽救?琴姬用情比她深,她的情就是她的命,情毀了,命也就沒了。
門掩上,閨房內傳來兩聲虛弱的咳嗽,她不敢聽,倉皇離開。
涼茶入喉,琴姬裹緊衣衫取出她心愛的古琴,指尖觸及琴弦,不經意念起夢裏恩人教她撫琴的畫面。
她也曾擁着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彈出最美妙的曲子。
琴姬低笑。
夢裏成婚後她懷着滿心柔情做出新曲,曲名【長歡】,取有情人纏綿輾轉之意,訴盡疊蕩情.潮,是一首不大正經的情曲,琴弦一動,總能勾得人想入非非。
她原本想在夢中為恩人奏曲,看她目露癡色,誘她情意更深,奈何長歡終短,終究是她一個人的夢罷了。
琴音不絕,鮮血從指尖滴落,一行清淚沿過下颌砸在琴弦。
天明,琴姬将彈奏一晚的古琴砸在地上:“我此生,再不彈這曲了!”
價值百金的琴發出悲鳴,千萬裏之外,極寒之地,神識被困在凄迷幻境,驟然襲來的一股心慌使得晝景倉皇睜開眼:“道姮!你放我出去!”
“長烨,你為何執迷不悟?姻緣石從不出錯,我萬年壽辰那日石面既然顯現出你的名,那麽天道在上,你我結合才是天定的姻緣。
你命格貴重,誕生于星河,水玉不過是後天修成的星主,她霸占了你一世,如何還有那福澤與你續前緣?”
聲音缥缈從九重天傳入幻境,晝景言辭激烈:“荒唐!上一世與我厮守的是舟舟,若說天定姻緣,那也該是我和舟舟!長烨自始至終心裏唯有一人,那人絕不是你!”
上界。
女子潤白的指腹撚磨姻緣石,并未動氣:“長烨聖君,星河之主,你為她貪戀人間遲遲不肯歸位,又以神識入夢與她磨情厮纏,你在夢裏奪情,可還記得水玉所修是情道?
長烨,你困于此多久了?”
幻境無歲月,她一席話說得晝景煞白了臉。
“你棄了她,她的情就毀了,情毀道亡,你不若讓她好好嫁人生子,也好過為你敗了千年基業還枉送性命。”
“嫁人?”晝景驚怒:“你困住我,原是想如此?”
道姮不語。
半晌,她道:“長烨,時也,命也。”
“我偏不信命!”
極寒之地,冰窟,卻見一團烈火自幻境沖出,落地化作一頭雪發的女子。晝景嘔出一口血,恨恨地看了眼頭頂蒼穹,目色熾烈:“可惡!我的姑娘,誰敢娶她!”
……
九月二十一。
秋水城。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停在流煙館門口,新娘子被人簇擁着走出,饒是穿着一身如火嫁衣,亦如冰如雪,冷得不近人情。
“新娘子,該上喜轎了。”
琴姬袖內藏短刀,眼裏裹着鋒芒,半點嫁人的嬌羞喜慶都沒有。
婦人臉色不是很好,低聲訓斥:“大喜的日子,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說着将大紅的蓋頭重新為她蓋上,沒錯過少女噙在唇邊的一抹嘲諷。
“賣我的滋味還好嗎?”
婦人肥胖臃腫的身子一僵,怕被人聽到,她壓低嗓音:“你胡說什麽!”
“我不是你的親骨肉罷,琴悅才是。”
不等婦人有所回應,她幹脆利落上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