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幫你殺了他

丁管家,暴雨,懸崖。

餘魚聽清了外頭那個哭着的男人聲音,聽清了他說的話。

她顫抖地手緊緊圈住自己,咬緊了唇。

是他。

那個曾經她以為的好人,卻是親手推她入懸崖的殺人兇手。

模模糊糊地,餘魚想到,原來,原來她假扮的丁姑娘,要送往京中的夫家,指的是裴深。

那個丁姑娘,是裴深的未婚妻。

外頭響起裴深的聲音。

“丁姑娘年紀小小早夭,可惜了。來人,去寺廟給丁姑娘供奉一個牌位。”

“既然丁姑娘已去,你等在府中稍作休整,趕緊回去給丁府報喪吧。”

裴深語氣淡淡,沒有幾分對未婚妻早夭的痛心,只能聽出對早夭女孩兒不幸的略表同情。

裴深不曾見過丁姑娘,也對丁府衆人沒有多少耐心。

這樁父親着手定下的婚事,只不過是為了報答丁家曾經救了國公一次,給他們姑娘一個前程罷了。

丁家早就因為這樁婚事,得到了極多的好處。

他根本不認家中定下的這門親事,同時也表明态度,給丁家足夠的優待,婚事早點取消。

要是家中不同意,那就把丁姑娘許給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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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派人去教導丁姑娘,把她按國公府的姑娘發嫁也可。

丁家卻是不願意的,生怕到手的親家沒了,急急慌慌派人送丁姑娘入京來。

卻不想來的路上,遇上這種事。

丁姑娘早夭,的确可惜,可人已經沒了,做點身後事便是。

二三十個丁家人堵在巷子裏哭。哭得裴深有些不耐煩。

小丫頭的馬車還靠着邊,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膽子小,估計被外頭的哭聲吓到了。

裴深煩底下人沒有個眼見力,不知道早點把小姑娘送進府裏,讓她聽了這些事。

他派人安頓丁府衆人,人群散了散,他終于能走過去。

旁人都在忙着致哀,領着丁家人,沒人注意他。

裴深敲了敲馬車的廂框:“到家了,下來。”

白色喪服的丁家衆人跟在國公府下人身後魚貫而入,一列列長隊,到最後,只留下丁管家和一個哭紅了眼的丫鬟。

裴深等了又等,自家小丫頭還沒有下來。

“聽到了,吓到了?”他壓低了聲音,“你要是怕,明兒我派人叫兩個和尚來家裏做個法事。”

“實在怕,這不是還有我,”裴深知道小丫頭沒有經歷過生死,柔聲說,“我給你念經文,保證什麽妖鬼不敢來擾你。”

他又等了會兒,小丫頭依舊沒有反應。

這不對勁。

他一皺眉,掀開馬車簾子,跳了上去。

馬車裏,餘魚煞白着小臉,一額頭的汗珠子,眼神失焦,唇色發白,軟軟靠在錦墊上,一身都在抖。

他瞳孔一縮,立即把人抱起來。

“疼……”

餘魚努力睜大眼睛,卻什麽也看不清。

她像是回到了那一場暴雨中,在寒冷中,疼得模糊了意識。

“好疼啊……”

豆大的眼淚順着她眼眶一滴滴滴落,她卻像是毫無感覺,唇中呢喃着疼。

裴深下颌緊繃,幾乎同時,他心頭插進一把刀似的,生疼。

好好的小丫頭,怎麽被吓成了這樣。

裴深輕手輕腳抱着她,看着她慘白汗涔涔的臉,猶豫了下,用她的絲帕将她臉蛋略遮了遮。

她生得好,哪怕病中蒼白如此,也是猶如豔鬼般奪人心魄。

小丫頭這副模樣讓人看見了,只怕不是什麽好事。

裴深抱着她跳下馬車,生怕颠到她,立即低頭看了眼。

餘魚靠在他懷中,臉蛋側着靠着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外界一樣,軟軟地,輕飄飄地,哭聲都沒了。

只有眼淚浸濕了絲帕邊角。

她甚至就連呼吸聲,也輕細不可聞。

裴深腳步一頓,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手不穩。

他聲音緊繃,厲聲吩咐。

“快派人去請大夫,立刻!”

“是!”

底下仆婦不曾見過自家世子和女子有所親近。這忽地見世子懷中抱着一個少女,還是他親自領回來的,都驚到了。

仆婦們腳下慌亂給讓路,有去請大夫的,有去請夫人,亂糟糟的一團。

丁家白色喪服的丫鬟目視這一切,被拉着退後一步,卻依舊一臉憤恨。

“我家姑娘屍骨未寒,姑爺居然抱着旁的女子……”

她話音未落,餘光看見被裴深抱在懷中的少女。

半張臉遮在絲帕下,就漏出了眉眼。

而這熟悉的眉眼,讓丫鬟驚訝到脫口而出。

“姑娘!”

白色喪服的丫鬟忽地撲了出來,攔住裴深去路。

裴深被攔下來時十分煩躁,壓着怒火準備讓人把這個丫鬟拖走,卻見丫鬟哭着撲過來,攥緊了餘魚的手。

“姑娘,是姑娘!太好了,您沒死!”

姑娘,沒死。

丁家的丫鬟攔着他,口口聲聲喊着他家小丫頭姑娘。

裴深冷冷的視線落在僅剩下的丁管家臉上。

滿臉褶子淚痕的老人,猶如雷劈,神情失了控制,看鬼一般盯着他懷中的女孩兒。

驚恐,懊悔,以及一絲狠厲,全部入他眼底。

“來人,把這個丫鬟洗漱一番,送到院子裏來服侍姑娘。”

小蓮眼淚都顧不得擦,跌跌撞撞跟着下人走,一邊走,她一邊脫了身上守孝的麻衣。

太好了,姑娘沒死。

太好了。

世子狩獵回來,馬車上帶了一個少女,丁家人來報喪,丁姑娘半路墜崖沒了。

丁家的丫鬟對世子帶回來的少女口喊姑娘。

國公夫人還沒有走出自己的院子,門口發生的事,一應全部入她耳中。

雲鬓華服的夫人揉了揉額角,擡手讓嬷嬷扶着她疾步而出。

“世子可好?”

“回夫人,世子瞧着一切都好,就是,就是擔憂那位姑娘,瞧上去有幾分躁意。”

“丁家人安頓妥當了?”

“全部都安排妥了,丁管家有些不太好,一直發汗。”

“那個姑娘安頓在哪兒?”

“這……”嬷嬷犯了難。

“直說。”

嬷嬷低聲回禀:“被世子直接帶入房中。”

國公夫人眼前一陣發黑,站了站腳,沉默片刻後,轉移了話題。

“大夫來了嗎?”

“夫人放心,世子派人請的聖手,已經給那位姑娘看上了。”

“嗯。”

國公夫人臉色不太好,沉默一路,眼瞧着要到世子的一塵院,她卻腳步頓了頓。

“罷了,我若去看,他只怕我有什麽想法。”

“夫人多慮,世子怎麽會誤會夫人呢。”

“你陪了我三十年,看着深兒長大,還能不知道嗎?”

國公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始終,都避着我呢。”

“夫人……”嬷嬷眼底也有些黯淡,安慰道,“世子大了,總會懂的。”

“罷了,我不去惹他心煩,”國公夫人轉了身,“你派人好好照顧那個姑娘,不管她是不是丁家的姑娘,深兒上了心,咱們就好好照顧着。”

餘魚睜着眼,但是像是在夢裏。

看不清,聽不清,一昧的,感覺到暴雨在身上沖刷,傷口流着血,疼得她身體失去了溫度。

“她如何?”

裴深從未見過餘魚如此,就像是瀕死垂危的小鳥兒,逐漸失去溫度,一點點不動了。

急躁,灌滿心底。

隔着一層垂簾,他等大夫一掀簾子,上前問:“是病了?還是吓到了?”

“回世子,不好說。”

大夫也不曾見過如此奇怪的病症。若是說沒病,這姑娘的脈搏微弱,處處都是受了重傷的模樣,甚至口中一直呢喃疼,她的一切反應,也都是劇烈疼痛造成的。

可若說她有傷,服侍姑娘的丫鬟說,姑娘并沒傷。

又聽聞姑娘是在門口聽到有人死訊,吓到了,思來想去問了一句:“敢問世子,這位姑娘,可是曾經受過傷。”

“是。”裴深眉頭緊鎖,忍不住往垂簾後看了一眼,卻只能看見床榻上鼓起的一個小包,小丫頭幾乎是昏迷的模樣,一動也不動。

“可否請世子細說,小的也好對症下藥。”

“她跌落懸崖,受到了嚴重的撞擊,”有了外頭那個丫鬟,裴深也不做任何隐瞞,“頭部,肩背,腰腹,腿骨,處處都有傷。”

“這就對了,”大夫一拍手,“這位姑娘目前的反應,就是當時她受了傷,嚴重到昏迷不醒時的狀态,脈搏微弱,渾身發燙,疼感明顯。”

“她傷好了已經兩月有餘。”裴深不解。

“回世子,這是因為,這位姑娘被魇了。”大夫輕嘆,“聽聞這位姑娘剛剛受了驚吓,可能是驚吓過度,導致姑娘想起受傷時的模樣,身體,心裏,都回到了那個時候。正在重新經歷曾經的疼痛。”

隔着一層垂簾,床榻上一動不動的小丫頭,卻讓裴深想起,剛剛撿到她時的樣子。

被大雨沖刷了不知多久,渾身冰冷,血跡混着雨水,蜷縮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下,一動不動。

他撿了她回來,送去醫館時,她一聲一聲帶着哭腔,喊着疼。

裴深別過頭,緊緊抿着唇,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可有法子,讓她不疼?”

“這……”大夫想了想,“其實說來不過是假症,如果能讓這位姑娘醒過來,興許就不疼了。”

裴深掀開垂簾。

丫鬟吓了一跳,跪在地上:“世子,男女有別……”

“讓開。”

裴深不耐煩這些,直接讓丫鬟出去,自己坐在床榻邊。

床上的小丫頭虛弱地,像極了無人看管,瀕死的嬌花,是脆弱到易碎的末路。

裴深手指落在她額頭,輕輕給她梳理着鬓角。

“小丫頭,醒過來看我一眼。看我一眼,你就知道你早就渡過去了。”

“那天下雨,我趕路時見到你昏迷在樹下,你沒死,我怕你讓雷劈了,順手把你撿了。”

“找了大夫給你看傷,上藥,你養了近一個月傷才好全,你忘了?”

“你還能出去逛街,去看河神娶妻。”

“我養着你,不曾讓你磕着碰着,受過一點傷,你現在這幅樣子,置我于何地?”

裴深說了幾句,見小丫頭沒有抖得那麽厲害了,只緊緊閉着眼,睫毛顫抖。

想要醒來,卻掙脫不開。

裴深彎腰,唇貼近她的耳邊,聲音輕柔:“有人害你對嗎?你看見他了。”

“我把他殺了給你報仇,可好?”

裴深剛要直起身,卻見一只手輕輕地,攥着他的衣袖。

他嘴角微微揚起,心裏松了口氣。

餘魚手上無力,只這麽輕輕攥着,裴深沒有動,甚至順着她的力道,往下彎了彎腰。

她顫抖着睜開眼,睫毛下,是她疼到濕潤的眸,水洗過的幹淨,卻帶着難以言喻的疲倦。

“不好。”

“殺人有業障。”

餘魚虛弱地聲音細不可聞:“我想你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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