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魔界征程(十二)
魔界征程(十二)
“血之祭祀,這個名字,聽起來讓人有很不好的預感。”齊樂人想擠出一個笑容,可是他笑不出來。
阿娅用懇求的眼神看着夜莺,夜莺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始終注視着齊樂人。
“在本源之中保持清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候需要一些……穩定的辦法。”夜莺斟酌着詞句,“簡單來說,這個秘儀困住了陛下的本體,讓他的本體留在祭壇中,維持冷靜清醒的冥想狀态。他的化身則可以自由行動,即使受傷,傷口也會轉嫁在本體身上。陛下應該就是通過這種辦法,才能在三年來維持住理性。”
直到,融合試煉打破了這個危險的平衡。
齊樂人垂下了眼簾:“這個秘儀的代價是什麽?”
如果沒有代價,寧舟和阿娅為什麽要苦苦隐瞞他?
“痛苦。他會感到痛苦,但也僅僅是痛苦,他沒有生命危險……大概。”夜莺說道,“而他必須承受這些,這是清醒的代價。”
“我現在,能去見他嗎?我是說他的本體。”齊樂人問道。
夜莺和阿娅一起搖頭。
“秘儀一旦開始,他就被流放到了沒有時間和空間的縫隙中。也就是說,祭壇不在我們所在的物質世界,我們沒有坐标。首席大人也許有,但是除非達成她與陛下約定的條件——多半是他的化身死亡——否則她無法說出來。所以能中途中止秘儀的,只有陛下的化身。我建議您現在就出發,找到失蹤的化身,解決化身上的‘小問題’,等到他恢複正常,您再說服他結束血之祭祀。這需要謹慎,十分謹慎,因為貿然中斷秘儀,後果很可能是加劇毀滅本源裏的詛咒。”夜莺嘆了一口氣,“……我不想看到寧宇的悲劇重演了。”
齊樂人被說服了。
現在逼問阿娅、追究血之祭祀毫無意義,他不能打開祭壇結束儀式。
他至少也得把寧舟找回來,解開他身上的時間逆流之刑,然後逼着他把所有瞞他的事情坦白。
內心深處,他有一種恐懼,他害怕直面血之祭祀的那扇鐵門。
鐵門後的寧舟,究竟在承受着什麽樣的痛苦……這一刻,他竟然不敢去觸碰。
“時間緊迫,我現在就出發。夜莺,議事團的事情,需要麻煩你協助阿娅。”齊樂人對夜莺說道。
夜莺點了點頭:“定當竭力,請您放心。”
“阿娅,夜莺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應該能幫上忙。至于她的來歷,讓她自己跟你說吧。”齊樂人說道。
阿娅應了一聲。
“另外,虛無魔女的事情……需要我幫忙嗎?”齊樂人隐晦地問了一句。
“啊,這個……我們暫時不會離婚。”阿娅低聲說道。
理清了紛繁複雜的事情,齊樂人的心情好了一些,見阿娅悶悶不樂的樣子,他開玩笑地說道:“不離婚的話,喪偶也可以。”
阿娅緊張地說道:“不,不不,不能再殺了,議事團的元老已經差不多被清空了……”
夜莺笑了一聲:“那倒是。絕望、怨恨、虛無,她們三個可是從寧宇的時代鬥到了今天,現在死了兩個,總算消停了。王後陛下在議事團會議上的表現相當精彩,讓人目不轉睛。老實說,我當時以為這次行動要失敗了。”
阿娅連連點頭,當時她也看呆了,甚至懷疑齊先生的化身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難道魅魔的身體會對他的性格産生這麽恐怖的影響嗎?幸好,一切只是他在演戲。
也許不只是演戲,阿娅心想,當她聽到他怒火滔天地要議事團把寧舟還給他的時候,她的心也跟着劇痛,他的痛苦、怨恨與憤怒,是真的。
她偷偷打量着齊樂人,他尴尬地笑了笑:“咳……演技方面,我還算有點家傳的心得,不值一提。要是行動真的失敗,我就帶着阿娅撤退。只要人活着,一切的失敗都不算什麽。”
齊樂人看向阿娅,飛快地轉移了話題:“我不在的時候,你多加小心。不必擔心清洗議事團可能造成的叛亂,魔界有魔界的秩序,也許情勢會亂上一陣,但惡魔們總會知道,聽話不一定不會死,但不聽話,就一定會死。毀滅之書在我手裏,他們會老實的。”
有了齊樂人的這番話,阿娅終于篤定了,她用力點了點頭。
齊樂人松了口氣。阿娅是個很好的執行者,她能把交代給她的事情做好,但她不是一個擅長做決策的人,她需要有人為她理清形勢,做好決斷,然後交給她執行,這樣她才會有底氣。
從前,做決策的人是寧舟,現在,這個人是齊樂人。
齊樂人站了起來,桌上的白咖啡已經冷了,他不抱希望地端起咖啡一飲而盡。
喝完這杯咖啡,他就要出發了,去無邊無際的雪焚高原中找一個人。
微微苦澀的咖啡香味中,本以為不可能看到寧舟的齊樂人,恍然間見到了一片茫茫雪原中的森林。
夜幕降臨,雪原被皎皎月光照亮,高聳的雪松宛如一支支拔地而起的利刃,貫穿在冰天雪地中,如劍冢,亦如豐碑。
森林間有一片空地,周圍是一個個的木樁,原本長在這裏的林木好似被什麽人砍去了。那些被砍掉的林木堆積在不遠處,成為了一間正在建造中的木屋。它還沒建好,只搭出了一個框架輪廓,不足以擋住寒潮。
木屋的主人只得坐在一團燃燒的篝火旁,用厚實的毛皮鬥篷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
他在篝火旁看書,看得很認真。
雪焚高原的夜晚太冷了,水壺裏的水早已凍結成冰,他只能喝不容易結冰的烈酒,那冰冷的酒精在喉嚨裏化為滾燙的熱力,給他帶來片刻的溫暖。
遠方傳來了狼群嚎叫的聲音,這是饑餓、野性、渴望血肉的聲音,他放下手中的書,右手摘下鬥篷上的兜帽,将右手按在刀柄上,起身看向狼群的方向——
月光照亮了雪原,雪原照亮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張過分年輕的英俊容顏,一張剛剛成年的、少年人的臉。
厚厚的繃帶纏住了他的左眼,那完好的右眼在皎潔的月光中藍得動人心魄,他警惕戒備,宛如一只即将成年的幼獸,面對周圍蠢蠢欲動的獵食者。
這種銳意盡顯的鋒利,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是他還太年輕的證明。
他還沒有成長到能對一切危險從容不迫,所以才會在遇到風吹草動之時,都拿出百分百的狠勁,好像每一個敵人都會置他于死地。
他必須經歷足夠多的危險,積攢足夠多的經驗,才能學會從容應對這個世界。
現在的他,還做不到。
被他放下的那本書攤開着,篝火溫暖的光照出了上面的內容。
那是一副用炭筆描繪的人物速寫圖。
畫中,是齊樂人凝望着遠方的側臉,畫中的他目光堅定,神情溫柔。
旁邊是一行新加上的潦草字跡:【你要等待他,相信他,即使現在的你,還不曾認識他。】
狼群沒有來,他等的人也沒有來。
他重新坐回了篝火旁,抱着未來的他留下的日記本,喝着灼人的烈酒,他滿懷困惑與迷茫,還有那一絲不知何來的……
期待。
………………
“齊先生已經出發了。”送走了齊樂人,阿娅回到盛夏行宮,對夜莺說道,“他臨走前跟我要了雪焚高原的地圖,說他能确定陛下的位置,這片高原有雪松林的地方不多。可是……來得及嗎?那個時間逆流之刑,會不會加速穩定器的崩潰?”
夜莺顯得很淡然:“你要相信血之祭祀。”
阿娅:“但這只是飲鸩止渴!”
夜莺:“但只有飲鸩,才能止渴。一直飲下去,直到他的解藥到來。”
阿娅愣愣地反問:“解藥?”
夜莺笑了笑,沒有回答。
解藥,不是已經來了嗎?
夜莺說道:“不必擔心,關于血之祭祀,我了解的比你更多。這本就是我們一族從極光中獲取的知識。現在最緊迫的還是停止時間逆流之刑。否則,陛下會退回年幼的時候,直到消失在這個世間。一旦這具化身死亡,附着在他身上的本源詛咒會立刻反噬給本體,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吧?”
阿娅點了點頭。
這意味着,血之祭祀失敗。
而失敗,總是意味着難以承受的代價。
那是悲劇的重演。
她回想起血之祭祀的那一天。
寧舟帶着她穿過漫長的地下甬道,走向那處祭壇。
她顫巍巍的,仰望着盡頭那扇巨大的鐵門,滿眼都是恐懼。
“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跨入鐵門前,寧舟輕聲說道。
阿娅下意識地點點頭,可她很快意識到,這句話不是對她說的——而是站在她身後的,另一個寧舟。
這一刻,寧舟與他的化身隔門相望。
一個穿着教廷制服,一個穿着魔王的戎裝。
他們是同一個人,擁有同樣的本源,共享同樣的靈魂。
但從今天起,他們不再承擔同樣的代價——那源自于毀滅本源的詛咒,絕大部分将由一方承擔。
血之祭祀,這個古老而神秘的隐秘儀式,源自于死亡之海侍奉世界意志的族裔,他們從極光中獲得了這個知識。
秘儀的關鍵核心在于“穩定器”,通常是儀式發起者的一部分。
這個穩定器會被封印在時空縫隙的祭壇中,承載一切來自本源的負面情緒和外力傷害。
只要穩定器不崩潰,儀式的發起者就不會被本源力量徹底吞噬。
但是,穩定器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這本就是飲鸩止渴的做法,一旦超過負荷限度,穩定器就會開始失控反噬……
寧舟,他将自己的本體送入了鐵門背後的祭壇中,以秘儀的力量抵擋來自毀滅本源的侵蝕。
這給他争取到了三年的寶貴時間。
但源自本源力量的詛咒,又将他逼到了深淵的邊緣——
現在,他要開始支付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