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碗粥
單意再次回到宿舍，把頭發吹幹之後就躺床睡覺了。
她閉上眼睛想要入睡，但是卻輾轉反側，意識也很清醒。
清醒到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其實她第一次遇見唐星舟，不是在清城一中。
是更早之前，在一間寺廟裏。
單意還記得那一天是單暖的頭七，她捧着她媽媽的骨灰盒，跟着她的外婆來到了清城的觀音寺。
然後她們找到了寺廟裏一名叫慧空的大師，跟他說明了來意。
單老太太花白的頭發下早已容顏蒼老，她雙手合十，語氣虔誠道：“我女兒今生命苦福薄，望大師為其做法，對她進行超度。希望她下輩子能投生善處，避免受苦受難。”
慧空大師單手立掌，另一只手轉了轉佛珠，微微颔首，“阿彌陀佛，請跟老衲來。”
兩人跟着他來到了寺廟裏面。
佛家有言：人死後有六道輪回，三界內的靈魂會投胎轉生。
而超度，可以讓亡者超脫三惡道，減少痛苦，離苦得樂。
單老太太覺得自己女兒今生福薄命苦，希望她來生能活得好些。
超度儀式完成後，外婆說她和慧空大師還有些話要說，讓單意先出去等着。
寺廟的門口人來人往，于是單意走去了拐角處的側門那邊，在臺階處坐下來等人。
此時天色已接近傍晚時分，入眼便是落日的餘晖，天邊迸射出大片的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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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下的群山，在夕陽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朦朦胧胧的。
門前還有一棵很大的榕樹，枝葉繁茂，青翠蔭濃。
樹下還有一個少女，她坐在輪椅上，身體嬌小，年紀大概十二三歲的模樣。
穿着不太合身的長衣長褲，略顯寬松，腿間還蓋着一張薄毯。
明明是初夏炎熱的天氣，頭上卻帶着頂針織帽。
她正彎着身子，手裏拿着一根火腿腸，在給她左腿邊的一只貓咪喂食。
女孩喂完那只貓咪後，想伸出手來想摸它，可貓咪卻偏頭一躲，然後飛快地跑了。
唐星樂哎了一聲，雙手扶着自己輪椅的兩邊，想去追，她嘗試着推動輪椅，卻無果。
她低頭查看着自己的輪椅出了什麽問題，突然感覺身邊有人影在朝她靠近，轉頭一看，有個長發女生蹲在她面前，手裏拿着一塊小小的石子。
單意将手裏的石子扔到一旁，然後站起身來。
唐星樂也才發現自己的輪椅可以動了，原來剛才是有石子擋住了。
她擡起頭來看她，語氣友好，“謝謝姐姐。”
“不客氣。”
單意轉身便要走，卻聽到後面傳來很微弱的聲音，于是又把頭轉了回來。
坐在輪椅上的女孩皺着眉頭，摸着自己的左膝蓋，淺藍色的長褲被帶出褶皺，足以看出她用了多大的力氣。
單意看到了她臉上痛苦的模樣，蹲下身子來，“你怎麽了？”
唐星樂咬着下唇，搖了搖頭，臉色也有點蒼白。
“沒事，就是腿疼。”她輕聲說道。
“習慣了。”
輕飄飄的三個字，還是笑着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單意卻看得心疼。
她看向她腿間蓋着的毛毯，蒼白的面容加上瘦弱的身體。
又聯想到她說的腿疼，猜想她應該是生病了。
單意摸向自己的口袋，從裏面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給你這個。”
“嘴巴甜了，身體就沒這麽疼了。”
唐星樂一怔。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
眼前這個女生，在看到她發病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細問她的身體狀況，只是給了她一顆糖。
告訴她，嘴巴甜了，身體就沒這麽疼了。
她緩緩伸出一只手來，接過那顆大白兔奶糖，又說了一聲：“謝謝。”
單意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你剛才已經說過啦。”
女生的眼睛很漂亮，裏面像有星星，帶着細碎的光，她的表情和言語之間都充滿着善意。
她回頭望了望周圍的環境，問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你的家人呢？”
唐星樂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腿，坦言道：“他們在寺廟裏，為我祈福。”
随後她輕笑了一聲，“可我從不相信這些，因為根本沒用。”
單意聽到她說的那兩句話後，已經察覺到些什麽。
她說道：“我外婆也在裏面，她找了一位大師為我媽媽超度，雖然我也不信這些。”
超度。
唐星樂擡眸看她，“你媽媽她……”
單意點點頭，“嗯，今天是她頭七。”
唐星樂頓了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剛才還一臉燦爛的笑容，讓人完全看不出有傷心事的樣子。
單意：“父母都是這樣的，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好好的，所以總想做些什麽來證明一下，比如求神保佑。”
“你覺得祈福沒用，但是你的家人覺得有用就行了。”
重點都在後面那一句。
唐星樂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的意圖所在，“姐姐，你好會安慰人。”
明明她年紀看着也不大，跟她相仿，卻說着一些與她年齡不符的大道理。
就好像是，活得很通透的樣子。
單意：“希望真的有安慰到你。”
唐星樂難得遇到了一個可以交心的人，雖然眼前這個女生對她而言是個陌生人，但是莫名地能讓她産生好感。
她忍不住問出聲，“姐姐，你難過嗎？”
單意一下子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她坦然承認道：“難過啊。”
但是單意從小就習慣了隐藏自己的情緒，她的語氣很平靜，“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會先離開一步。”
唐星樂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眼神沒有聚焦點，喃喃自語着，“那先離開的人，對自己的親人而言，是不是會很痛苦？”
單意：“會吧。”
“但是他們會變成星星的。”
唐星樂：“星星？”
“嗯。”單意想到了以前，她媽媽給她看過的一本書，“書上說的，地上如果有一個人死了，天上就會多一顆星，因為它要給活着的人照個亮。”
它要給活着的人照個亮。
唐星樂的心一顫，一直壓在自己心裏的那塊大石頭，好像動了動。
她聽着女生繼續說道：“所以我相信，我的媽媽，她只是變成了一顆星星，她會一直陪着我的。”
唐星樂看着她的側臉，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她彎了彎唇，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麽。
一語驚醒夢中人。
“姐姐，你的媽媽一定是個很漂亮的人吧。”
“嗯。”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在這一片靜谧祥和的環境裏，傾心交談着，找到了她們彼此之間的共鳴。
……
唐星樂突然看向拐角處，那裏走來的一位翩翩少年。
她舉高了手，喊道：“哥哥，我在這裏。”
單意聽到她的稱呼就知道應該是她的家人來了，不經意地回頭——
卻看到了一張她至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臉。
白衣少年猶如水中月，身影成霧，撥雲而來。
五官的每一筆線條勾勒着那清隽溫潤的眉眼，面容如玉，又如畫般不近人間煙火。
那雙瞳眸，似深似淺，情緒淡淡，挾着幾分涼意。
在看到自己正在找的人後，神情頓時變了變，眉目舒展開，變溫柔了些許。
然後快步走向前來。
單意還保持着剛才蹲着的姿勢，仰着腦袋，呆呆地看着這個從畫裏走出來的少年。
而少年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身上，剛好與她四目對視。
霎那間，少女的心，悄然萌動，一片滾燙。
那種感覺，就像是原本平淡的一杯水，喝下去的時候突然間變成了一杯烈酒。
直觸到心底。
唐星舟很快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偏過頭去看自己的妹妹。
單意也才發現自己這樣盯着人看不妥，連忙站起身來。
“哥哥，我們是要走了嗎？”唐星樂擡起頭來看他。
唐星舟走到自己妹妹坐着的輪椅背後，扶着上面的把手，嗓音溫和，“嗯，爸爸媽媽在寺廟大門那邊等我們。”
唐星樂哦了一聲，然後她看向單意，“姐姐，我要走了，謝謝剛才你跟我說的那些話。”
單意跟她揮手道別，她看向兩人離開的身影。
那個身姿英挺的少年，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襯衣，連背影都那麽好看，氣質尤佳，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與之對比，單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經穿了許久的衣服，還有腳下那雙泛黃的帆布鞋。
伴随而來的，是一種名叫自卑的東西，油然而生。
—
下山的時候，還是跟上山的一樣，唐星舟背着唐星樂走。
唐父手裏拿着那張被折疊起來的輪椅，跟唐母走在他們的身前，一手攙扶着她。
唐星樂的手裏還攥着剛才單意給的那顆糖，向她哥哥展示着：“哥哥，這是剛才那位漂亮姐姐給我的。”
唐星舟瞥了那顆大白兔奶糖一眼，“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随便要。”
唐星樂小聲地哼了一下，“漂亮姐姐才不是壞人，她是天使。”
“跟小檸檬一樣的天使，背後都有翅膀的那種。”
唐星樂在唐星舟面前一向話很多，也很孩子氣。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唐星舟靜靜地聽她說着。
唐星樂擡頭看了唐父唐母一眼，估算着他們跟自己的距離，然後湊近唐星舟的耳邊，很小聲地說道：“哥哥，剛剛漂亮姐姐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的……”
唐星舟腳步一頓，眉頭也皺了起來，“不準說那個字。”
唐星樂不管，繼續說着：“哥哥，我到時候變成了星星，會在天上看着你的，你要好好的哦。”
“希望哥哥以後可以找一個跟剛才漂亮姐姐一樣的嫂嫂……”
“哥哥，我突然好想小檸檬啊，不知道她大提琴練得怎麽樣了？”
唐星舟：“明天我就帶你去找她，小檸檬見到你會很開心的。”
“唔，好的哥哥。”
唐星樂說完之後就有些困了，趴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就睡着了。
唐星舟把她帶回了醫院。
一個星期後。
值班護士照常查房，發現有些不對勁，檢查過後才發現女孩已經沒了呼吸。
唐星樂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她十四歲那年。
……
第二天，單意被鬧鈴聲吵醒的時候，意識還有點恍惚，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以前的事，還夢到了第一次見唐星舟的時候。
單意伸出手臂搭上自己的眼睛，無聲啞笑。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唐星舟，确實是一見鐘情。
只是那一眼，便是心動的開始。
以至于後來她遇到的其他男生，都覺得不及他半分。
作者有話說：
來姨媽了不太舒服，加上明天學校安排打疫苗，請假一天（鞠躬躬）
PS：解碼上一章，舟舟子之後改的微信名是【十點差三分】，兩人的情侶名是我在網上看到的，非原創梗。
【注】：“地上如果有一個人死了，天上就會多一顆星，因為它要給活着的人照個亮。”——史鐵生《奶奶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