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緘默校園(二十六)
緘默校園(二十六)
“你的失蹤太蹊跷了,我很難不懷疑你。”齊樂人說道。
“哦?為什麽呢?無論怎麽看都是歐陽殺害了我呀。”
“前提是你真的死了的話。如果你死了,那我的懷疑只不過是疑心病發作,但如果你沒有死,那情況就變得微妙了起來。你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玩家,不擅長戰鬥,究竟要怎麽從一個危險的腐化信徒手中逃脫呢?”齊樂人反問。
“但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死呢?”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需要時刻記得還有這個可能性,在親眼見到你的屍體前……不,就算是親眼見到了你的屍體,在任務結束前我都不會放松警惕。”齊樂人說道,這是經驗之談,也是血淚教訓,“因為你的身上始終有嫌疑。”
“比如?”
“比如,最初那輛送我們來的校車為什麽會突發事故。我原本以為是這個任務的劇情設定,但是随之出現的BUG讓我意識到,這場意外是人為的。排除了我、雙子星和荀記者的嫌疑後,就只剩下你和歐陽了。”
“為什麽排除我?”荀記者小聲嘀咕道。
“因為你太廢了,随随便便就可以捏死。”雙子星冷酷地說着,像捏自己的史萊姆寵物一樣捏他的臉。
荀記者啞口無言,最後谄媚地笑道:“你說得對。大佬,我的臉好捏嗎?要不要再試試?我可是每天都有認真保養皮膚的!”
雙子星:“……哦。”
身後的小聲對話沒有打斷齊樂人和小荼的交流,玻璃後的小荼繼續問道:“但是,無論怎麽看,歐陽都比我可疑呀?”
齊樂人平靜地說道:“我說過了,我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性。即使99%的可能是歐陽,但還有1%的可能是你,或者你們兩人是同謀。所以,你們是同謀嗎?”
玻璃後傳來了幾下掌聲,她不緊不慢地拍着手,掌聲卻有一種古怪的黏膩感,仿佛是魚類在砧板上掙紮的聲音。
“哎呀,你又發現了。”小荼用一種帶着喜悅的腔調說道,“我們是同謀,也不是同謀。因為我們謀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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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而不同,齊樂人反複品味着這個詞,不同很好理解,他們不是一夥的,但是歐陽在謀什麽呢?她又在謀什麽呢?他們兩人謀求的東西,一定既有聯系又不相同。
他設想過這種可能:如果小荼別有用心,那麽小荼把那張求救的紙條交給他,是為了讓他在恰當的時間前往她的寝室,目擊到歐陽“殺害”她後離去。他一定會把歐陽的嫌疑告知雙子星,身為處刑人的雙子星也一定不會放任歐陽,在戰鬥中歐陽會在暴露自己信徒的身份,結果八成是資深的處刑人幹掉歐陽這個腐化的信徒,而她會順理成章地“消失”在這個任務中,成為一個盲點。
她絲毫不擔心歐陽在死前暴露她的企圖,這意味着歐陽很可能是被蒙在鼓裏的。小荼知道歐陽的一切,但歐陽卻不完全知道,他們之間始終有信息差。
從始至終,小荼與歐陽之間的一切都是她的一面之詞:在學校的第一個夜晚,歐陽究竟有沒有企圖襲擊她?第二天歐陽放學後去她的寝室,究竟是為了謀殺,還是和他一樣,只是被小荼的一張紙條釣去見面的?誰也不知道真相。
齊樂人決定試探一下,他問道:“即使同為理想國的信徒,你們之間也有不同的任務嗎?”
這也是他覺得奇怪的地方,如果他們都是理想國的信徒,為什麽不攜手合作,幹掉剩下的三個玩家呢?除非,他們有不同的目的,而他們彼此的目的是沖突的。歐陽的目的齊樂人多少猜得到——他在任務中狩獵玩家,獻祭給權力魔王,但是小荼的目的呢?
“當然。主向世人敞開祂的理想國,歐陽不過是一只匍匐在主膝下的羔羊,為主尋覓更多的祭品。而我不同。”
果然,她承認了她也是理想國的信徒。齊樂人專心致志地聽她繼續說下去,即使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拖延時間。
“我,會成為比羔羊更虔誠、更尊貴、更好用的牧羊犬,我要為主所用,使祂驅使我、奴役我、使用我。啊,我要成為比利維坦更接近主的存在!不……我是何等的傲慢僭越,我怎敢有如此的荒誕的妄想,我不應該妄圖取代利維坦,我只要……”
玻璃後的霧氣中,緩緩地走來一個龐大的身影,那不是身體,而是一團混沌扭曲的怪物,它伸展着觸手,重重地在玻璃上拍出了四分五裂的裂紋。
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一根黏膩的觸手緩緩地探出迷霧,混合着血液的腥臭液體沿着玻璃滴落,觸手從破碎的玻璃中擠了出來。
“我只要與它合二為一!”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齊樂人瞬間後退到了十米開外,雙子星拽着荀記者同樣後撤。眼前會客室的巨大玻璃已經分崩離析,露出了玻璃後藏匿于霧氣中的巨大怪物——
宛如無數蚯蚓纏繞打結在一起,每一根觸手上長滿了肉瘤與眼球,不斷流淌着鮮血與腐肉,這如同人類夢境深淵中才會誕生的醜陋怪物身上,有一張少女的臉。她的身體已經與這只怪物融合,只剩下一張幹淨漂亮的臉,她仿佛感覺不到這一幕有多恐怖,溫柔秀美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純粹的笑容。
笑容裏沒有惡意,只有純粹到極致之後令人不寒而栗的荒誕。
她打了一個吐出血腥味的飽嗝,用鑽滿了蛆蟲的舌頭舔舐着自己猩紅的嘴角,這個比腐化的信徒還要可怕的狂信徒微笑着說道:
“現在,我終于吃飽了。”
完成了融合與進食的怪物,走出了它的藏身之所,在這個最後的夜晚,開始它狩獵整所校園的行動。
果然是個恐怖的對手,雙子星心想,他遠遠看着這只扭曲的觸手怪爬出玻璃。
荀記者因為直視怪物而受到了一些精神沖擊,但他可比副本裏的NPC抗性強多了,身為玩家,還是個到處挖掘大新聞的記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觸手怪了。
但無論第幾次見到,這種戰栗感還是讓人心驚,他蹲在雙子星身後瑟瑟發抖,一副現在就想激活跑路技能卡迅速消失在現場的架勢:“大佬,這個……這玩意兒看起來可比歐陽難對付啊,要不咱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明明是危機時刻,雙子星的心情卻出乎意料得平靜,他憐憫地看着怪物,這只自以為是的怪物還不知道它面對的是誰。
“為什麽要走?”雙子星反問,語氣裏有一絲戲谑,“這不是有小紅妹妹頂着嗎?”
“啊?他頂得住嗎?”荀記者半信半疑,偷眼打量着一動不動的紙袋男——就算親眼見過小紅妹妹吊打歐陽,可是眼前的這只理想國的怪物……嘶,這也太惡心了,必須拍下來惡心惡心讀者。
原本還在哆嗦的荀記者,在報紙銷量的鞭策下勇敢地掏出了相機:死不死再說,先拍為敬!
雙子星看着他這副為了新聞悍不畏死的架勢,沒忍心提醒他黃昏日報倒閉了。至于齊樂人,他壓根兒不擔心。
聽說三年前的黃昏戰役中,他的上司可是單挑過權力魔王的利維坦的,眼前這個至多不過是個投影,現在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還來了一通BOSS死前必然發表的解說,簡直是把FLAG插在了自己的臉上,他看這個家夥的眼神就和看死人差不多。
诶,老大怎麽還不動手?快掏出你花裏胡哨的小匕首,照着它的要害來兩下,你很熟練的!說起來,老大應該是個刺客專精呢,偶爾兼職奶媽,可他為什麽總是在打BOSS的第一線擔當輸出和肉盾的雙重職能?
雙子星不解地看向齊樂人,正看到幾條瘋狂的觸手朝着他襲來,他像是夜晚林間的小型貓科動物一樣靈活地閃避了過去,瞬間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雙子星:“咋啦?”
他的上司惱怒地問道:“你還要在這裏待多久,快帶着他滾遠點!”
拿着相機拍來拍去的荀記者:???
雙子星恍然大悟:哦哦,馬甲,剩下的馬甲要捂緊了!
“離開這裏是不可能的,我會把你們一個、一個、一個地吃下去,用你們的血肉滋養這具偉大軀殼。啊,血肉,唯有血肉能孕育出強大的力量!”小荼溫柔的聲音從扭曲的怪物體內傳來,它以驚人的速度朝着他們移動,伸出的觸手瘋狂地掃過地面。
雙子星一把揪住荀記者,像一只蜘蛛一樣貼在了牆面上,他對齊樂人點了點頭,做了個鼓勵的手勢,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中。
“哎呀,你的同伴逃走了,不過不要緊,在我吃掉你之後,我會找到他們的。”小荼柔柔地說着。
“靠在通風管裏爬來爬去嗎?”齊樂人嘲諷地說道,“我猜,在寝室裏的時候,你就是從下水道那裏遁走的吧?這可不太體面。”
“幸好,我不在乎體面。我只在乎,能不能得償所願。”小荼微笑着說道,“我即将成為主的牧羊犬,也許到那時候,人們會稱呼我為——荒誕魔女。”
她悍然與怪物融合的舉動堪稱瘋狂,可是她的言語卻是清醒理性的,齊樂人覺得她并不是一個十足的狂信徒,在發現這所學校裏隐藏着權力魔王的力量後,她一定是經過了一番思考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消滅競争對手歐陽,讓自己遁入暗處,開始她喪心病狂的融合計劃。
與利維坦的投影融合,意味着她将獲得前所未有的力量,而她渴望這種力量。
歐陽與小荼都是已經徹底腐化堕落的信徒,他們的意識已經完成了飛升,進入了理想國之中。而他們的身體仍然在噩夢世界的各個角落中活動,由他們的意識操控着,為權力魔王尋找更多的羔羊與祭品。
身體的死亡對他們而言無關緊要,因為他們的靈魂已經安眠在了永恒的理想國中。
但是小荼沒有滿足,她在渴望着,成為一位侍奉權力魔王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