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緘默校園(二十八)
緘默校園(二十八)
校長室裏一片漆黑,唯有最深處一塊巨大的屏幕,散發着瑩瑩的電子光。
齊樂人站在屏幕前,注視着中央的眼球圖案,這是理想國的标記。
這就是這所學校的中樞之處,所有學生違規行為都被記錄于此,齊樂人一直好奇禁閉的懲罰時間究竟如何界定的。
他看向了屏幕下方的操作臺,操作臺上從1-24小時的數字鍵,上面布滿了黏膩的液體。他立刻想象出了那個畫面——在小荼和它融合之前,這只利維坦的投影只不過是神智混沌的怪物,它用它醜陋的觸手在操作臺上随意拍打着,而拍打到的數字,就是一個違反校規學生的禁閉時間。
沒有謹慎的評判,沒有理性的權衡,只有徹頭徹尾的荒誕,在彰顯着它為所欲為的權力。
而這份荒誕,被廣播系統包裝成了一套看似嚴謹的規則,用各種手段維護着規則的權威。
假使一個一無所知卻循規蹈矩的學生,懷着恐懼與忐忑走進這間校長室的時候,他會看到什麽呢?
他會看到這所校園井然的秩序下,支配着一切的是一只蒙昧又貪婪的怪物。它未必懂得規則的意義,它只是用觸手在操作臺上胡亂掃過,随便碰到的鍵就決定了一個人要在禁閉室裏滞留多久。
從進入此地到死亡,所有的理性人被一只非理性的怪物控制着。
清醒者明哲保身、虛與委蛇,卻終究難逃一死;求知者在探索真相後違反禁忌的校規,淪為餐廳裏的殘骸;蒙昧者循規蹈矩,自以為可以逃離此地,最終卻坐上死亡的校車。
所有聰明的人,愚蠢的人,順從的人,反抗的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可其實,這些不同的選擇都通向同一個結局——被權力吞噬,成為它的養分。
這是權力的荒誕,也是荒誕的權力。
但是現在的齊樂人無暇深思這些,他迫不及待地在校長室裏尋找了起來。他想表現得冷靜一些,可是加速的心跳和微微發汗的手心卻出賣了他此時的緊張。
他還忍不住确認了三次,道具欄裏的U盤、外置電源和鼠标還在不在,幸好一切正常,它們沒有像那臺手提電腦一樣狡猾地随時消失。
拉開某一格抽屜的時候,齊樂人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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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提電腦就躺在抽屜裏,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它果然出現了,那麽,“他”也快要出現了。
齊樂人原地坐了下來,将筆記本電腦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接上外置電源,開機。
《噩夢游戲》的圖标仍然默默地蜷縮在電腦桌面的角落裏,一切恍如當年。
而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點開。
齊樂人深呼吸,右手緊緊地攥着從技術宅那裏定制的U盤。讓技術宅花大功夫做的東西,當然不是一枚普通的U盤,它甚至沒有任何存儲功能。他曾經是想過能不能把這個游戲拷貝出來,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沒有意義,也不可能成功。
因為關鍵根本不在于游戲,而在于游戲背後,一直引導着他的……那條金魚。
祂想讓他按照祂的指示,去做一些會改變這個世界命運的事,電腦和游戲不過是祂傳達指令的工具而已。
三年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推着走的菜鳥新人了。
齊樂人将U盤插入了筆記本電腦中,黑色的U盤仿佛融化了一般緩緩消失,電腦一切無恙,但是種子卻已經種下了。
希望這一手能有備無患。
又定了定神,齊樂人終于點開了《噩夢游戲》的游戲圖标,選擇【讀取存檔】。
存檔消失了。
齊樂人的手驀地顫抖了一下,他曾經留下的無數個存檔消失了!
存檔界面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存檔,存檔地點寫着:默冬嶺城。
默冬嶺城,齊樂人知道這個地方,這是寧舟最近征服的一個城邦,位于雪焚高原中,是魔界北疆之地的邊城,可是他在玩《噩夢游戲》的時候絕對沒有去過那裏,怎麽可能留下這個存檔呢?
三年前他在“星際死亡真人秀”的副本中拿到了筆記本電腦,那一次他讀取了在黃昏之鄉小教堂裏的存檔,在游戲裏做了一次不一樣的選擇,他的角色“路人甲”目睹了寧舟和游戲裏的齊樂人的種種,并在最後選擇跟随寧舟前往地下蟻城,在聖修女任務結束後的第29天,他在游戲中得到了寧舟的死訊。
正是這個死訊的預警,讓他及時趕到了地下蟻城,最後在煉獄中救下了自願赴死終結毀滅本源的寧舟。
那麽這一次,它又想告訴他什麽呢?
齊樂人點開了這個神秘的存檔。
【……存檔讀取中,LOADING……】
【讀檔完畢。玩家“路人甲”,歡迎回到噩夢游戲。】
屏幕緩緩亮起,齊樂人操縱的角色叫做“路人甲”,他站在一片花園中,環顧四周,腳下是一座種滿了鮮花與植被的堡壘,矗立在一片大湖的中央,無數水車将湖中的水源提取到堡壘的高處,形成了澆灌花木的泉水瀑布,這座堡壘的頂部就是他所在的花園。
好熟悉的景觀,齊樂人看向遠方,那裏是一片白雪皚皚的群山高原,那是……雪焚高原?
齊樂人終于想起這裏是哪裏了,這是赫裏斯瓦托白咖啡的魔咒中,他見到的天空花園。
寧舟曾經在這片花園中,為遠方的他彈奏無聲的音樂。
鋼琴還在原地,琴鍵上的白玫瑰已經枯萎,而寧舟也不知所蹤。
“喲,你在這裏啊?”屏幕上出現了一行文字。
齊樂人操縱着角色調整視角,來人臉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戲谑笑容,面貌宛如一名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年。但是游戲暴露了他的身份:災厄惡魔。
在阿娅的來信中,她總是将這位讨人嫌的同事描述為一個神經兮兮的異類,對所有生物的不幸與痛苦抱有變态般的狂熱,他熱衷于制造災難,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同事,看到別人不幸,他就感到由衷的快樂。
災厄,他是噴發的火山,是決堤的洪水,是一切降臨于生靈身上的不幸苦難。
當聽到生靈在痛苦中哀鳴的聲音,他的本源在升華。
災厄惡魔:“我還以為你在默冬嶺城靜候陛下的消息,看來你也不是像你表現得那麽忠心耿耿嘛。哎呀,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跟了陛下那麽久,在人間界活動的時候,應該和我們的那位王後很熟悉了吧?”
王……王後?
齊樂人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他?
等一等,雖然他确實和寧舟結了婚,但為什麽是王後?可是魔王的伴侶名義上叫王後,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行吧,王後就王後吧,這只是一個稱謂,這不重要!齊樂人飛快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路人甲:“你想問什麽?”
災厄惡魔:“哎呀,不要那麽緊張嘛,我以我對陛下的忠誠,自然會擔憂王後陛下的近況。事實上,在我認真鑽研了人間界的倫理學之後,我對陛下和王後的感情憂心忡忡。”
路人甲:“說重點。”
災厄惡魔:“王後他信教嗎?”
路人甲:“不信。”
災厄惡魔:“太好了!他不信教!!他竟然不信教!!!”
這溢出屏幕的喜悅讓齊樂人迷惑不解,他記得阿娅說過,災厄惡魔的教典考核成績還不錯——他能在寧舟手裏活到今天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所以他到底在激動什麽?
路人甲:“你到底想問什麽?”
災厄惡魔:“唔……我在擔心他們會不會離婚。”
路人甲:“當然不會!”
災厄惡魔:“你确定嗎?他們已經分居三年了,就算陛下每個月都努力地打包禮物送往黃昏之鄉,也未必挽回得了這段遠距離的關系,他們可不是純粹的利益政治婚姻,而基于虛無缥缈的感情建立的關系,可不如利益那般穩固呀。”
路人甲:“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
災厄惡魔:“好吧,好吧,也許是默冬嶺城的傻瓜領主送給陛下的那只魅魔讓我有了點聯想,雖然我只遠遠地見過王後陛下一面,不過光看臉的話,确實一模一樣。啧啧,那個純金的鳥籠,全()裸的小美人只在腳踝上系一根鎖鏈,就連陛下都愣住了。”
“咔嚓”一聲脆響,齊樂人捏碎了手裏的鼠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