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梳發
楊城很大,此地多少南來北往的生意人,什麽絲綢布匹,刺繡雕花,在這裏都有着很好的孕育和發展,沿街走來,大大小小的店鋪鱗次栉比,就連客棧,也是一家連着一家,家家都人滿為患。
也不知道楊城是有什麽熱鬧,客棧都住滿了人,想找個空餘房間的客棧,都在半個城晃蕩了一個時辰,最後還是落腳在偏遠地段的一家小客棧。
再偏遠,也就剩下一間上房,還有一個大通間的位置。
那掌櫃的瞥見少年身後跟着的女孩子,小姑娘臉上蒙着絲帕,裹着長鬥篷,還戴着兜帽,幾乎看不見容貌,小小的一團,只掂量她身高,大約猜出有個十幾歲的模樣。
“小郎君,不是我不給您住,就一間房,您三位住不下。”
“住得下,”裴深找了一個時辰的住處,早就煩躁,如今有一間房,他自是不會撒手。他指了指田二,“大通間他要了。”
田二自覺領了大通間的位置,含笑點了點頭。大通間好啊,遠離世子和小姑娘,剩下一間上房,看他們倆能怎麽分。
“可是,這不是還有個姑娘嗎?”
掌櫃的左看右看,這小郎君很是俊秀,十七八歲的模樣,那小娘子也是十來歲,就算是兄妹,也該是到了避嫌的年紀。
這個道理不但掌櫃的懂,餘魚也懂。
她稀裏糊塗跟着傅三郎,聽着只有一間房,就知道大約是又要去找了。只少年卻一副要住的模樣,她也尋思着,一間房,她和傅三郎怎麽住?也或許,他住客棧,她可以住馬車上。
這是一個解決辦法,她長得小,馬車裏睡一個她,完全不擁擠。
“我身後的是內子,夫婦同住一間,沒問題吧。”
裴深一臉從容說着令人詫異的內容。
餘魚藏在絲帕下的臉逐漸迷茫。
內子?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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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深淡定地跟掌櫃的扯謊,就好像他身後的小姑娘當真是他剛過門的小媳婦兒,害羞腼腆,不敢說話。他護在小丫頭前面,敲了敲算盤。
“還有什麽問題嗎?”
掌櫃的瞪大了眼,左看看右看看,只能看出這個小郎君底氣十足,氣定神閑,那身後的小姑娘又藏着臉,完全看不出來表情。
少女十五及笄即可發嫁,兒郎十五六娶妻的,也大有人在,畢竟比起一同外出的兄妹,還是夫妻一同外出,更合理些。
瞧着小郎君也十七八,相貌也很是俊秀,早些成婚,沒什麽奇怪的。
掌櫃的就換了一副笑臉:“好嘞,那幾位,裏面請。”
餘魚僵硬地跟在裴深身後,走路險些被長鬥篷絆了腳,裴深像是能看見身後一樣,及時伸手扶穩了小丫頭的胳膊。
這般默契,倒讓掌櫃的真的信了,二人是少年夫妻。
田二自覺抱着自己的行囊去了一樓,一邊走,一邊不知道樂呵什麽,笑聲隔了好遠都聽得清清楚楚。
留下的這間上房在三樓,轉角處,正巧旁邊就是牆,相鄰最近的位置沒有客間,餘魚跟在裴深身後進了房,那掌櫃的将熱茶壺往桌上一放,笑呵呵就退走了。
這掌櫃的一走,餘魚可尴尬了。若是日常,她早就摘了絲帕脫了鬥篷,洗漱洗漱,好好在床榻上打個滾兒,放松放松。
可她眼前杵着一個高挑的少年,這般松快,定然是不能了。
裴深一回頭,就是裹得蠶繭似的小丫頭。
想到自己撒的謊,裴深抿了抿唇,自找了座坐下,斟了一杯茶。
“我這般說,自有我的緣由。”
“這麽熱的天,在城中轉一兩個時辰找客棧,你不累我不累,馬都累了。”
“何況旁的地方,未必還能有一間上房。”
“若說你是我阿妹,這般年紀也不該同處一室,能讓郎君帶着走的,最合适不過的身份,就是妻子。”
裴深還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一邊解釋,一邊頗不自在地皺眉。
他行事素來果斷,就算有什麽安排,計劃,大多是直接說了就是,底下人只管照做。完全沒有需要他這般費口舌,解釋得這麽清楚。
餘魚還想掙紮一下。
“你說我是你的丫頭,也可以啊。”
他本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若以主人自居,也沒有什麽不妥,她還好接受一些。
有事丫頭服其勞,順手端茶遞水的,也算她聊表心意了。
可,可哪有說是夫妻的,她腦袋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根本不知道該頂着這個身份,和他如何自處。
裴深瞥了眼小丫頭。
纖弱,嬌氣,生得這般好,還一臉乖巧。
這丫頭只适合被人伺候,讓她伺候人,誰消受得起。
“斟茶來。”
裴深把手中茶杯一放,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餘魚一愣,然後将絲帕鬥篷摘了,憋了好一會兒,她嘟起嘴長長舒了一口氣,上前兩步,去拎茶壺。
這客棧的茶壺,都是笨重的陶壺,小客棧為了方便,都用的大壺,燒一壺水,起碼讓人喝一天的那種。也同樣,大陶壺裏灌滿了茶水,餘魚試圖提起茶壺,意外地發現,自己好像拎不動?
一個茶壺她都拎不動?
餘魚憋紅了臉,使足了力氣,
奈何她年歲小身量不足,放在桌上的茶壺位置本就高,加上提手,她并不能使上太多勁,再加上陶壺本身不輕的分量,餘魚努力了半天,大陶壺也就意思意思,稍微懸空了那麽一隙。
“放着,我來。”
裴深看着小丫頭拎茶壺那笨拙吃力的樣子,險些樂出聲,懶洋洋叫停了她的動作,嘴角嵌着一絲笑意,輕輕松松拎起茶壺,自己斟了兩杯茶,将其中一杯,順手推給餘魚。
餘魚咬着下唇,羞愧地低下了頭。
見小丫頭站在那兒絞着手指,耷拉着腦袋的小模樣,裴深難得從自己僅有的耐心中掏出了那麽一點兒。
“你病中沒好,手上沒力氣,很正常。別跟自己較勁兒,你再咬下去,嘴上留下牙印,我可沒臉見人。”
餘魚悶悶地說:“留下牙印怎麽了?”
裴深剛想說,他們以夫妻名義入住,小丫頭唇上有牙印,那理所當然,該是他咬得。
只這麽一想,目光落在小丫頭的唇上,裴深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平靜地移開目光。
“沒什麽。”
小丫頭年歲小,什麽都不懂,他若是說這種話,不說她聽不聽得懂,只自己聽着,就覺着他自己過于孟浪了。
險些輕薄一個小丫頭,裴深啊裴深,你可真要臉。
小客棧的上房,也不是那種簡單的單間兒,到底是用圓光罩隔了一間,中間垂簾一放,裏外也隔着空間。
圓光罩裏面,是一張可供兩人同眠的床榻,外頭是一張桌椅,窗下一張僅有一人寬的小榻。
關于入夜如何分配,裴深全權做主。隔斷垂簾裏面的,都是餘魚的。到底是女兒家,該有自己的私密空間,穿衣洗漱,都需要避開人。
至于他自己,小榻上湊合一夜也無妨。
說完這些,裴深還指點餘魚拆了發髻重新束發。
“可是亂了?”
餘魚反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髻,有些不解。
她沒有人幫忙梳頭,又是奔波在外,只能随手挽兩個發髻,談不上精致,簡簡單單的,甚至連一根珠花都沒有。
那些曾經在她發髻上待過珠花,早就掉完了。
裴深猶豫了下,指了指她的發髻。
“我說你是我妻,你梳着這發髻出門,誰都騙不過。”
餘魚反應過來了。未嫁少女自有自己的發髻,已經成了婚的女子,發髻和她們是不同的。
可是她也沒有梳過。坐在銅鏡前折騰了半天,一頭烏黑的秀發,被她自己弄得亂糟糟的,卻還是梳不出來一個像樣的發髻。
裴深本坐在桌前翻看一本小冊,偶然回頭對上小姑娘亂蓬蓬的頭發,之後不斷回頭看,到最後,他随手收起小冊,忍不住起身過來,從餘魚手中奪了木梳。
“我來。”
看她梳個頭,真要命。
一看就是從小被伺候大的富裕人家女孩兒,梳個頭發都不會。
裴深搶了木梳,只覺身前坐着的散發少女身子有些僵硬,隔着銅鏡,他甚至能看見餘魚緊張地眨着眼。
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可木梳已經在手上,裴深只能硬撐着咳了一聲,目不斜視替小丫頭梳發。
家中阿姐出嫁後歸家,經常梳着一個纂兒,插着三根玉簪,一些花钿,并一只玉篦,一朵絨花。
那個纂兒瞧着倒是簡單,裴深記性好,加上從小去給母親請安,經常在母親梳發時在一側吃着糕點,看得久了,大概也能有模有樣梳兩下。
在餘魚手中不聽話的頭發,落在裴深手上,倒是乖巧,順着他的手指翻動,溫順的在餘魚頭上盤成一個光滑的纂兒。
裴深捏着木梳,退後兩步,左右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手藝,然後不滿地撇了撇嘴角。
發纂兒光禿禿的,一根珠釵都沒有,讓她頂着他妻子的身份出去見人,裴深可丢不起這個臉。
“等着。”
他腳步匆匆離開。
餘魚等人離開,又過了半響,才慢騰騰擡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發纂兒。
他……梳頭時,起初瞧着有那麽兩分笨拙,且皺着眉,明顯一副并不擅長的模樣,可他梳出來的發髻,倒是工整。
她讓一個男子替她梳頭了。
餘魚全程緊張到僵硬挺直的背,慢慢地彎下去,臉埋在手臂,發出一聲喃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