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阮枝等的就是這一刻。

這只大妖被困在用所歷練的蜃樓秘境中, 被下了足夠的禁制,靈力再怎麽積攢,一旦分散使用就會力有不逮。

此刻它既擒着蕭約, 又捉了那些弟子,正是靈力消耗最大的時候。

阮枝猛地将內丹從它的本體中扯了出來!

大妖沒想到她會如此決絕幹脆, 得意洋洋着毫無防備, 靈體劇震, 前一刻還抓在手中的蕭約猛然掙脫出去,一掌打在它的胸口。

斷水劍不知何時繞到了背後, 同蕭約這掌一起封死了前後路,實在可惡。

這妖只能選擇從地底遁走, 然而剛潛入冰原下,四面八方奔湧而來的靈力早已等候多時,它心有所感地擡首, 正看見阮枝持劍朝下,靈力積蓄如山海, 一劍萬鈞:

“雷動風行!”

直到這只妖的靈體被打散,它都沒能想到,在當時那種情況下,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商量好前後夾擊的。

阮枝其實并沒想到蕭約能懂她的意思。

她本是打算一口吞了這顆內丹和大妖硬剛, 不曾想蕭約竟也抓住了這點機會, 正好給她創造了合适的空隙。

兩人聯手, 效果意外的好。

大妖靈體消散, 整座受它控制的樓閣原地消失,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感受了一把失控感,皆猝不及防地墜落在了平地上,或摔或倒。

阮枝那一招“雷動風行”使出來差不多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後來又強撐着攔住大妖的去路、和它對招,身上也帶了傷,這會兒靈力已是過度透支,相思劍都脫了手。

劍比她更先砸在地上,阮枝跟着掉下來,眼看着可能要被劍鋒劃傷。

一片混亂中,尚有餘力的郁子墨飛身上前,兩手将她接住,道了聲“冒犯了”,而後足尖輕點,将相思劍挑入掌心握住,才問道:“阮姑娘,你還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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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好。”

阮枝強撐起精神答了。

她以為自己現在的狀态是那種大後仍舊鎮定無匹的高深莫測,實際上她連說話的氣息都微弱發顫,就差當場暈過去了。

蕭約便在此時收回了視線。

他和阮枝先後落下來,兩人的所處都比其他人更高,他立即就要去接阮枝,只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身上的幾處傷口在打鬥中程度加深,自己險些都站不住。見到郁子墨抱住了阮枝,他确實松了一口氣,然而心中煩悶更甚。

方才會被那只妖物擒住,外人不知,他卻心知肚明,是因為他的境界有所動搖,以至于靈力在體內流轉時微弱地遲滞了,影響了他的所有行動。

與一般入宗門修習的修士不同,他自小以蕭家秘法“天機訣”為根基,此法洗髓煉體、穩固經脈,修習者的進益遠超常人;自身又有足夠的天資,十數年時間便能将“天機訣”運用純熟,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但“天機訣”斷絕情愛,最忌心緒浮動、感情失控。

……什麽時候,阮枝竟能将他影響至此了?

分明一開始他就在拒絕她,從不去看她的模樣,絕不想她表露的情誼;到底是這段時間阮枝的異樣牽動了他的注意,令他也前所未有的反常,到了危急關頭才覺出原來已受影響至深。

真如她所說,他們彼此互相離得遠一些,對雙方都好。

蕭約暗自下定了決心,緩了片刻,這才面色如常地站了起來,一派波瀾不驚地給自己喂了幾顆療傷的丹藥。

再擡眼,正看見阮枝哆哆嗦嗦地走過來,顫得堪比秋風中的落葉,更勝風燭殘年的老人。

蕭約:“……”

阮枝拒絕了郁子墨的攙扶,自強自立地走到了蕭約面前。

雖然行動緩慢了些,但她以為自己的形象還是頗為高大威猛,成功吸引住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謝岍不忍直視,就要過來扶一扶阮枝。

孔馨月攔住他了,呼吸不穩地低聲道:

“你現在過去,到底是誰扶誰且不說,阮師妹這樣堅持努力,我們怎麽好去打擾她?”

謝岍恍然大悟:“是啊。我不能去打擾阮師姐,該讓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他忽然覺得哪裏不對,猛地偏過腦袋,眼神驚恐地看着孔馨月:“……你眼睛怎麽紅了?!”

孔馨月吸吸鼻子。

她自然是被阮枝感動的,旁人不知道,她難道還不知道阮枝到底背負了多少麽?剛才的那出戲,阮枝看似冷酷無情,實則智勇雙全、謀定而後動,既讓她這個做朋友的欣慰,又深刻體會到了阮枝平素對着蕭約的矛盾而忍耐的心态。

帕金森患者阮枝終于走到了蕭約的面前。

兩人相對而立,短暫沉默。

蕭約先開口,問:“你有什麽話想說?”

說話時,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斷水劍的劍柄,突然生出了點難言的回避心理,生怕此刻阮枝說出什麽軟話來,他預感自己可能再也不能斷然回絕了。

“你——”

阮枝喘了口氣,要把這一局的收尾完美收官。

她平心靜氣、又足夠強橫地道,“要不是你疏忽大意被那只妖抓住了,我們何至于這麽狼狽?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這話沒多少道理,還反顯得她咄咄逼人。

她等着蕭約來反駁打臉。

蕭約聞言,不知為何仿佛松了一口氣,颔首沉聲道:“你說的對,是我連累了你。”

阮枝準備好的一大堆話陡然卡在嘴邊:“……啊?”

我說的對?

蕭約并未同她對上視線,眼神落在別處,臉上多了些許郁色:“若非我被擒,你不至于那樣進退兩難。所幸你機變敏銳,否則我們都是兇多吉少。”

說着,他還忍着傷處,對阮枝行了個标準的大禮:“師妹的救命之恩,某當長謝,不敢輕忘。”

阮枝:“倒、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禮畢。

蕭約垂手伫立,不發一語。

阮枝覺得這氣氛哪裏不對,心裏莫名感覺毛毛的,連忙拿出了大妖內丹,頗為敬業地接着道:“那這枚內丹就該歸我,畢竟我才是真正救了大家的人。”

蕭約沒有猶豫地再次颔首:“這是自然。“

阮枝:“…………”

她都被蕭約這出其不意的套路打懵了,詞窮半晌,捏着內丹往前送了送,勸道:“你要麽,還是跟我稍微理論一下、争奪一下?”

“不。”

蕭約堅決拒絕,口吻決絕,“我不配,這是你應得的。”

阮枝目瞪口呆,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她這一局明明做得很好啊!

蕭約憑什麽不反駁她!

倒不是阮枝上趕着想被人找麻煩,主要是“女配找男主茬”到“女配被男主打臉”,是一整套的劇情。男主之所以是男主,不能只讓他憋屈而沒有打臉橋段。

旁觀的弟子中,有人冷不丁冒出來一句:“蕭道友并非是沒有出力,被妖物擒住也不是他的本意,阮道友這般說實在是有些偏頗。”

阮枝眼睛一亮,整個人都精神了:這位兄弟,說得好!繼續說啊!

那人不負厚望,當真繼續道:

“何況,蕭道友身上的傷還更嚴重,打鬥時數次行險招,反觀阮道友——”

“——反觀我師妹如何?”

孔馨月忍無可忍地站出來,直接截斷了這人的話,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難不成就因為我師妹看上去似乎完好些,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就可以在此處無理狂吠了?還真是沒良心的廢物東西,前腳毫不出力地等着我師妹來救,後腳就敢橫加指責了?”

那人被她說得滿臉通紅,見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兀自嘴硬道:“我并不是不認阮道友的功勞,只是蕭道友被她說得那般一無是處,分明蕭道友也盡力而為了!”

“蕭約都說這是我師妹應得的,你是聾了瞎了還是被豬油糊了心竅?”

孔馨月諷刺地笑了笑,故作恍然地道,“莫不是你眼紅着大妖內丹,有意來挑我師妹的刺兒,想着伺機搶奪?”

她幾步走到阮枝身邊,握着阮枝的手舉起那內丹,盛氣淩人地道:

“看見這枚大妖內丹了嗎?牛逼吧?你沒有,嘻嘻。”

那人:“……”

圍觀群衆:“……”

阮枝略顯僵硬地側首看着孔馨月,顫巍巍地對她比了個大拇指:“牛、啊。”

完了。

這把局徹底廢了。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誰能想到當初用來怼人的話,最終會成為掐滅自己謀算的工具。

“不用誇我,我懂。”

孔馨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別為那種狗東西生氣了,你看你,都氣得渾身發抖了。”

“……”

阮枝确實連呼吸都在發抖了。

她在為自己辛辛苦苦做了無用功而心痛。

說話的那人是仙羽派的弟子,有了這樁插曲,冉玉晴主動前來賠罪,表明絕不會搶奪這枚內丹,并在接下來的路程中表現得對阮枝和蕭約二人更為照顧——仙羽派向來禮節周全、進退有度,如今派中弟子說出那般不合适的話,她作為暫時的領隊師姐,不能令人看輕了仙羽派。

于是,阮枝直到出秘境,都再沒找到機會發揮,還真切地感受了一把仙羽派的熱情好客,場面話說得嗓子都要冒煙了。

靈力透支不算小事。

出了秘境,阮枝回到飛舟上就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快到尋華宗的地界了。

屋子的半壺水被她喝完了,阮枝還是覺得喉嚨裏很幹,她出門去找水喝,走到茶房附近,正聽到兩人在說話。

一人是孔馨月,另一人是往日同孔馨月玩的不錯的女弟子。

女弟子正絮叨叨地述說着:“阮枝确實改變了不少,可是今日她在那座樓閣中說的那些話……說什麽滅口、對蕭師弟深惡痛絕,聽上去竟像是真的一般,我到現在還隐隐有些懼怕……我覺得,她說想殺了蕭師兄,或許不是假的。”

孔馨月沉默地聽着,突然砸了手中的茶壺,清脆的一聲響,熱茶在木板上燙出絲絲縷縷的酸牙聲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根本不知道阮師妹默默背負了多少!”

阮枝:“?”

我到底背負了多少?

怎麽好像我自己都不知道。

女弟子好像被孔馨月吓到了,愣着神沒接話。

孔馨月憤憤然地大聲道:“她當時不說想殺蕭約,你以為蕭約還能活到現在嗎?!就算是真的要殺,殺就殺嘛!蕭約那個眼瞎心盲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阮師妹的好,死了拉倒!”

女弟子:“……你不是喜歡蕭師弟的嗎?”

對啊。

阮枝也想問:你不是喜歡蕭約的嗎?

後面靜了好一會兒,接下來的竊竊私語阮枝就聽不見了,又自覺她要是在此時被發現,場面會分外尴尬,默默地轉身去了另一頭的茶房。

那處茶房要繞遠,但也好過現在了。

阮枝好不容易走到遠點的那間茶房,還沒走進,就聽到裏面傳來談話的聲音,并且精準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

一覺醒來,我熱度這麽高了嗎?

裏面說話的大約有五六人。

溫衍、蕭約竟都在列。

不同以往,溫衍的聲音難得失了溫和的平易近人,顯得嚴肅不少:“我聽說,你們對阮枝拿了大妖內丹一事多有微詞,今日請你們來、還請來蕭師弟,是為将此事分辨個明白。”

他頓了頓,問:“蕭師弟,你要先說麽?”

蕭約大概是點頭了,他的聲音緊随其後地響起,有着明顯的遲疑,言辭間頗為生疏僵硬,想來極少做這樣的事,更不知道該怎麽說:“事情并非你們想的那般,我不是為了任何理由而有意讓給阮枝那枚內丹,當時……我确實本可以躲開那只大妖的鉗制,卻因靈力運轉有異,連累了阮枝。”

“至于她說的那些話,我以為你們都該聽得出來那是權宜之計,若沒有她的随機應變,我們大概都是兇多吉少。”

“你們因為她修習不精而質疑她是否有資格得到這枚內丹,且不說她那一招雷動風行所帶出的萬鈞之力,在座的人中能有幾個使得出來,她又以何等孤注一擲的決心膽敢透支靈力——”

蕭約越說越順暢,話至半途,語調陡然冷了幾分:“光論奪得內丹的資格,我與阮枝才是真正通了關、出了力的人,而我尚且不能同她争,其他人自然更沒有資格妄加評論。”

這話說得太不留情面,溫衍卻也沒有出來打圓場。

屋內沉默稍許。

蕭約再度開口,聲調舒緩許多,用一種相對柔和的商量語氣道:“阮枝年紀小,有時不過是口是心非,還望幾位師兄多體諒些,不要真将她想岔了。”

零散地響起了些附和聲,你一言我一語的,皆是說着“我們都懂”“我們不該那麽說,以後也絕不多說”之類的話,一種奇怪的默契逐漸彌漫,讓整個場面都其樂融融了起來。

阮枝:“……”

啊這。

你們到底懂的是個啥啊?

#我可能沒有背負多少,但你們是真的腦補很多#

直到阮枝站在青霄長老面前接受誇贊,她都還是沒能反應過來,這群人到底懂什麽了?

從她抵達尋華宗開始,掌門人、諸位長老基本挨個在她面前輪流出現了一次,各種誇人的話簡直聽得她面紅耳赤,愧不敢當。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玄幻了。

“師父,您言重了。”

阮枝冷汗涔涔地行禮,心虛得無以複加,“我其實沒做什麽……”

她手邊放着一堆青霄長老送的靈丹妙藥,儲物袋裏還有不少,是掌門人和諸位長老送的,場面堪比小學拿了三好獎狀回家被長輩挨個表揚,令她原本穩如老狗的心态緩慢崩塌,如坐針氈。

“該你受着的,就高高興興地收下。”

青霄長老百年難得一見地露出了個轉瞬即逝的笑容,示意阮枝坐下,視線一轉,目光落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蕭約身上,開口便是不怒自威的質問,“你可有什麽要說的嗎?”

蕭約撩袍屈膝,直接跪了下去,“徒兒修行有損,連累了師妹,徒兒知錯。”

“……”

認錯得這般快,還如此一針見血。

青霄長老無話可說,僵持了一小會兒,才道,“你向來是不讓人操心的,既然心中有數,自然也知道該怎麽做,切不可貪一時私欲,壞了長久的根基。”

蕭約的臉色明顯較平時蒼白:“師父的教誨,徒兒銘記在心。”

“回去吧。”

青霄長老擺了擺手,“你且先靜下心來,穩固道心。明日你便開始閉關,我會為你護法。”

“是。”

蕭約和阮枝先後從青霄殿離開。

兩人的距離隔得并不遠,阮枝綴在後面,看着前方蕭約的背影,無端品出些蕭索的凄涼意味,又想起方才他那一跪,心中嘆了口氣。

她快步追上去:“蕭師兄,我有話同你說。”

蕭約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不必了,我同你無話可說。”

“你等等——”

阮枝三步并作兩步,攔在他的身前,并不打算和他多廢話,直接把大妖內丹拿出來塞到他懷裏,“好了沒事了,你走吧。”

蕭約看清了懷中的東西,這下是真的停了步子:“……你做什麽?”

“你的。”

阮枝簡短道。

雖然她的計劃沒有完美實現,但蕭約的此番表現倒是合乎情節發展。

阮枝原本設想,這枚內丹一開始落在她手中還是蕭約手中都不重要,因為她被“指責”、“打臉”後,最終會順理成章地落到蕭約那裏,沒想到事情會偏離得這麽遠。

在原著中。

蕭約一開始不知道冰棺是大妖的弱點,千鈞一發之際,他拖着力竭的傷體,從冰棺內拿出內丹吃了下去,于生死一線爆發出強橫的力量,滅了那只妖。回到宗門後,蕭約養傷了兩月有餘,卻在醒來後因為內丹的助益以及心境感悟,一躍進入了金丹後期。

阮枝在面對大妖孤立無援時,想過要直接吃下內丹,不過只是作為必要求生的輔助;後面不需要吃,她就一直沒動,更沒什麽特殊的執念。

現在想想原著的劇情,秉持着不想讓劇情偏離太多的原則,她便将內丹送給蕭約。

她是沒有想太多。

但蕭約顯然不是如此。

“這是你冒險得來的內丹,不必給我。”

蕭約蹙着眉,卻不是厭煩,而是一種介于隐憂和莫名難耐的情緒間,有着無法簡單描述的複雜,“師父已經檢查過了,這內丹沒有任何問題,你直接吃下去便能增長修為,有益無害。”

他怕阮枝還沒有深刻認識到這枚內丹的好處。

明明她花費了那樣大的力氣得到了,在秘境中對他說了那些看似挑釁的話,卻是在暗示着他争一争,如今更是索性送到他懷裏來……她怎麽能這樣?

她怎麽能這樣?

“我不要。”

阮枝略微不耐地往後退開,防着他把內丹送回來,“這是你的,你吃下去就是了,我吃了也沒什麽用。”

蕭約幾乎是壓着她的話語尾音反駁道:“什麽叫你吃了也沒用?誰跟你說了什麽,還是你非要如此輕看自己?”

“?”

阮枝不解地看他,“你幹嘛這麽生氣啊?”

“……”

蕭約無法跟她解釋。

他緊抿着唇,強硬地将內丹還給阮枝,分明身上還有傷,硬是禦劍走了,不給阮枝追上的機會。

徒留阮枝站在原地,發出感嘆:“牛啊,我第一次見到被送東西的人不僅生氣,還落荒而逃……”

“咳咳。”

身後傳來兩聲重重的咳嗽。

阮枝回頭,看到青霄長老,詫異地道:“師父,您怎麽過來了?”

青霄長老自然不會說他是放心不下這兩個徒弟,當初蕭約毫無反應的時候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阮枝小打小鬧去;現如今,沒想到蕭約竟心緒動搖得險些出了事,作為師父合該管一管。

蕭家的天機訣,青霄長老十分清楚,他也知道蕭約會做出什麽選擇。

既然如此,不如勸阮枝另尋緣分,對兩個人都好。

開門見山是不可能的開門見山的,只能委婉迂回地讓阮枝多看看其他優秀的後生,哪怕天資不如蕭約,也可以從小姑娘們最喜歡的長相上多加留意。

青霄長老記得,栖宿長老新挑中的徒弟,似乎長得很是不錯。

方才聽見了兩個徒弟的對話,更堅定了青霄長老的念頭。

他一本正經地對阮枝道:“我突然想起來,你從回來到現在一直在修養,還不知道你幾位師叔收了不少新弟子吧?”

尋華宗有固定六年舉辦一次的新進弟子選拔大會,但由于宗門內派別甚多,又是當世三大宗門之一,部分長老會在選拔大會之外,聯合起來弄個小型的選拔。後者基本是符合那幾位長老所專精的道法,弟子不多,卻基本都會進入內門。

青霄長老見阮枝露出茫然的詢問眼神,好整以暇地接着道:“為師有些乏了,不去觀禮了,但人太少未免冷清,你作為他們的師姐,就代替我前去看看吧。”

阮枝乖覺地應了:“是。”

青霄長老從庫房中撿了些禮物讓阮枝帶去,便稱着“乏累太過”,回青霄殿休息了,只再三囑咐她可以多留一會兒,多看看新弟子的面貌。

面貌……?

阮枝不大明白地想:是要看看新的弟子夠不夠精神嗎?

這場小型的弟子入門儀式在太極廣場舉行。

來的人确實不多,卻也有模有樣,掌門人高座上首,正到了要為弟子們贈玉佩的環節,以表認可;玉佩的材質出自尋華宗內的一座靈脈,與弟子們的靈力相呼應後,會自動在天機樓中點燃一盞魂燈。

阮枝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好後,表明來意:“師父命我代為觀禮,這是他的一點心意,願各位師弟師妹将來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各放異彩。”

掌門人檀豐真人念及她在蜃樓秘境的一番表現,對她頗為和顏悅色,提議道:“青霄長老有心了,也難為你跑這一趟,不若便讓你這位師姐來替他們贈玉佩,全了這番同門情誼。”

阮枝對這種陡然升起的關注和意外的溫和還不算太适應,點頭應下:“好。”

贈玉佩環節開始後不久,阮枝恍惚覺得自己很像個吉祥物:被叫到名字的弟子依次上來,從她這裏接過玉佩,然後挨個說幾句感謝的吉祥話。雙方都要露出和諧友愛的微笑,态度虔誠得就像是在許願。

阮枝臉都要笑僵了,還被這不灼人的好日頭曬得昏昏欲睡。

“——栖宿長老門下弟子,顧問淵。”

聽見“顧問淵”這三個字,阮枝渾身一激靈,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顧問淵,男主三號。

唯獨對這位男主,阮枝知曉的信息不是那麽全面,只記得顧問淵的應當還有一重比較牛逼的身份,但她這個女配的戲份大約是持續不到那個階段,故而并不清楚。此人孤僻寡言,總是離群索居的狀态,從不與人為伍,似乎還極讨厭旁人随意的打擾靠近。

對顧問淵,阮枝的任務就是瘋狂追求,然後在無望的愛情中求而不得,以至于歇斯底裏。

歇斯底裏實在是有些難度。

不過就連第一階段的追求,阮枝其實都不知道該怎麽搞。

顧問淵從弟子隊列中站出來,朝着阮枝一步步地邁上臺階。

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瞳色過于深暗漆黑,鴉羽般的睫毛承接了大部分的亮光,以至于那點漏網之魚的細碎光點墜入他眼底時,猶如投入夜海,在一片寂寂中綻出微弱的顏色,更勝夜幕點星。

阮枝險些盯着這雙眼睛失了神,思緒回攏時竟有種遲緩的後怕情緒,心跳得飛快,接近于同大妖對戰時的心潮起伏,好像稍有不慎就會窺見什麽過于危險的事物,以至于本能在告誡她趕緊離遠一些。

顧問淵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身量頗高,和阮枝還有一臂距離,背光落下的陰影也能将阮枝完全籠罩其中。

阮枝莫名呼吸沉重,拿着玉佩的手在交托出去時痙攣似地顫了一下。

“……”

顧問淵無聲地擡眸,眼中沒什麽情緒,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動作,甚至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阮枝卻驀然有種被猛獸利爪扼住咽喉的感覺。

哦豁。

還沒開始追就開始害怕了,這可怎麽辦?

玉佩贈出,紅繩沿着阮枝的手指滑落,到了顧問淵的掌心。

禮成。

衆人散去。

由于“追求”這個要求本身的特殊性,系統曾說過同框即觸發,否則視為任務完成度低。

此外,刻意避開男主同樣會導致完成度低。

阮枝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表現,別說是追求了,連句話都沒能說上。

——蜃樓秘境她都沒在怕的,區區追人難不成就要退卻了嗎?!

阮枝反複默念着這句話,心說自己大概是因為知道的太多,總想着三號男主不簡單,所以才會多出那些無謂的懼怕。

畢竟旁人對顧問淵的态度可并沒有什麽異常。

顧問淵是栖宿長老門下,住處應當是在旭日峰。

阮枝沿着這條路線快追過去,半途上就看到了顧問淵。

顧問淵是符修,手中并不持劍,身上也沒有什麽獨有的特征,僅是孑然一身地向前走去,步伐極穩,背脊挺直,初見時那份無端攝人的氣質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消散了,而漸漸地顯出幾分清傲的風骨。

阮枝本打算叫他,又怕兩人幹巴巴地面對面反而不好發揮,便在他身後綴了段路,找好時機和角度,迅速沖到前方,準确地在顧問淵面前絆了一跤。

“哎呀——!”

何其柔弱而做作的一跤。

多麽矯揉造作的聲音。

這本該是一段美好愛情的開端,引出足以傳頌百世的佳話。

天時,地利,人和。

一切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顧問淵沒有伸手接住她。

完、全、沒、有。

連伸手的動作和意圖都沒有,顧問淵就那麽安安靜靜、冷冷淡淡地停住了步伐,在阮枝撲閃着雙眼盈盈望向他的時候,他才垂眸正眼看了她一眼。

“……”

好他媽尴尬哦。

阮枝切身體會到了這個所謂“追不到”的追求任務的真谛,明白了這位顧問淵絕對不會對她這個死纏爛打的女配有任何軟化行為,當即改變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她沒有佯稱崴了腳,請顧問淵把她扶起來,而是清了清嗓子,迅速地從地面彈起,一臉真摯地仰望着顧問淵,問:“顧師弟,你知道為什麽,我會在你面前摔跤嗎?”

顧問淵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是在說“難道不是你故意的嗎”,但他靜靜地和阮枝對視了兩秒,唇角輕扯:

“為什麽?”

阮枝铿锵有力地道:“因為我被命運的紅線絆了一跤。”

顧問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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