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間煙火(五)
人間煙火(五)
結果她真的連人帶水被拐走了。
小小頻頻回望身後,那扇厚重的辦公室大門已經關上了,把那個智珠在握處變不驚的齊先生關在了門後,也把會和老朋友講俏皮話的齊先生關在了門後。
“不用看了,一會兒就放你回來。”幻術師心情愉快地說道,“現在你就跟我去見個人,一會兒見到了人,你看我指揮,只要我把扇子一拍,你立刻讀他的心,能做到嗎?”
小小連連點頭,對幻術師要讀心的對象十分好奇。
是他的女朋友嗎?不對,幻術師的話,就算有對象應該也是男朋友吧?也不一定,她的思想不能這麽狹隘,喜歡女裝不一定就喜歡同性呀。小小越想越複雜了。
幻術師哼着歌,開開心心地領着小小來到了審判所辦公區的最高層,大大咧咧地推開了最裏面的大門。
“喲,這麽晚了還沒下班啊?”幻術師對正在窗邊看煙火的長發男人說道。
那人回過頭,一雙細長的豎瞳讓小小立刻認出了他——司凜,審判所的三位執行長之一,統理整個審判所事務的領導者。
和八卦裏描述的一樣,司凜長得非常中性,白的有點滲人,過人的身高讓人沒法錯認性別。因為蛇瞳的關系,他給人一種強烈的冷血動物的聯想,過分淩厲的中性美貌反倒加劇了這份人外感。
小小的臉白了,幻術師讓她讀司凜的心?那豈不是又要翻車?她今天是和審判所的BOSS們杠上了嗎?
“有事?”司凜皺了皺眉,冷冰冰地問道。
“我有一個問題。”幻術師壞笑了起來,手中的暗紅色扇子在手掌中輕輕一拍,興奮地問道,“坦白從寬,你到底喜歡誰?”
在司凜詫異的眼神中,小小激活了【煩惱的讀心少女】。
眼前是一副畫面,她看到一所冰天雪地的教堂,教堂的最深處沒有神像,而是一片冰湖。
冰湖下是湛藍的泉水,銀白色的光點在水中亮起,照亮了水底的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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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棺蓋緩緩移開,露出沉睡在棺中穿着白色聖袍的人——那是個模樣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性,他平靜地閉着眼,渾身都散發着聖潔的瑩瑩微光。
像是教堂天頂的壁畫,又像是被頂禮膜拜的神像,即使他嘴角有笑容的弧度,可就連這笑容裏都是屬于神對人的仁愛,而不是發自人性的喜樂。
他真的是人類嗎?小小忍不住懷疑着。
就像是為了回應她的疑問,冰棺中的少年徐徐睜開了好奇的雙眼。
這一刻,神性從他身上剝離,人性的喜怒哀樂回到了他的眼睛裏,他活了過來,對着她微笑。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忘記了跳動,她眼前的畫面戛然而止。
司凜猛然看向小小,小小後退了一步,躲到了幻術師身後:“我看到一口冰棺……”
話音未落,興致盎然的幻術師勃然大怒:“卧槽你個司凜,你他媽對老師圖謀不軌?沃日你全家!你個變态!我今天就要為老師清理門戶!”
幻術師手中的扇子一抖,整個房間憑空扭曲成了哈哈鏡,又好像是墜入了炫目的萬花筒中,眼前的一切都變幻無常。
“我沒有!”
“你他媽別騙人了,我早就該發現你狼子野心,你和那個挨千刀的混蛋一起爬下去給老師道歉吧!”
場面失控了,小小被踢出了房間,驚恐地看着辦公室裏扭打成一團的大佬,他們好像放棄了使用能力,幻術師激動中釋放出來的幻境已經消失了,他們毫無形象地在桌子上肉搏,從桌上一路打到地上,幻術師的裙子被扯破了,頭花也被扯飛了,司凜制服上的扣子崩了出來,其中有一顆擦着小小的臉飛過,砸在了她身邊的男人身上。
司凜辦公室裏的蜥蜴缸造景也慘遭飛來橫禍,裏面的白色蜥蜴從破碎的玻璃缸裏爬了出來,正飛速逃離大佬打架現場。可惜還沒逃出大門,就被司凜一個響指凍結在了門邊,只剩眼珠子360度地轉動着,既搞笑又可憐。
“哦哦哦,這也太激烈了!”一個戴着報童帽的年輕男人推了推眼鏡,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小小的身邊,激動地問道,“《審判所三巨頭建立日前夜辦公室基情脫衣鏖戰》,這個标題怎麽樣?”
小小驚恐:“齊先生沒有參與這種活動!”
報童帽男子:“只是這一次。他之前可是當街扒過幻術師的胸墊的。”
小小越發驚恐:“這不可能!!!”
報童帽男子:“我以我的人格發誓這是真的,因為當時我就在旁邊,這是我親眼所見。”
小小要尖叫了!之前不是說那是幻術師欺騙少男感情被報複嗎?難道齊先生和幻術師……這不是真的!!!
“你到底是誰?!”小小尖叫了。
不等報童帽男子回答,門內已經有一把羽扇飛了出來,一下子痛擊他的腦袋,還有幻術師暴怒的聲音:“狗與記者不得入內!狗記者更不行!”
倒地的報童帽男子,《黃昏日報》八卦版新晉狗仔記者,因為姓荀,不幸被喊成茍,算上職業加成,他榮獲外號:狗記者。
幾個執行官迅速趕到現場,把高喊着“你們這是侵犯我的知情權”“人民有權知道審判所內幕”“反對審判所獨()裁,真相屬于人民”的荀記者拖走了。
一個外表格外年輕,和小小差不多年紀的制服少年打了個哈欠,趕走了下屬後,他不耐煩地拍門框道:“你們打完了沒?我趕着要下班去約會呢!”
司凜成功制服了幻術師,徒手把這個暴躁的家夥按在地上,氣急敗壞的幻術師狂扯他的頭發,從他那頭保養得宜的黑長直上薅下了好些黑發。
小小倒吸一口涼氣,心疼地摸着自己日漸稀疏的頭發。
幻術師還要罵,司凜已經惱了:“都說了是誤會,再嚷下去,扒了你的內褲塞你嘴裏!”
幻術師冷笑:“你扒啊,信不信老子脫下來比你大!”
啊,來了,人類的黃色話題。
這一刻,強烈的好奇心讓小小迫切地想要讀一讀和她一起面對這一幕的制服少年的心聲,她記得剛才幾個執行官叫他“阿爾先生”,這位阿爾先生面對兩個大佬激情肉搏會有什麽感想呢?應該是一肚子吐槽吧。
讀吧,還有一次機會呢,三巨頭都讀遍了,該翻的車也都翻完了,她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小小默默激活了技能卡。
于是,小小從一張撲克牌酷哥臉的阿爾腦中讀出了這樣一句話:
“嘁,明明是我比較大。”
好奇心旺盛的十九歲的欣小小女士,進入噩夢游戲不到一年,但已經了解了人類的本質。
就在今天,她在審判所三巨頭面前連續翻車三次,達成了史無前例的作死成就,并且再次确認了人類的本質。
是黃色。
………………
鬧劇結束了,被榨幹的小小重獲自由。
衣衫不整的幻術師逼着司凜先生發誓自己對老師只是尊敬的喜歡之後,終于放過了飛來橫禍的司凜先生,從小小出門前挨的眼刀來看,她被審判所的BOSS寫進黑名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她甚至還沒有正式上班!
小小感到絕望。
臨走前,幻術師從破破爛爛的裙子裏掏出了一個小紙袋:“剛才忘了給齊樂人,你拿去給他吧。前幾天後勤部整理舊倉庫,在相機裏找到了一張膠片,就幹脆洗出來了。”
說着,他突然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後勤部就只會在這種地方自作聰明。”
小小接過這個紙袋,乖巧地和幻術師道別,朝着齊先生的辦公室走去。
照片?後勤部自作聰明?還和齊先生有關系?小小好奇極了,剛離開幻術師的視線,她就迫不及待地從紙袋裏摸出了這張神秘的照片。
她停下了腳步。
夜已經深了,審判所裏的人已經陸續離開了這裏,空蕩蕩的走廊裏,大部分頂燈已經關掉了,只留下窗戶與窗戶之間的壁燈,散發着昏黃的光芒。
形單影只的小小站在陌生的審判所的走廊裏,借着壁燈的光仔細端詳着照片。
她依稀看清,這是一張合照,上面有很多人。
啊,是齊先生,他被一條狗追着跑,手足無措地一頭紮進了身邊的男人懷裏。這副失态的樣子真的是齊先生嗎?小小差點要笑出來了。
不等她繼續看清照片上還有誰,審判所外的鐘聲響起,壁燈卻熄滅了。
一束束的煙花從黃昏之鄉的角角落落升起,發出清脆的爆炸聲,綻放出絢爛的光彩。
小小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好美的煙火,好浪漫的景致,好想現在就到鋼橋上去欣賞。
“小小?”身後傳來了一聲呼喚。
小小慌張地回過頭,把手背到了身後,悄悄地把照片塞回了紙袋中,故作鎮定地問道:“咦,齊先生,您怎麽過來了?”
齊先生站在走廊盡頭,燈已經全部熄滅了,唯有窗外忽明忽暗的煙火照亮了他。
他微笑着說道:“你很久都沒回來,我擔心你是不是迷路了,就過來找你。”
“我、我正要回去找您!”小小掩飾着這一刻的心慌,“幻術師讓我把一件東西交給您。”
說着,她朝着齊先生快步走去,規規矩矩地把紙袋交到了他的手中:“幻術師說,前幾天後勤部的人打掃倉庫時找到的。”
齊先生接過了紙袋,從裏面拿出了一張照片。
“倉庫的相機裏有一張膠片,他們就把照片洗出來了。”小小說着,偷觑照片。
齊先生的動作停住了。
小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熄燈後的走廊裏太黑了,她看不清齊先生臉上的表情。
又是一聲煙火騰空的尖嘯聲,一朵格外鮮豔的煙花炸開了,五彩缤紛的光芒在慶典的夜幕中盛開,化為無數星屑落下。
恍惚間,她看到齊先生眼睛裏有剎那的人間煙火,落在了波瀾不驚的湖面中,蕩起了片片時光的漣漪。
他沒有看照片,而是看向窗外,平靜地問道:“小小,你不是和朋友約好了要一起看煙火嗎?”
小小:“可是加班……”
齊先生溫柔地說道:“我再忙也沒有喪心病狂到讓一個實習生節日加班。本來就只是帶你來報個到,讓你倒杯水熟悉一下環境就放你去赴約的。”
小小愕然,原來她離下班只差一杯水嗎?哦,還有她過剩的好奇心和同樣好奇心旺盛的幻術師。
齊先生笑着,輕聲道:“快去吧,現在去應該還趕得上午夜的那一場煙花秀。”
小小欣喜若狂地點頭:“那我走啦,齊先生,再見!”
齊先生禮貌地對她道別,目送她離開。
走出了幾步,小小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問道:“齊先生不去看煙花秀嗎?”
“阿爾說他有事,一會兒我幫他帶隊去現場巡邏,每年這時候總是特別事多,得格外小心才是。”齊先生說着,目光卻停留在窗外的天幕中,“……而且,今年的煙火很普通,沒有什麽特別的。”
小小歪了歪頭,難道從前的煙火更美嗎?
齊先生看着冉冉升起的煙火,嘴角浮現出了一個特別的笑容,像是在按捺着炫耀似的:“我以前,在天上看過煙火哦。”
小小“哇”了一聲:“是在飛船上嗎?”
齊先生沒有說是還是不是,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從天上看煙火,大地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花,就像是上帝的花園。在煙火中穿過,眼前盡是星辰的的光彩,好像整個宇宙裏的星星都被染上了顏色,又在你眼前旋轉着飄過,像是一場不會結束的美夢。”
小小被他浪漫的描述迷住了,忍不住想要聽他說下去。
齊先生看了看時間:“你和朋友約在了哪裏?”
小小已經溜到天上煙火裏的神智被拽回了地上:“鋼橋。”
“鋼橋啊……”齊先生又看了一眼時間,“這個點蒸汽列車已經停運了,馬車和蒸汽汽車也不好叫到,但是你現在跑過去的話,還來得及趕上哦。”
小小慘叫了一聲:“那我走啦,齊先生,再見!”
齊先生點了點頭:“再見。”
小小不好意思在上司面前跑起來,只好快步朝前走,直到拐了彎,她才邁開了步子狂奔了起來。
她要去看煙火,和被她爽約的同學們一起。
要是,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小小想着遠在極地追尋着極光的摯友,這美麗的煙火之夜突然間有了遺憾。
此時此刻,她也在思念着她嗎?等到下一次見面,她一定要告訴她最好的朋友,原來煙火在天上看更美,她們應該一起去看看。
離開了審判所依山而建的辦公殿堂,小小繼續沿着白色的石階往下跑,朝着中央廣場的主幹道而去。
冬夜的風吹在她的臉上,漫天的焰火照亮了她前進的路。
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黑暗中巍峨高聳的樓宇殿堂。
忽明忽滅的煙火在巨大的玻璃窗上倒影出了斑斓的顏色,将它點綴得宛如聖潔教堂上的玻璃彩繪窗。她看不見齊先生在哪一扇窗前。
他還在那裏嗎?是在看煙火,還是在看照片?他有在思念着誰嗎?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沒有讀心的小小眼前浮現出了一副不屬于她的畫面——
她看見齊先生将照片裝進了胸前的口袋裏,他穿過黑暗的走廊,在腳步聲的陪伴下回到了空曠的辦公室。他耐心地研磨起了來自魔界的咖啡豆,用親手裝來的開水,給自己泡了一杯赫裏斯瓦托白咖啡。
偌大的辦公室裏,只有他桌上的燈是亮着的,孤零零地抵擋着黑暗。
他提起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了四個字:
生日快樂。
白咖啡彌漫的香味裏,他放下筆,一手支着臉頰,另一手拿着照片,用他那雙在黑夜裏格外清醒的褐色眼睛,溫柔地描摹着照片裏的人們,久久沒有動作。
午夜的鐘聲響起,火樹銀花一同綻放,一年裏最熱鬧的時刻,他那雙還有人間煙火的眼睛卻無心窗外的風景——他輕啜了一口白咖啡,閉上了雙眼,将塵世的浮華與喧嚣拒之門外。
他好像沉睡在了赫裏斯瓦托的香味中。
而他的思念卻在這個煙火盛開的夜晚,穿過千萬裏廣袤無垠的大地,悄悄落在愛人同樣品嘗着咖啡的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